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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儿说冷就冷,冻得人不想出去,启娘,你可以给我备几件厚实的大氅可,还有记得给表哥房里多备个火炉,可别将人冻着。”
宁朝来搓搓冷得冰凉的手,道。
启娘笑道,“这还没成亲呢,就时时惦记着,过几日成亲了,还不一天到晚我家夫君我家夫君的离不了。”
“就是就是。”花蓉抱了一块墨色的绒毯过来,附和道,“我也说公子就是太那什么了,柳公子是治眼睛,又不是手脚有问题,冷了不会多盖层被褥吗?紫竹楼最金贵的是公子,何时成了柳公子了。”
启娘拿过绒毯盖在宁朝来腿上,一戳花蓉额头,“就数你胆子大,我就不敢这样说。”
花蓉调皮的吐吐舌头。
若不是近来这些日子没有不速之客,宁朝来心情不错,启娘与花蓉是不敢这样说笑的。
“公子成亲,是不是要将江湖中所有厉害的人都请来?那紫竹楼可要热闹上一段日子了,公子有没有备上拜帖,到底请了哪些大侠。”花蓉跑到轮椅背后,抱着宁朝来的脖子道。
花蓉真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不是宁朝来宠爱,她这性子,不知能在紫竹楼待多久。
启娘将花蓉从宁朝来身上拽下来,道,
“江湖人就爱比试,公子若请了他们来,不知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来比武的,要是将紫竹楼闹翻天,不如不请。”
“一个都不请啊。”花蓉顿感失望。
“行了行了,不要想着这事儿了,之前不是说要给公子做桂花羹吗,宅子后院的角落里有桂花,你再不去采,都快被风吹没了。”
一听启娘说桂花要没了,花蓉惊呼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启娘摇摇头,“花蓉性子活脱是活脱……”
做起事情来,不及杜鹃沉稳。
若换成杜鹃,自是明白宁朝来不喜欢人多的喧嚣。
宁朝来沉默片刻,道,“嫁衣呢,拿来我看看。”
启娘从软榻上捧起嫁衣,在宁朝来面前铺展开。
锦茜红妆牡丹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袖口与裙边绣有鸳鸯戏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色玉石打磨而成的圆形领扣扣住。
外罩一件大红流云绣云金缨络霞帔,那云朵轻巧灵动,好似真的在往前浮动一般。
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启娘道,“公子,嫁衣都与寻常女子出嫁时穿的一样。”
“一样好,与别人一样,至少还能留住些什么。”宁朝来牵着嫁衣一角。
衣料的冰凉触感传入掌心,大红的衣料与苍白的手格格不入。
宁朝来惋惜道,“这样美丽的颜色,让我来穿,不知是不是委屈了它。”
嫁衣是每个女子都盼望得到的世间最美丽的东西,但她只是一个瘫子。
“公子,”启娘抱紧嫁衣,“公子天人之姿,若是连你都觉得自己让嫁衣委屈了,那全天下的女子可都不敢穿着嫁衣出嫁了。”
宁朝来失笑,“我看你的嘴,比蓉儿还能说,嫁衣给我,我再看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你去迎客。”
嫁衣被宁朝来拿去,启娘看着空无一物的手,问,
“谁来了?”
“你管他谁来了,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宁朝来轻笑。
前生做梦都会梦到火红嫁衣在风中翻飞的画面,临死前都遗憾没有穿过一回嫁衣。
而今,嫁衣在手,顺滑凉薄,宛如梦中。
没有宁相生的笑容,没有杜鹃的吵闹,没有同窗朋友的祝福,这一场亲事,只是紫竹楼中,一个人娶,一个人嫁的故事。
启娘出去时候恰好,太叔奂三人刚到紫竹楼的大门口。
启娘将三人请进古宅的大堂。
“诸位先坐,公子即刻便来,诸位一切请便。”
启娘命人端来茶点之后,就要退下。
徐少桥问,“朝来这五年都在紫竹楼,没有回长安看看吗?”
启娘吐出四字,“寸步不离。”
启娘一走,房中只有三人,
太叔奂与乌氏小楼面色沉重,负手站到圈椅旁,并不坐。
徐少桥道,“这紫竹楼怪异,安静得像一潭死水,地儿虽大,可五年寸步不离这里,人都闷坏了吧。”
太叔奂假意碰了碰桌上的玉杯,乌氏小楼则是抬头望着房梁,二人都不说话。
徐少桥刚坐下,便听到屋外传来辘辘的滚动声。
他问,“紫竹楼在山顶,山路崎岖,马车不是进不来吗?”
话音刚落,启娘推着轮椅进了大堂。
“玉面来迟,诸位见谅。”宁朝来拱手笑道。
太叔奂与乌氏小楼看着宁朝来,一言不发。
徐少桥从圈椅上起身,他看着轮椅上坐着的宁朝来,笑着说,
“这人与朝来倒是长得像。”
“少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宁朝来道。
徐少桥连连摇头,泪流满面,双手无力的在面前摆动。
“你不是她,你怎么可能会是她。你知道宁朝来是谁吗,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徐少桥连连后退,这怎么会是宁朝来?
宁朝来不是瘫子,宁朝来不会有这样如同鬼魅一样沙哑难听的声音。
太叔奂别开脸,这便是为何他不愿向徐少桥提起的原因。
宁朝来几次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几次扬手,忘了要说什么,又缓缓放下。
启娘笑着对几人道,“请坐,王子,还有两位大人,都请坐。”
宁朝来的思绪被拉回,她伸手解开玄色大氅,递到启娘手里。
大氅取下,露出玄色的长袍,徐少桥的眼泪愈发奔涌。
宁朝来从前爱穿桃色衣衫,明艳动人,何时这样晦暗过。
“都坐吧。”宁朝来看着徐少桥,笑着说。
太叔奂与乌氏小楼就近坐下。
徐少桥双手掩面,站着不动。
“去看看他们。”宁朝来道。
启娘出去片刻,与柳芽儿一道将柳兰扶进大堂,安置在太叔奂两人对面的圈椅上。
“公子,今日怎么坐?”
是坐在轮椅上,还是坐在圈椅上。
宁朝来动容一笑,“这个时候,我可不能扫兴。”
启娘伸手去抱宁朝来,徐少桥喊道,
“朝来!”
启娘了然,退到一边。
徐少桥快步走向宁朝来,步履蹒跚。
走到宁朝来面前了,看到宁朝来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生生止步。
徐少桥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尖流连在绒毯上,手指麻木,没有任何知觉。
他哭着笑了,将宁朝来抱起,从大堂这头走到那头,沉重的步伐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笑着笑着,便哭了。
他一生都想要守护的女子,在经年之后,遍体鳞伤,他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