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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琳琅只听他轻轻柔柔唤了句“琳琅妹妹”,当下如遭雷击,立在原地。时光似乎一下子回到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眼前的少年也如这般白衣黑发,面如冠玉,似从画中来。
君笑啊君笑,她的未婚夫,君笑——爹打小便告诉过她,君家伯父与他是拜把子的兄弟,君家伯母和娘一起怀上孩子时,两家便定过娃娃亲的。所以,她一出生便是君笑的未婚妻,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所以,她打小就喜欢他,自懂事起,她就一心一意等着做君笑的妻子。每每看到君笑,她便心生自豪,他考中举人那年,她比自己考中了状元还高兴。她以为他也是在乎她的,因着两家的关系,两家时常能见到,他每每见了她,总要温温和和问一句“琳琅妹妹可好”,两人见面说上一句话,她能乐上好几日。她晓得君笑前程无量,为了哪日站在他身边不让他失了光华,她让爹娘请了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后来爹娘去世,她的世界一下子地覆天翻,后来隐约察觉到,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也是君笑特特跑来她家,当着众人的面拍着胸脯打保票:“只要我君笑不死,玉琳琅就是我君笑的妻子。”
她当时就想,这就是她的夫君了,铁板钉钉的事儿,谁拦她也拦不住。
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啊,一直满怀希冀地等着成为他的新娘,结果呢?
他进京赴考前,曾握着她的手道:“娇娇儿,等我回来……”低了声,细细叮嘱:“你要保重啊,等我回来,你就是状元的新娘。”
她羞红了脸,点头说“好”。没成想,这一等便是足足两年,这期间他音讯全无,她跑到君家苦苦追问她的消息,君家人只推脱不见。她托大伯母去问,大伯母也只支支吾吾。时间长了,她才婉转得知,君笑这是高中了。
当时也是难过的,好在她看得开,抹了泪对小满说:“君大哥许是有了更好的人,只要他前程似锦,旁的也无妨。”
成不了夫妻,她作为妹妹也是真心愿意祝福的。当时还天真地想,君家伯母这是不好意思同她说,所以索性不见面,她还体恤人家,想着不要做了人家的绊脚石,让人心里落下不痛快,便央着大伯母道:“不然咱们还是去吧亲事退了吧。”
结果亲还未退,她就接到了君笑的来信,上头是她熟悉的字迹,他在上头龙飞凤舞:“娇娇儿,速来京师,咱们成亲吧。”
玉小满抱着她说:“恭喜姐姐,守得云开见月明。”大伯母似笑非笑说:“娇娇儿若是上京做了诰命,可别忘了大伯母。”
“诰命……”玉琳琅轻轻摇头。怪她傻啊,真傻!当时欢天喜地,全然没听出大伯母话里的意味深长,竟还真就长途跋涉地去了。去之前也曾见过暌违多日的君家伯母,她难得抱了抱她,对她说:“娇娇儿,好好照顾自己。”
等发现那就是个陷阱,一个让她万劫不复的陷阱时,再回想起这些,真是莫大的讽刺,那句“好好照顾自己”如一句谶语,反复打着她的脸。
诰命,送命还差不多。
忽而想起上一世,她近乎绝望地地拉着他的手求他,希望他能救她脱离苦海,他却掰开她扣紧的手,一字一句道——
“娇娇儿,别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忠勇侯那,只要你顺着他一些,他会疼你的……”
“呕。”眼前闪过忠勇侯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玉琳琅的心里翻滚起一阵恶心,一下子面如枯槁。
“娇娇儿……”君笑眼见她脸色不对,正要上前,却见玉琳琅身子一缩,下意识低声求道:“宋正。”连着声音都是发颤的。
恨么?玉琳琅问自己。
恨啊,怎么能不恨。
那时候莫名其妙被送到忠勇侯府,许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这是被自己的亲人、自己最信任的人联手骗了,还有那个安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安霜……
如今想来只恨得牙根痒痒,每日里睡不着,板着一双脸在忠勇侯的身边,结果吃了多少苦头,多少次险些就命丧黄泉。彼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心只想着玉小满,所以才坚强地活下去,逼着自己换了一张面孔,每日曲意逢迎,每日笑靥如花,每日与忠勇侯后宅的那些家眷争斗,后来总是在忠勇侯府站稳了脚跟。
那一日忠勇侯设宴,她衣着华丽地站在忠勇侯身边,看着君笑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安霜郡主。当时君笑见了她时,脸色霎然苍白,一句“娇娇儿”到了嘴边变成了“问如夫人安好”,她眉一挑,只做初次认识一般,莞尔一笑,对忠勇侯爷道:“君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怎得一段时日不见,竟这般憔悴。”
等他远去,忠勇侯似笑非笑道:“这个君笑啊,现在就是安府养的一条狗。”
心里头最后的一点惦念早早就化为了灰烬,那时候只是瞧不起他,还盼着他早日死。
可惜老天不开眼,安府养的这条狗随着安府一步步登高向上,她临死也没能看到君笑落魄的样子。
一抬头,依旧是清风霁月的那张脸,此刻眉头紧蹙,眼里却写着担忧地看着她,低声唤,“琳琅妹妹?”
话刚出口,玉琳琅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对着墙角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了?”君笑说着话,正要上前扶她,却有人快他一步拦在跟前,君笑抬了同与他对视,目光倏然冷下来,语气依旧沉稳,又带了几分怒意,问:“你就是宋正?”
