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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仓是国家总粮仓,太仓令负责收贮全国米粟,属于九卿之末的大司农卿的属官。
《大齐律》没有白背,至少知道被封了这么一个官的时候,江樵没当自己要去一个叫“太仓”的地方当小县令。
到岗的第一天,大司农卿沈槐山领着底下的籍田、中丞、大司农丞,以及等交接完就回老家抱孙子的前太仓令,带着江樵大致的转了一圈。全程除了给江樵介绍各自的职分,就只说些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废话,再故作不经意的试探两句这位新晋太仓令与逸宁公主殿下的关系,然后估摸着场面做足了,公主的面子也给到了,就立刻作鸟兽散,把江樵扔下自己找地方待着。
江樵浑不在意,让路过的小吏把自己带到太仓署,就不客气的坐到了太仓令的位子上。
原太仓令姓钱,名字没说,但据阿姜给他的资料来看,或许是不好意思说,毕竟钱旺财这名儿……咳,稍微通俗直白了一点。
太仓署里加江樵一共四个人,三个小吏都是多年的老资历,做事情不用人教,也都懂得人情世故,眼下江樵算有些风头,也没人作死作到他眼前来。三人一齐上来见了礼,说了一番场面话,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做着些可做可不做的琐事。
是的,琐事。
主管全国粮仓,听起来很厉害,其实就是登个记、造个册,起码上头问起来,仓里有多少石粮食,分别有多少是新粮、多少是陈谷、多少是可以用来赈灾的、多少是要发放去春耕的、有哪些可以多贮存两年、哪些要赶快处理,都要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不然大司农被上头责难,回来就要让他们好看。
“大鱼吃小雨~”江樵轻笑,随手翻起钱旺财给他整理出来的往年的籍册。
不识字,看不懂。
琢磨了一下让阿姜给自己补习的可能性,最终被深以为耻的江总放弃。
你见过几个盖世英雄目不识丁的?你见过几个盖世英雄张口闭口俺俺俺的?不说啥白衣飘飘、折扇摇摇,至少洗干净脸要能拉出去唬人不是!
所以阿姜为什么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不识字!江樵愤愤的在心里砸墙,脸上却一副端正严谨的劳模姿态,让暗中观察新上司的小吏们悄悄打起精神。
江太仓年轻气盛,难免不会踌躇满志,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他现在正是新官上任的关头,他们要小心不要出了纰漏,不然引火烧身,可就要被拿去当鸡杀给猴看了。
说好要给他交接的钱旺财大人不知道缩到哪躲懒去了,江樵瞪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账册典籍瞪的头晕眼花,干脆神游进了空间里。
这时候不好去炼体,不然一不小心就吐血什么的,搞不好就是一个大新闻。江樵在河边随意溜达了一会,看着那些长势喜人的土豆,又想到了上次靠一张药方“召唤”出那些药材的事情。
自他用了这个方法以后,每个月的二十四日就再也不会出东西,变成了可以每月向蒲团索一样东西。江樵还没有试过,但他就是知道了这个规则,这大概就是彻底掌握了这个空间以后,所谓的“心意相通”。
虎兄偷吃了江樵不少家禽家畜,这会正懒懒的在河里泅水玩,看起来好不惬意。江樵原本看的还很开心,时不时就扔几颗珍珠去撩两下,见虎兄张嘴朝他吼,觉得分外有趣,可玩闹一会,他突然想到,这河能出珍珠,是不是也能出盐?
他可没忘记,在清河村过年的时候,他娘为了腌制咸肉几乎用光了家里的盐,让他和狗子吃了将近一个月的白水菜,嘴里差点淡出鸟儿来。
大齐差不多啥能进嘴里的东西都急缺!要是大齐人民能吃金银铜铁锡啥的,南蛮人就别想用粮食敲诈走半块铁。
可是蹲在岸边伸手掬了一捧水,还没喝进嘴里,江樵就叹了口气。
他虽然没喝过这河里的水,可每次被傀儡虐的死去活来,都是用这水清洗伤口,真要是咸海水,他早就疼成咸肉了。
看来这些珍珠是淡水珠。捏着鸽子蛋大的滚圆珍珠看了一会,江樵随手往河里一抛,就听到“卜”的一声响,然后虎兄又恼怒的吼了起来。
嘛,准头太好也很让人苦恼呢!
