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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未过门的二皇子妃,赵雀眉的及笄日本该十分热闹。她又有宫中贵主的庇佑,又有浣花阁的才名。她理想中的及笄宴,应该鲜花着锦,风流万状,既有世俗人看着眼红的奢华,又有读书人钦敬的风雅。然而张家的事情闹出来,一下子把她推向了风口浪尖,如今不得不低调。
还是母亲陈氏手段老练,听说西南遭遇春旱,出手捐了三千两金子。这才堵了悠悠众口,将舆论扭转过来。那些批评她背离清纯沉迷金钱权势的人,再次转而钦羡金钱权势的力量。
啊,这真是个恶俗的世界……幸好恶俗。
她最气的是四公主。往日明明和她称姐道妹,她陷入麻烦,刘四却躲在深宫一语不发。现在离了泥潭,名声好了,却又来沾光。鉴于这点芥蒂,她这次又看到四公主,面上笑容假的仿佛纸糊。
“我可是等不及要你当我嫂子了。”刘四亲热的握住她的手,在参拜之前,将她扶起,瞧她宝髻凤钗更是赞不绝口:“二皇兄真是好福气。姐姐是这般出色的美人,又有一副菩萨心肠,妹妹都站在跟前,简直自惭形秽。”
赵雀眉作为才女,口上从不输人:“前段时间请了几次公主都未肯赏光,我还当您今日也舍不得贵足踏贱地呢。”
刘四有些尴尬。赵雀眉道“公主请随意。”便转过身亲热的笑着,去了安荣那一桌。刘四的尴尬掉了一地。
许廷颢许紫云也都在。“表姐。”许紫云捧出一部《西行杂记》:“虽说不是孤本,也是我借阅后,一字字抄写的。表姐姐向来不爱俗物,我这礼还看的过吧。”
“最合我心。”赵雀眉诚心道谢,又摸摸许廷颢的头,转身吩咐丫鬟:“二少爷托人带了五台山的特色点心五合玉带酥。拿出来给几位贵客尝尝。”
“有好吃的了。快谢谢赵姐姐。”好好握着温如玉的小手招摇。小羊的爪子白生生软乎乎,手感真不赖。他论身份绝对坐不到这里,但安荣硬要拉过来,温如兰也无法拒绝。姐姐阻挠弟弟得体面,落人眼里,成苛待庶子了。
温如玉乖巧的行礼,笑容甜如蜜。一帮姐姐阿姨都夸可爱。许廷颢凑着下巴,把脸转到了一边: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糕做的巧妙,红枣泥,豌豆黄,白糯米,艾窝草,紫薯泥,五种颜色泾渭分明,放在银边骨瓷碟里,十分漂亮。许紫云好似想到了什么,也不吃糕,微低了头,扭转了身子,靠着栏杆,撇了一枝花来逗鱼。
小羊看着那红黄白绿紫的五色糕,很兴奋,先拿了一块给好好:“像彩虹一样。”恰好许廷颢也递一块过来,撞到了一起。俩人对视一眼,气氛无端变得紧张。温如玉很懵懂,他的眼神告诉大家他是真的懵懂。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王爷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小孩子都喜欢长得漂亮的食物呢。”好好试图缓解尴尬。
许廷颢立即放下了碟子:我不是小孩子。于是,更尴尬了。好好觉得自己脑抽:明明上辈子温如玉和爹爹同时在场,气氛就会变得古怪,这辈子竟然又犯了同样的错。
许紫云终于按捺不住,嗤得笑了:“小王爷喜欢这甜糯的糕,怎么这次改性了?上次还吃完了我的呢。”
好好豁然明悟,她的生日宴上也有糕。还是赵凤仪从五台山托人寄回来的?
许廷颢道:“我牙齿痛,等会儿要吃面!吃货闺女羞愧低头:真是不好意思,上次生日面被我吃光了。小羊还是懵懂的,把碟子举起来:“公主吃糕。”
许廷颢拿起了糕,一点点掰碎,都丢给了水里的鱼。许紫云笑得抱他在怀里揉:“罪过呀,罪过。好弟弟,你可省省吧。”
好好跟温如玉交换了个懵懂的眼神。这女婿比自己还傻,完全不懂哄爹爹。好好终于把糕接了过来,却又一转手递给了许廷颢:“你开心就好。”她指指水里争抢打花的锦鲤:“要不要我帮你喂?”
“……”许廷颢忽然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安荣再与咱们玩得好,也是尊贵的公主,愿意屈尊附就,可见度量大。许紫云真心赞扬。好好哈哈一笑:“有道是难将千金换一笑,一块糕算什么!”
