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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姜驰骋在马背上,迎着朝阳踏进了京都的城门。
这半个月以来,她日思夜念的都是这城里那片禁宫,可是真站在这里,却萌生了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不知道,东宫里的那个人是不是还好好的在那里,会对她耳提面命着许多的繁文缛节。
“走吧。”江樵牵着她一步步走向宫门,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
逸宁公主回宫,自然是没有人敢拦的,江樵不着痕迹地瞥一眼那些形迹鬼祟的人,暗暗记下了他们各自跑向的方向,就借着公主殿下的便宜光明正大地跟进了皇宫。
齐姜几乎是一路狂奔着朝东宫而去。宫里不许纵马,即便是最受宠爱的帝姬也不能例外,奔波半月憔悴不堪的女孩子气喘吁吁地费力疾奔,最终还是依靠江樵的牵引才到达那座辉煌大气的宫殿外。
“逸宁公主到——”
通传的小宦官还没有报完,齐姜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江樵紧随其后,唯恐稍后太子有个什么不好,他的小姑娘会承受不住。
江樵刚一踏入就顿住了脚。这宫殿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那些金碧辉煌的装扮摆设,也不是其间穿梭如云的宫人仆婢,而是这股挥之不去的透心寒意。
“哥哥。”
阿姜颤抖的声音唤回了江樵的注意,他不管那些宫人御医的异样眼光,勉力挤进去在阿姜身旁站定。
床榻上是个瘦骨嶙峋的男子,看模样二十三四岁,虽然一脸病容却不难看出仪表堂堂,只是瞧着样子,像是熬不了多久了……
阿姜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晃晃,有些想哭却扁着嘴压抑。【零↑九△小↓說△網】
床边独自垂泪的美妇人抚了抚阿姜的肩膀,面容上是勉强挤出的喜悦:“公主不要过于伤怀,殿下这会儿刚吃了药睡着了,等会醒来看公主难过,会责怪妾身的……”
这是太子妃庞宛月。
齐姜深深吸了口气,对她点点头,才一脸威严地问跪了一地的御医:“太子殿下的病怎么样了,还需多久才可以痊愈?”
庞宛月闻言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痛色,被江樵敏锐地捕捉到,他盯着床上那一脸青灰死气的男子,最终把视线投向了强自镇定的阿姜。
御医对视着不敢应声,齐姜神色一凛,顾忌着吵到睡着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道:“诸位大人都是杏林高手,对宫里的规矩也非常明白,相信必不会令本宫失望!”
“殿下……”医正头贴着地,艰难地吞咽着唾液,颤声说道:“太子殿下月前就已经……已经不太好了,殿下记挂公主,命臣等、臣等……”
齐姜眯起眼睛,浑身透着危险,她死死盯着医正大人,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命臣等……用了虎狼之药续命啊殿下!”
齐姜软着身子晃了晃,被江樵及时扶住才免于跌下床畔。她一手挥开江樵按在肩头的手掌,扑过去揪起医正的衣襟就怒道:“谁准你用这样的药!”
久闻这位殿下的绝世容姿与惊天风华,可医正看着逸宁公主暴怒而满含杀意的模样,突然就知道了什么叫“美罗刹”。
他的心脏如擂鼓般砰砰个不停,却还是立刻克服本能的畏惧大声答道:“陛、陛下见太子殿下坚持,准、准、准了!”
“妹妹。”庞宛月终于忍不住抱紧了齐姜,在她颤栗个不停的背脊上一下一下轻拍,一张口眼泪就扑簌簌往下坠:“你哥哥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强撑到今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妹妹,你不要叫殿下担心了!”