宋正瞟了君笑一眼,正欲回答,那一厢玉琳琅已经拉了拉他的衣襟,道:“我有些累了,想回屋休息。”
“我扶你回去!”玉小满赶忙顿住脚步,一壁护在玉琳琅跟前,对着屋里唤道:“张妈妈,天香。”一壁满是警惕地望着君笑。
玉琳琅见了他就吐,便连平日里对他相当亲厚的玉小满也是这般爱答不理的态度,君笑当下莫名其妙,等张妈妈和天香从屋子里出来,他忙道:“张妈妈,琳琅妹妹这是怎么了。”
“天香,送客!”玉琳琅低声喝道。
君笑越发急了,拦在玉琳琅跟前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我是君笑啊……”
天香早已上前扶住琳琅,见几人争锋相对,心下也是纳闷:那几日小姐病重昏迷,嘴里还总念着君笑的名字,怎么这会好不容易将人盼来了反倒将人往外推?还有小满少爷,从前私下里总一口一个君大哥,今日又是怎么了?
还是张妈妈老道,将君笑拉到一旁道:“君少爷还是先回吧。”
“我特特跑来看妹妹,怎能说走就走!”君笑固执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妹妹对我这般态度。”
“你……”张妈妈叹了口气,道:“君少爷怎么到了今日才来!”
她只当玉琳琅还为这几日君笑不曾出现生闷气,捡着这几日重要的事情简要说了说,道:“那几日小姐都快没了,迷迷糊糊时还喊着你的名字,结果莫说少爷你,君家上下也是置若罔闻,当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又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少爷还是不曾出现,这换谁都得寒了心!小姐这会怕是还在气头上,少爷还是先回吧!”
“哎呀!冤枉!”君笑当下便直呼冤枉,绕过张妈妈直直站到玉琳琅跟前,内疚道:“我晓得你们在生我的气。可你们再生气,也得给我个机会解释……”
他遥遥看向玉琳琅,不过几日的光景,玉琳琅的脸又小了一圈,当真是我见犹怜,他越看越心疼,越自责道:“我委实不晓得你生病了,若是知道,我头一个便会赶来!”
玉琳琅干呕了几下,此刻听了他这话,冷冷地抬眼看他。
君笑见她终于肯睁眼看他,心里顿时踏实了一半,又连忙道:“近日里我读书总是静不下心来,是以特意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个月,足不出户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是方才才得知你病了,我马不停蹄便赶来!娇娇,是我对不住你,你病了我也没能陪在你身边……”
他言辞恳切,见玉琳琅面色松动,他上前两步,道:“琳琅妹妹,你信我。我虽未踏出房门半步,可是心里还是有你的,”顿了顿忽而想起什么,道“对了,我还让小四给你送了封信的,你没看到么?”
“这半个月君家人不曾露过面,更不曾给过只言片语,又何来书信?”张妈妈蹙眉道。
“这不可能!”君笑摇摇头,一歪头道:“小四,信呢?”
小四面色倏然苍白,琳琅轻笑道:“怕是被君夫人扣下了吧。”
小四面色一僵,支支吾吾半天不能言语,思忖了半天,忽而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少爷,都是小四的错。那日小四想要给玉小姐送信,走到河道时候绊了一跤,信被……被河水冲走了……”
“被河水冲走了!怎么会,你一向是个稳当的人……”君笑脸色一僵,忽而明白过来,顿时面如土色。
一抬眼,是玉琳琅神色复杂的脸,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道:“娇娇,我当真写了信的。几日不见,我甚是思念……”
他还想倾诉衷肠,玉小满忽而出声,问他:“君大哥这半个月当真都在屋子里,不曾踏出房门么?”
他顿了顿,道:“当真!”
话音刚落,玉小满突然发了疯一般对他吼道:“骗子!”一壁说着一壁将他外推,道:“你出去,我们君家不欢迎你!”
“小满,小满你听我说!”君笑吃了一惊,想要拦着玉小满,眼前突然一黑,是宋正高大的身影挡在他们跟前道,待君笑回过神来,他的嘴边突然露出一抹邪狞的笑,继而是砰的一声,一道门关得严严实实。
“小满,我到底怎么了!”君笑愣愣地站在门外,过了片刻,怒不可遏道:“你说我骗你,我怎么骗你了!”
屋里传出玉小满闷闷的声音:“我三天前就看到你!你还和我三姐姐站在一块!”
君笑脸色一僵,忽而想起几天前那桩事来,站在门外还要解释,只听屋内玉小满忽而“哇”一声哭。路过的人越来越多驻足看他,有认识的人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唤他道,“君少爷。”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地恼怒起来:这一家真是奇怪,怎么的说翻脸就翻脸,即便是他不曾来看他又怎么了,他一心扑在前程上难道错了?即便没收到信又怎么了,他都来了,站在她跟前了,怎么了?
倒是她,见了面一言不合便要赶她出门,这还是他巧笑倩兮的未婚妻么?对了,还有那个宋正,他还没问问娇娇,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一个不明来历的男子,站在娇娇的身边这样扎眼,二人双双与他对立,倒像是他是外人……亲疏远近不分!娇娇!好好娇娇!
这般一想,越发怨怼,冷风一吹,满怀的关切都冷下来,只觉得脸面上过不去。提了步子要走,又有些舍不得,压抑着怒气低声求道:“琳琅妹妹,你让我先进去吧,有话咱们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