许廷颢又脸红了。他悲哀的发现:我真是个小气鬼。更悲哀的是,发现了也大方不了。
二皇子一路被下人点头哈腰的躬迎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姑娘临水照花,肌肤白腻如玉,脸蛋红润如桃。弓腰屈身的姿势,愈发显出了丰满有致的身材。似乎,比赵雀眉更有料?
旁边还有一宫装丽人,也是刚到,年纪稍长,神态温和,就是当今太子妃。她注意到了刘二的神色,又看赵雀眉,发现她不知跟安荣说了什么,正掩口娇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她这时候看清楚了,就会发现二皇子并非良人。
你未婚妻就在旁边,你看着别的姑娘,算怎么回事?
她开口轻轻咳了一声,二皇子意识到自己失态,颇为尴尬的笑了笑,掩饰道:“我们老皇姑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端庄娴淑的孙女。”
……你从她蓬隆的胸口上看出了端庄娴淑?太子妃轻轻摇头:“二弟呀,撒谎不是错,但当别人眼瞎就是你的错了。”她哈哈一笑,冲安荣走去。“来,让我看看未过门的弟妹。”
赵雀眉刚转身迎接,却碰到一个端托盘的小丫头,茶水洒了一裙。“我去换身衣裳。”她抱歉的笑笑。太子妃笑得促狭:“你要明摆着去见情郎,我们也不会说什么,何必搭上自己一条裙子?”
赵雀眉的脸红成了苹果,倒让人不忍心打趣。只是刚离了众人,那点羞怯已经消失不见。她推门而入,先见母亲,声音里的委屈几乎化成了水:“娘。我觉得容妃和德妃娘娘都不会来了。”若是一般女儿,有公主太子妃亲自到场,这及笄礼够吹嘘一辈子了。但她是皇家儿媳啊!竟然连一个压场的长辈都没有。
陈氏看着面前的礼盒,面色也不大好。德妃娘娘赏赐的及笄礼,是一支云头翡翠如意。简薄当然不简薄,但对未过门的儿媳来说,这礼还是轻了,按常理,应该送双数。太后的赏赐倒是双数。一对红莹莹大腾腾珊瑚镯子。可是陈氏想到三公主和东昌侯的离奇故事,心里又觉得膈应。
“我的傻姑娘,你想那些干什么。德妃又不是亲婆母,她压力更大,怕别人说后娘不慈。容妃姑母那里不用担心,我们赵家自己人。如今要紧的是二皇子。你稳住了他,自然什么都有的。”
赵雀眉微微一怔,想到二皇子当日看许紫云的眼神,心里又多了分阴霾。她匆匆换好衣衫,重梳了头发,对着镜子飞了个风眼,来到了花园。二皇子正跟一个闲客说笑,就看到月洞门里,出现一个女子,精妙细步。一段腰肢格外纤细,留仙裙摆云霞般浮动。“整鬟飘袖野风香”啊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刘二脑子里马上冒出了一句诗。
身边的闲客识趣退开。二皇子立即迎了上去。
“殿下。”赵雀眉楚楚可怜,泪光微微。话一出口,颤而甜软,又是依恋,又是幽怨,叫刘二先酥了身子。他急忙拦住了娇人儿:“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么?”他享受这种感觉,被女子思慕依赖的感觉,尤其这个还是女子还是才貌双全的名媛。
“谁敢给我委屈?”赵雀眉轻轻拭泪,带雨梨花,却又道:“便是受委屈,也是我自愿的,能怪得了谁?哎,偏偏遇上贼卿卿。”
她连幽期秘会的昵称都说了出来,刘二心里更是软成一片,“我知道,我知道。你为着我跟那张家退婚,不知被多少老顽固指责,你为着我还要看德妃的脸色,被张氏那个恶妇刁难。我都知道。三四个月后,我就要娶你过门,你是我最爱的正妃。”
他越说越得意,仿佛真有一个女子为自己头脑发热。他情不自禁的抱住了赵雀眉。赵雀眉附在他背上,面上柔软收起,嘴角轻翘:很好,那种痴迷的眼神又出现了。“这世上没有自认平凡的男人,自负,薄幸,贪心才是他们的本色。”陈氏教导有方,赵雀眉一早就知道对付男人,相貌是底线才华是状点,手段才是硬实力。
折花插髻,“无意”路过的太子妃,嘴角含笑悄悄离开。刚刚失去了儿子,太子妃几乎草木皆兵。世袭皇妃的赵家,那眼神没少往太子府里瞄,现在她终于松了口气。回归席位,她把手里的花分给许紫云,安荣一人一枝。好好看看这丁香,想到了山寺桃花。呀,那时候的爹宝宝多天真无暇。现在大了,应付起来费工夫。
“公主。好漂亮。”小羊看着丁香花,眼神纯良仿佛水晶,叫人无法拒绝。好好摘了一朵给他插到发上。想了想,叫许紫云借她镜子,自己也插了一朵。
许廷颢放弃了开口。当初明明是我们一起戴花的。
“好看吗?”好好问爹爹。快来夸夸我和女婿!
