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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报了翠屏的大仇,心情极佳,一路纵马疾驰,上午就追上了阿史那瑕一行。翠屏一直担心三人,待见得平安归来方才放下心来;韩琦又说马公子已经授首,翠屏又要跪下磕头,被李岩搀住,正色道:“翠屏,我们江湖儿女,不讲这些繁文缛节的,咱们共过生死,便如兄弟姐妹一般,我们一则为民除害,二则为你复仇,都是我辈应做之事。”韩琦插口道:“前面那句说得好,咱们共过生死,便如兄弟姐妹一般,那咱们今日在这里结拜为兄弟如何?”李岩、张大通欣然同意。阿史那瑕笑道:“好啊,今日我便来给你们做个见证。”
翠屏却道:“你们都是大侠,我一个小女子就算了吧。”韩琦还要坚持,阿史那瑕早就看透翠屏的心思,便笑道:“好了好了,翠屏一个女子,要跟你们盟誓同生共死,只怕也是不妥。”翠屏被阿史那瑕看破心思,红着脸瞅了她一眼,不再发话,韩琦也不再坚持。
阿史那瑕道:“结拜暂且不忙,还要去前面采购一应用具,再则只怕玉泉追兵赶来,咱们还是离开此地再说。”当下众人立刻启程。一行人隐匿行踪,又走了数日,直到过了潼关,仍不见有追兵赶来,这才放下心来。
又行了一日,但见这一带山峦起伏,韩琦道:“前面便是三崤山,山北面就是天河,咱们今日便登上三崤主峰千山,面对天河盟誓,义结金兰,如何?”李岩、张大通都道“不错”,阿史那瑕、翠屏等人也鼓掌叫好,当下便让崒干采购了三牲祭品,登上千山。
上得山来,便见周边高山绝谷处处,形势险峻,北眺天河,深谷激流,蔚为壮观,此情此景,豪情壮志充盈胸臆。摆好三牲祭品,翠屏为三人端上酒水,三人歃血为盟。互叙年齿,李岩略长半岁,张大通次之,韩琦少年老成,实则最小。于是由李岩率先宣读誓词。李岩略一沉吟:“我兄弟三人志趣相投,今日在千山义结金兰,从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有生之年,愿以此身荡尽世间不平,诛尽天下之恶,皇天、后土、天河为鉴,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韩琦大声叫好,当下和张大通也念了誓词,之后互相拜见。大家都是少年心性,阿史那瑕倒是老成,只是她对于中原的一些规矩也不是甚懂,虽然金兰谱、名帖等都未齐备,却也兴致盎然。
之后崒干用独有的手法做了烤牛羊肉、肉饼给大家,未等熟透便已香气四溢,韩琦大呼小叫,直接下手大快朵颐。李岩正要招呼周边巡视的卫士一起吃,却见崒干对他使了个眼色,当即住口不言。眼见众卫士巡视中渐行渐远,山上只剩李岩、阿史那瑕等六人时,忽地一声唿哨,林中冲出一队人,皆黑巾蒙面,手持弯刀,向几人杀来。
韩琦、张大通早就得到李岩暗示,此刻刺客杀来,当即抽出长刀,护住阿史那瑕与翠屏,李岩、崒干二人负责迎向来敌。几招一过,李岩发现对方刀法怪异,不像中原武人,却很是精妙,且个个悍不畏死,宁可以伤换伤也不愿后退。起始李岩、崒干等仗着武艺高强,还击倒了几人,后来站在远处一条大汉伸手摘下后背长弓,之后张弓搭箭,随手射出,利箭破空,竟有雷鸣之声,皆指向几人破绽所在。李岩举剑格挡,手臂被震得发麻,长箭落地,虽然地上岩石甚多,竟然入土数寸,嗡嗡直响,李岩斜眼看去,长箭闪着幽光,竟然通体为精铁所铸。这名箭手一加入,形势立刻逆转。其余武士奋起余勇,逐渐将几人围在山顶,背后便是汹涌天河,若是不小心失足跌了下去,只怕落个尸骨无存。
忽地大汉呼哨一声,围攻李岩等人的武士便停下攻势。大汉道:“公主,今日若是赐下金狼旗,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还望公主顾忌千金之躯,也不至于白白送了您这几位朋友的性命。请公主决断。”他故意以汉话说出,心中已有离间之意。
阿史那瑕显然与他是识得的,道:“阿萨兰,我若是纵身一跃,这金狼旗便随我葬身天河之中,你选择这一处伏击我,便是你此行最大的错误。”阿萨兰摇头道:“公主,您不会的。虽然金狼旗未给部族带来一刻安宁,但是只要大燕存世一日,便能多休养一日,终究还是有希望的。即便被夺走,也还有夺回的希望。您血统高贵,必然不会像我等粗鄙之人一般轻言生死。”阿史那瑕轻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了解我。崒干,你怎么看?”崒干仰天笑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全部杀光便是,给我射!”