阿姜苍白的脸上全是泪,死死咬住的唇瓣上留下两个牙印,她摇摇欲坠仿佛难以支撑,却深深吸一口气不肯让自己昏倒。江樵看在眼里,觉得胸口有什么一下一下撕裂似的疼。
“乖女孩,你太累了。”他凑近她耳边低语,那话里是让人惊心的疼惜。
他收回按在阿姜后颈穴位上的手,想着她晕过去之前那眼底的恨意,苦笑着捂住了心口。这样一来,如果太子死了,小姑娘肯定会恨他一辈子。
所以……
江樵不管太子妃眼里的惊怒,自顾自抱起消瘦的女孩子,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他伸手在她不安的眉间揉了揉,郑重许下了承诺:
“你哥哥,就是死,我也会把他拽回来。”
赶在众人从他胆敢“袭击”公主的震惊中清醒之前,江樵自怀中取出一直珍重保存的阿姜亲笔写下的任令、以及那块代表逸宁公主本身的令牌,对着噤若寒蝉的御医们毫不客气地问道:“可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病症,有什么绝世秘药可治?”
阿姜说太子是冬天就不怎么好,后来还得了风寒,但以江樵的见解,多半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比如……中毒。宫禁之内,害人的脏东西本来就层出不穷,更不要说他们兄妹没有母亲看顾,更有着一个沾亲带故的对手。换做他是刘贵妃,也绝不会对他们兄妹手软。
不知是没有诊断出还是惧于幕后主使,一地的御医没有一个出声应答,但看胆小的已经有了颤抖的势头,江樵眯着眼睛,遮住了里面的凶光。
庞宛月显然也发觉了问题,她含着眼泪细致地在那任令上一字一句扫过,确信这是逸宁的字迹无疑,才握紧拳头说道:“殿下自娘胎就带来一股胎毒,后来年少受奸人算计,另中数毒坏了双腿!”
“那些毒还在他体内。”江樵看到庞宛月点头,就冷眼盯住了那帮御医:“太子是一国储君,尔等身为医者不能尽职,身为臣者不能尽忠,留着也不过是酒囊饭袋、欺世盗名之徒,不如就和各自九族一起为殿下殉葬吧!”
地上少说也跪了十来个御医,那就是数百上千的人命!
医正作为这些人里职衔最高的人,最终还是抖着嘴唇含混不清地说道:“殿下原先是用了药制衡住体内的毒,才能相安无事撑过这些年,可……可如今平衡已破,实在是……是回天乏术!”
江樵不怒,只是细细收好那些信物,妥帖的放回了胸口暗囊里,才慢条斯理地道:“以诸位的医术,不知砍掉的头颅是不是还能接回去?可别也是回、天、乏、术!”
这砍去的都是些什么人的头颅,不言而喻。
医正抖了抖,惨白着一张老脸,嗫嚅着不出声,眼底是无声的哀凄与祈求。
江樵视而不见,施恩般地说道:“念在各位大人这些年为皇室的贡献,我相信公主殿下会向陛下求情……”
看着那些人眼底不由自主生出的希冀,江樵笑得极其残酷:“求陛下放过诸位,只诛灭九族就可。毕竟……”他在那些充满恨意的眼神里自得其乐,悠哉游哉地说出下半句:“人才难得。”
一国储君都救不回的“人才”。
“臣有奏!”年轻的御医终于扛不住,几乎是哭喊着道:“臣在古方上见过一个解世间百毒的药方!”
不见棺材不掉泪。江樵冷眼看他,并没有露出那人预想中的喜色。
那人慌乱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只是……只是其中药名闻所未闻,恐怕一时半会找不齐!殿下……殿下时日无多,这……”
方子是早就找到的,可是太子殿下的情况,必然是连让他们验证那些古怪的药名都等不及了。但逼上诛灭九族偏偏留自己一个人苟活的地步,便是等不及也顾不得了,至少、至少拖得一日是一日,也不至于早早与家人阴阳两隔。
“写出来,再把那出处标上。”江樵弹弹略长的指甲,看着那御医的眼神锐利无比。
这是大齐皇宫,储君的东宫内殿,太子性命垂危,逸宁公主被他打晕昏睡在一旁,他当着太子妃的面,威逼着一地的御医。
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他触犯着一个至高政权的威严。
江樵看向阿姜睡梦里仍然不安稳的神情,眼底倾泻着无尽的温柔。
这一切,只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