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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怨杨家。”
杨寿雁缓缓上前,在床榻沿边坐下,神色宁和。
床榻上的杨钰沛仰卧在床榻上,脸蛋却朝向另一边,眼睛微闭,并不回应她。
内室寂静无声,只有她们二人。
杨寿雁没奢望她能作回应,她微微垂下美艳的容颜,继续自顾自悠悠道:“我嫁给李炅之时,才十五岁,杨家唯有我一女。我听闻李炅的父亲江安王为人暴虐,我怕得不得了,总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直到成亲后才发现,李炅是一名文绉绉的文人,颇有文采,为人倜傥。”杨寿雁陷入回忆,嘴角难得流露出一丝发自肺腑的笑意,竟有丝丝甜意。
床榻上的杨钰沛未出声,内室很安静。
“二十一岁那年,李谌终于出生,我们一家三口过得非常幸福,访山寻水,好不惬意。我以为上天会让我与李炅白头偕老,在澧州幸福地慢慢老去,可是李谌才满周岁不久,武后开始夺权,纷纷诛杀李氏诸王,李炅也受了牵连。因着那时我还是杨家的唯一血脉,视我为掌上明珠的阿爹竟然悄悄逼迫李炅写和离书。我被阿爹强行带回了杨家,李炅被害,李谌被阿爹远送岭南。”
…………
“我出逃过,也寻过死,若不是杨家拿李谌威胁我,恐怕我早不会呆在杨家了。直至后来,阿爹把李谌接回来,条件是我必须嫁给胡郎,我迫不得已同意了。那年我二嫁人妇,你九岁,咱们的母亲去世。”
一抹苦笑浮现在美艳白皙的脸上,她瞥了杨钰沛的身影一眼,“你一定觉得阿爹冷落了阿娘吧?其实啊,他们一直是非常恩爱的夫妻。阿爹此生,真正只爱过的,只有咱们阿娘一人。”
一直背对着她的杨钰沛终于颤了颤,好似无意间听到了令她震惊的消息。
“阿爹被迫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无非是为了生下男丁。阿娘是将阿爹爱到骨子里的,她将杨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为了杨家,把自己的堂妹王婠也接进府为杨家传后……咱们的祖父临终之言,托付阿娘料理好杨家。阿娘未辜负祖父所托,将毕生心血都放在了杨家,她是一个伟大的女人。阿娘去世时,我答应她,会替她看好杨家,不会叫杨家就此没落……阿娘终究还是带着愧疚离开的,毕竟……阿爹为了她,除了王婠外,未让任何一个女人诞下杨家的骨肉。”
因着祖母的性子,杨家无论是哪个姨娘,若诞下子嗣杨府绝对再无阿娘的立足之处。
一直未出声的杨钰沛似被当头一棒,她转过头,满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平静的长姐,“你是说……其他姨娘之所以没生孩子,是因着父亲对母亲……”
杨寿雁点点头,叹了口气,“若不是婼姨娘笑起来有几分像咱们母亲,你当阿爹凭何宠她?”
原来……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可以深情至此。
纵使那个男子如杨知庆冷漠。
祖母再厉害,眼神再犀利,也阻断不了父亲母亲心里的情谊。
呵!祖母当年斗赢了多少祖父的女人啊,却唯独败给了母亲,纵使她使过离间计、塞了无数女人给父亲……父亲对母亲是深爱,一颗真心又岂是离间计与女人能轻易撼动?
“父亲从塌上摔下来,怕是要瘫了。”杨寿雁淡淡道。
最终,杨钰沛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的神色颇为复杂……
杨寿雁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只有我一人知道。不怨你,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父亲的错。怪命吧,谁让我们都生在杨家。”
杨寿雁顿了顿,低头看了看她,“我们的命运与家族相关,与李唐江山息息相关。朝堂动荡,你我皆是受其害之人,二娘,我看咱们……就不要让下一代再经受这些了吧。我的李谌、胡胡,还有你肚子里太子的血脉,他们只能依附杨家了……为了孩子,你必须振作起来啊。”她的言辞颇为恳切。
良久。
杨钰沛静静地点头。
杨寿雁凝视了她片刻,说了那么多,希望她听进去了。
“你好好休养,父亲的事我会处理,长姐是过来人,你所经历的,长姐都经历过。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这段日子,你且安心养胎。”
随着杨寿雁的身影消失在内室,杨钰沛的手紧紧拽住了盖在身上的被单。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见长姐卸下伪装,掏心窝子地说话。她只知长姐嫁过一次人,长姐大她二十三岁,如同长辈一般,她一直觉得她是八面玲珑之人,精明厉害,既能工心计,又有能力霸气,却不想……她曾是一名柔弱娇贵、一心相夫教子的女子。
…………
杨知庆这一瘫,说话和行动能力都丧失了。
杨寿雁对众人宣称此乃杨知庆起身时不小心摔倒,将杨钰沛去宵院那一段抹去。
老太太闻之大怒,将两个贴身伺候杨知庆的丫鬟生生杖毙,另把婼娘派去宵院端屎端尿贴身照料将永远卧病的杨知庆。后院的众妾室像个没事人一样,瘫与不瘫对她们来说没差,那么多年了,她们早知道杨府妾室于她们而言只是一个虚名。
近来时常去珏院走动的,乃荆词和杨薇娍。
杨薇娍每次来都不会久坐,只说来看下杨钰沛的身体状况,偶尔为她配一些药膳,给身子作微调理。毕竟如今她有孕在身,不适合喝正儿八经的药。杨钰沛信得过她,任她调理。
事情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
“芳年,备马。”
是日,荆词不管做什么都觉得不舒坦,想来是在杨府呆太久的缘故。
“您又要出门?”芳年一脸嫌弃,主子再这么随心所欲下去,一定会被大娘子责怪的。而且四娘子总是着男装骑马上街,连她一个丫鬟都知道这样对杨府的影响不好。
“备马车总行了吧。”荆词让步。
她今日,便以娘子的身份出门好了。
“是。”芳年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荆词理了理衣裳,打算出门,许久未见钱之语,不知她近来过得如何。这些日子杨府太压抑,荆词也为二姐难过,整日呆在杨府,她实在想出去散散心。
如今在长安的好友,她愿意袒露心扉,同时能让她卸下所有负担的,只有钱之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