话音未落,阿萨兰身后林中便飞出无数羽箭,他飞身躲闪,但是手下武士却不似他般武功高强,纷纷中箭倒地,之后便见阿史那瑕的部属杀了回来。阿萨兰心知中了埋伏,怒吼一声,欲上前相救。他手下武士一边持刀抵挡,一边对他喊着听不明白的语言。李岩想来,应是让阿萨兰自行逃脱。阿萨兰长叹一声,连发三矢,两箭透胸而过,另有一箭竟然将阿史那瑕两名手下串于一处,趁着一时无人敢上前,晃动身形,穿林而去。崒干见他如此凶猛,怒吼一声,追了过去。
阿萨兰手下武士一个个战至最后,即便阿史那瑕开口招降,也无人放弃抵抗,直至全部战死。阿史那瑕手下除了被射杀的四人,另有半数身上带伤,连张大通肩膀也挨了一箭。阿史那瑕便吩咐救治伤者,另将死难之人无论敌我,尽数以火焚烧,之后就地埋葬。最后叹道:“这些勇士,无论敌我,都是为了部族而死,葬身于求索之途,也算死得其所。”见李岩等人有疑问之色,便向众人解释原委。
原来金狼旗虽是燕皇所赐,凭此可免缴贡献,但也并非完全出于好心。拥有此旗可传至后代,没有旗帜的部族也可以夺取他人所有,实则是燕皇削弱攻唐中九个最强部族的毒计。如今突厥一部遭逢大变,数年前可汗在部族内部冲突中丧生,几名小汗争夺可汗之位,又有世仇在外虎视眈眈,全靠族中长老出面支持可汗之女阿史那瑕,才撑得许久。如今形势越发恶劣,她也需远走他方,一则避难,二则寻求助力平定内忧外患。趁着突厥内部争斗之际,便有人打上了金狼旗的主意。阿萨兰是拔野古一部的勇士,拔野古实力较弱,但是去年冬天草原大雪,冻死牛羊无数,实是无力缴纳岁贡,若是选择依附其他部族,又与灭族无甚区别,便铤而走险,盯上了东行的阿史那瑕一行。
最终阿史那瑕叹道:“之前我不愿出示金狼旗,便是唯恐有人得到消息,平添无数麻烦。”
李岩道:“之前不明原委,还在疑惑公主为何不肯早早拿出金狼旗解围。如今却是我们几个给公主添了好大麻烦,实在对不住!”
阿史那瑕摇了摇头,却道:“你们也不要在意,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们也不可能一直隐藏得住身份,他们用心搜索,早晚会发现我们行踪。阿萨兰武艺虽强,只是拔野古势力衰弱,算不得强劲的敌人,更可怕的只怕还在后面,便是我那几个叔叔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到时金狼旗到手,便是大长老也无力阻止他们的野心了。”李岩道:“实不相瞒,我跟青山要去天都不假,但也只是路过,顺道凭吊一位前辈,最终还是要去东海流光城的。在下虽武功不高,也愿护送公主至流光,只是到得流光之后,便不能与公主同行了。”
阿史那瑕轻笑道:“哦?看来你们这次去东海,动机可有些奇特啊。实不相瞒,我这次东行,也有好些事情要做,只怕咱们未必冲突呢。前方便是天都,到得天都便安全多了,我们且在那里盘桓些时日,办件事情,再往流光不迟。”她见李岩沉默不语,知他担心耽误流光之事,便道:“天都为朝廷集结英豪之所,无碍堡只是一个临时驻足之地罢了,包你耽误不了正事。”李岩将信将疑,但近来见阿史那瑕行事,从来都是有的放矢,向来不会信口胡言,不由便信了她的话。
正在此时,崒干垂头丧气的回来,对阿史那瑕道:“属下惭愧,被那厮跑了!”阿史那瑕见他左臂中了一箭,箭杆已被折断,箭头穿臂而出,便上前一遍帮他医治一面道:“看来阿萨兰也知行动失败,便未下杀手,是以未用铁箭射你,不然你这条臂膀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说。”崒干嘿嘿笑道:“那小子也不好受,被我瞅到机会近身,挨了我一拳”极地狼牙”,受伤可不比我还重么?”浑然不顾自己伤势。
阿史那瑕对李岩笑道:“我跟崒干名虽主仆,实则他是我的师兄,自小便很是照顾我。他在外人前对我很是尊重,看来如今他也并未将你当外人了。”
李岩见他们推心置腹,却不知如何回答,正好韩琦、张大通、翠屏三人过来帮他解了围。张大通那一箭挨得着实不轻,如果前路凶险,别说帮忙,还得抽人照顾他,至于翠屏就更不用说了。这时韩琦道:“实不相瞒,我有两名长辈住在附近山上,我这次东来也是要见他们去的,这次正好带翠屏和青山去那里安置,青崖也随我们一起去吧。”阿史那瑕心中一动,道:“莫非其中有一位是号称‘劫海刀圣’的叶真叶前辈么?”韩琦道:“正是,想不到公主知道的事情真不少。想必公主也知道叶前辈性格孤僻怪异,不喜见生人,便不引大家去打搅他老人家了。”阿史那瑕笑而不语,心道叶真哪里是不喜见生人,他见了自己是突厥人,不拎刀砍杀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李岩想起前途凶险,且是涉及异族内部争斗之事,韩琦也不愿参与,于是也并未明言。便道自己要去天都办些事情,正好与阿史那瑕同行,待得张大通伤势好转,便来天都相聚。韩琦、张大通只是不舍与李岩分离,翠屏近日里与阿史那瑕相处,得她照顾,不禁流露依依不舍之情,阿史那瑕从腕上摘下一只玉镯,也不管她肯不肯收,硬是戴在她手上。李岩已与韩、张二人约好会面的暗记,于是大家约好天都会和的暗号,分道扬镳,各寻去处。