幸灾乐祸的江总顺着河流慢慢悠悠的走,想看看这河到底流向哪儿。
探究的心思很淡,其实还是为了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他今天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看自己的姑娘被许配给旁的人。尤其这个姑娘自己也不愿意,甚至还一直期盼着他能带她走出困境。
这是一种由心底里生出的无力感。
天涯海角一直都在哪里,可是一个不能带,一个不能跟。
他放不下他娘和狗子,阿姜也不能不管齐晟和她的国。他们都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人,所以最后情愿为难自己。
不用想也知道,等他回到公主府,阿姜绝不会谈起赐婚的事情,不会说她不愿意,不会哀求他努力改变这一切,也不会露出一点抗拒,仿佛并没有这件事一样。
困难就在那里,也明知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她不愿意再去抱怨,让关心她的人更内疚。
这就是他喜欢的小姑娘,坚韧倔强,偏偏又那么心软,那么善良。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樵觉得有些口渴,就坐在岸边先弯腰洗了洗手,然后双手捧了一捧凑近喝了一口。
整张脸都绿了。
这腥咸的味道,没道理他凑近之前闻不出来啊!以他如今的修为,耳聪目明、五感灵敏不是说说的!
江樵躺在草地上挺尸,慢慢琢磨出味来。
他如今是这空间如假包换的主人,而且已经到了意志可以左右空间的程度,他刚才就在设想这条河出盐的美好前景,说不定是被善解人意的空间暗戳戳的讨好了……
所以是不小心用掉了这个月的次数了啊。
无可无不可的挑起眉头,江樵枕着手臂继续看天上的云朵,微醺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拂在他脸上的感觉,有些像阿姜细弱的指尖那种娇嫩温柔。
他闭上眼睛假装阿姜就坐在他身旁,用那双他最爱的满是柔情的水杏眼娇怯地注视着自己,起风的时候,那满头如瀑的青丝一定会飞散开来,说不定还会有几缕搔在他脸上,那时鼻翼间必然都是她的发香……
胸口蓦然一痛,江樵睁开眼,立刻就看到了不偏不倚砸在他怀里的桌子,桌面上砚台里的墨汁还泼了他一身。
“文少杰。”
江樵单手把实木的桌子推开,抖了抖脏污的衣襟才淡淡看向满面怒容的男人,声音里不含半分情绪。
只有江樵自己知道,他是真的怒了。
明明被赐婚的人是他,明明占了阿姜便宜的是他,为什么还一副受了奇耻大辱来向他兴师问罪的模样!
——“只是赐婚而已,你我都知道,我绝不会嫁你!”
——“纵然你千好万好,在我心里,永远都处处不如他好!”
文少杰双眼血红,仿佛一头发怒的豹子,腰间长剑锵然出鞘,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愤恨嫉妒,以一往无前的狠厉直直扎向江樵的心窝。
凭什么!凭什么!只是一个卑贱的村夫罢了,仗着手段了得用甜言蜜语哄得逸宁的欢心,还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
他今日就杀了他,看看他敬爱的陛下会不会让文家嫡长孙以命抵命!
江樵双指轻轻夹住宝剑的剑身,朝文少杰嘲弄的说道:“文将军在渭城就说过,一定会用江樵的血染红公主出嫁的十里长街,怎么现在却好像连我一滴血也弄不出来?”
“只是赐婚而已,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将军。”
一声脆响过后,江樵漫不经心的松开手指,一截剑刃自他指缝间落地,砸在地上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文少杰两颊火辣辣的疼。
“你看,连你最瞧不起的区区低贱蝼蚁你都碾不死,又凭什么给她幸福?”江樵嘴角讽刺的高扬,伪装自己是胜利者,施施然地大步走出狼藉一片的太仓署。
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江樵顿住脚步,轻轻捂了下脸。
他也是一个失败者。
因为他的小姑娘已经直率的告诉了文少杰,她不愿意嫁给他。可是他除了在文少杰面前说几句狠话,一样无力改变赐婚的事实。
他又凭什么给她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