“我觉得桃花更好。”
“呃……桃花粉艳丁香娇袅,各有千秋吧。”
“但桃花看够了还可以吃。”
……完全无法反驳。
许廷颢转过身,继续捏糕喂鱼:我今日就想无理取闹。
好好再次跟小羊交换了一个懵懂的眼神。若非爹爹是个男孩子,我都要怀疑他初次来小日子,所以焦躁不安……
太子妃瞧在眼里,笑得格外明媚,伸手把许廷颢拉怀里:“明日到我府上,珍珠雪团才好吃。不想吃就喂鱼,管够!”自打许廷颢进了东宫,太子妃就迅速喜欢上了。她可舍不得这小孩郁闷。
次日一早,许廷颢照旧去太子府中应卯。他小小年纪,却勤勉可靠,如今应承三四个月,还无迟到请假。太子夫妇都深为罕异。许廷颢却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仿佛那还不如他月钱多的俸禄真的很重要。太子夫妇被那老成的口气逗乐了。
太子今年二十出头年纪,眉目清俊,神态安和,一身圆领鹃蓝盘龙棉袍,靠在书房的大圈椅上,似带病容。宽大的袖袍里,一双手,干燥洁白。旁边云海仙鹤圆脚香炉里,清雅的香味袅袅飘出。
窗明几净,阳光橙红,太子看着伏案写字的少年,心里不由升出一股暖流。好乖巧俊俏的孩子……若是他的哥儿还活着,大约也会写一手好颜体了。他团拳轻咳一声,体会到了父皇一片怜子苦心。
“太子殿下,您要的“小记略”第二卷我抄好了。”许廷颢搁了笔,把手里的纸张双手捧高。“请殿下查看。”
太子放下手里的茶杯,接过来细细一看,心中微惊,这字颇见笔锋,倒不像出自幼童之手。听说老皇姑督教甚严,看来是真的。
许廷颢刚接到圣谕让他到太子府中,人是懵圈的。小皇孙因为天花夭折了,根本用不着伴读。太子已经成年更用不着。所以他到底来干什么呢?祖母却告诉他照常读书写字就好。下午依旧回府练武。没什么好担心的。
“殿下?”许廷颢拉拉他的衣袖:“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太子回过神来,慈爱的笑了笑:“你的字是谁教的?”
“现在跟着林先生学,以前是云姐姐给我打得底子。”
“云姐姐?那个胖……”太子注意到许廷颢神色不对,立即住了口,笑道:“怎么,你可以胖别人不可以说?”
“胖是事实,但我是家人,家人自然要维护的。您背后说,我自然管不着,但叫我听到了,我就不能不管。”许紫云已经身段窈窕,可惜卧病杜门并不知情。太子妃,没让他知道。许廷颢显然也不打算讲。
“对,是家人就得这样。好孩子。”太子看着那纯真却坚决的表情,心里一暖,多日阴郁终得少解。“留下来吃午饭吧。今儿府里有刚进的大鲫鱼。”
许廷颢正欲回答,窗外竹丛下却传来咯咯笑声:“太子哥哥好偏心,我来那么多次,都没留我吃饭,小王爷才来几天,您就给他吃鲤鱼。难道小王爷就这么招人喜欢?”
一听这声音,太子就笑了:“阿六?你说这话欺心不欺心?一年难得到我这里两次,一回是我生日,一回是嫂子生日,你爱的紫薯芝麻球,麻辣鸡爪子,哪次我都备得齐全。自己吃饱了点心,不肯吃饭,如今倒变成我不给你吃了。”
好好哈哈一笑,挑起窗纱,一个纵身,双腿一撩,跳了进来,盘腿坐在窗下雕花红木椅上,姿势分外潇洒。
这一动作当真活泼矫健,自打幼子夭折,太子分外喜欢这样活力四射的妹妹,当即佯怒道:“小小女子不规矩,有门不走走窗子?”
好好知道他并无真气,笑道:“走窗子快呀。要走门,还得转屏风,转百宝格,穿宝瓶门,撩帘子,多么麻烦。我这不一下子就出现在皇兄面前了吗?”
见到好好到来,许廷颢大喜。笑道:“公主今日怎么得闲?”
好好捏他腮帮:“这话说的像嘲讽,我可有哪天不得闲的吗?”一语终了,又将许廷颢一把拦过来,左右细看:“小王爷在王府还开心吗?太子殿下有没有欺负你?”