接下来的几日之中又遇到两次刺杀,刺客武功精强,阿史那瑕又折损了几名护卫,李岩与崒干也受了伤。想是在玉泉行踪泄露之后,已被更多怀着各种目的对手盯上了,且知一旦到得天都境内便再无机会的缘故,故而派出的都是高手。众人无奈,只得绕道而行,一路上隐匿行迹已到极致,仍然被缀上好几次,李岩在多次激斗中对于实战的领悟也渐渐多了起来。本来顶多三日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多月才到天都境内,这是楚王朝宇文氏嫡系精锐所驻之地,即便楚王朝不如之前唐之强盛,但皇气所聚,再也无有人敢在此乱来,阿史那瑕一行便安全了许多。
一行人穿龙门伊阙一路北行,自定鼎门入天都。李岩看着“定鼎门”三个大字,不由想起西域武林中“杨烨不死,西域武林不从定鼎门而入”的誓言,如今杨烨去了,来来往往,又有多少西域武林人士在此往来,如进出自家门庭一般。
阿史那瑕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叹道:“杨烨不死,西域武林不从定鼎门而入。这是西域武林的誓言,那一日他们围攻杨烨,也都是从长夏门、厚载门进城的。杨烨威势如此之盛,真教人神往。”她转头对李岩道:“你却是不知道,我幼年是见过杨烨的,高高大大的,很是俊朗的一个男子,严肃的时候便像他手中的‘黄龙泣血’一样,笑起来更像我们那里的阳光,温温暖暖的。那时候母亲抱着我,我对杨烨说,杨叔叔,你比草原上最厉害的人都英俊,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我当时也不知道厉害和英俊有什么关系,但就是觉得该这么说。杨烨却笑着说,我的女儿都快有你一般大了。母亲一面抱着我,也像他一样笑着,眼泪就那么笑着流了下来。”
李岩看着她,她一面说着,任由自己沉浸在回忆里,也任由自己的泪水流了下来。原来这个看似坚强,看似什么都难不倒的突厥公主,也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罢了。便如另一个身着红衣,长枪无敌的少女一般,也许自己看到的都只是她们坚强的外表而已。
周边的从人,连同崒干都退了下去。阿史那瑕自顾自说道:“之后我和母亲回归草原,途中便起了刀兵,父汗也引领部属,攻向这里。母后带着我前去阻拦,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燕皇说我母后是大唐公主,无法相信父亲起兵的诚意,父汗便杀了母亲,因此取得了燕皇的信任。其实我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并且还是高贵的皇族之血。如今,我又代母亲回来了,代她再来看一眼……她最爱的那个人拼命也要守护住的地方。”
阿史那瑕忽地展颜一笑,对李岩道:“故事讲完,好不好听?该办正事了。”接着对崒干道:“拿着金狼旗,去‘四方馆’,让他们准备馆舍,并说我们要求见大楚皇帝陛下。”见崒干犹豫,便道:“你只管去吧,把大家也带上,好好休整一下,谅他们也不敢在宇文信的地盘行刺,再说李公子也在呢。”四方馆就在定鼎门外,崒干这便带人去了。阿史那瑕带着两名从人,与李岩进城。
李岩此生从未见过天都这般规模宏大的城池,街上车水马龙,直看得瞠目结舌。阿史那瑕便为他解说,天都城内街道纵横,将内城分割为一百零九坊三市,便如棋盘一般,坊为民居,市作商贸,沿定鼎门往北的街道便是天街。沿天街北行,可见天津桥、天枢遗柱、端门,平民百姓至端门而止,再北行便是紫微宫的门户应天门,里面就是乾阳殿、大业殿、徽猷殿。李岩长居凌云,虽也见过凌云一派的诸般建筑,与此处相比无异小巫见大巫。
两人沿天街北行,天街宽愈百步,中为御道,外则行人,两侧种植石榴、樱桃等树木,置身其间,便如行于天上一般。阿史那瑕看着道旁花木,轻声道:“这些树木都是十余年前新植的,我幼时见过的那些,都在那一场刀兵中化为灰烬了;原有的一百零九坊,也有三十余坊在最终的巷战中损坏严重。宇文信重新厘定,现存也不过八十而已。”怕李岩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宇文信便是大楚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