许廷颢还未回答,太子倒先笑了:“怎么?你竟然是个侠女来打抱不平的?我逼着他抄了一卷书,还背了八百字文章算不算?”
好好俏皮的吐吐舌头,“等你要他囊萤,我就为萤火虫打抱不平。”
她其实跟这个太子不熟,穿越后,也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为着许廷颢,多做了些了解。这太子是先皇后所出,人皆道仁厚,颇得皇帝信重,可惜的是身体不好,他原本有个儿子,十分可爱活泼,哪知一病没了。太子大受打击,也病了颇久,痊愈之后,终日抑郁。皇帝对这儿子多一份慈爱和关照,怜悯他丧子之痛,特意从老王妃那里“借”了许廷颢过来,助他走出阴影。
好好一边说笑,一边把许廷颢拉去洗手,“来来来,洗白白,我拿了点心给你吃。我母妃亲自烤的酥心饼哦。”她上次惹了爹爹不开心,这次话语里不由带着些讨好。
许廷颢分了一半给太子。太子看着半块饼,表情有点微妙,你明明一脸舍不得,装什么大方。他原本要婉拒,却看到了妹妹的眼神:又亮又痛,明显她自己都舍不得。于是,他果断接了过来,放进了嘴里。
一尝果然不错,但充其量也只是点心而已,至于疼得像割肉一样?
“九华饼?”许廷颢吃完,才想起什么似的:“是太后重华宫里的特供点心。要用花儿晨上露,霜白梅花糖,黑山羔儿乳,小牛皮底油,烧松为火,点香加柴。有违节用惜物之训,只因这饼对太后身体有好处,才半个月做一次。”
难怪她方才那么肉疼。
“你吃过?”
“猜的。别的东西公主不会有这种表情。也不会紧赶着送过来”
好好竖起大拇指:聪明!笑容灿烂得像朵向日葵。
太子笑容温和。这妹妹如此容貌,如此性情,也难怪她受宠。
这金贵的玩意儿是贤妃娘娘亲手烤的,太后赏又赏给了安荣。景福宫,眼看着要红得发紫。也该有人出来分分宠了。太子心里捉摸,宫里风头强劲的,也就德妃,容妃,容妃无子,目前不足为虑。德妃却是树大根深,又有二皇子傍身。因为这二弟,德容二妃竟然出现联手之势。那自己才是危险了。他后宫没人,尤怕枕边香风。
贤妃生的这个妹妹,倒是可以叫人放心去亲近。这么想着,太子便着人去吩咐厨下把那新进的大鱼做了。刚传了话,太子妃就笑意盈盈的走进来,春兰宫装,美丽动人:“爷倒操心这个?等您想起要生火,那午饭都吃到晚上去了。我早吩咐厨房做下了,只是”她看看安荣,故意弯腰搓她脸蛋:“有不请自来的,怕是没份了。”
好好见过她好几次,开朗爽利投脾气。“嫂嫂好狠心。刚刚还跟太子哥哥说不给我吃饭呢。”许廷颢立即道:“没关系。我可以给公主分一半。”
太子妃一愣,照着俩小孩脸蛋一边拧一下:“你倒急着发扬风度,嫂嫂还能欠了你们吃的?”她身后跟着一个朱红衣衫,模样颇为俏丽的女孩子,借机上前给两位问好。神态语调甚是乖顺。
“这是我娘家妹妹,你们叫她英姐儿就可以了。”太子妃脸上有阴霾一闪而过。
英姐儿又福了福身,笑道:“小王爷刚写完字吧?去逛逛园子,清清眼睛?荷花池里前些日子放了一只长寿龟。公主也来看看么?王妃姐姐两刻钟前吩咐了厨娘,我们略逛一圈,就可以吃饭了。”
好好下意识的扭头看太子,他表情淡淡,看不出端倪。太子妃的笑容也是完美无缺。
许廷颢果然有兴致:“听说千百岁的龟,有车盖那么大。太子殿下,您这只有多大?”
“去看看就知道咯?”太子妃看了那英姐儿一眼,送她们过去,叮嘱了好几通不要太靠近水边。
池塘里清幽幽一片,只能看到鱼,看不出龟的踪影。许廷颢捡了块小石头丢进去,噗通溅起多高的浪花。没有啊?怎么不出来?
英姐儿也探头探脑在一边望,笑靥如花的安抚:“小王爷不要急,乌龟么,都是慢性子。”她今年十三四了,靠着沉香栏杆站着,身段娉婷,姿态袅娜。八分的长相,做出了十分娇态。
好好微微眯眼,这乌黑亮丽的长发,玲珑的脸蛋,凹凸的身材……啧,再过两年,你且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