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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贤便让雪梨继续睡在汀兰院,因怀着身孕,陈氏免了她的早晚请安,一些不要紧的事情都给她面子,没有过分干涉。
“二奶奶,奴婢这就去了。您以后要好生保重。”雪梨这一走,回来时便不会再回汀兰院,做事在杂物房,住是与和气住在一起。方其瑞已经在方府背后的胡同里,那些家生奴才们住得地方,给和气单独腾了一间房出来,用以成婚和居住。
吉祥送了出去,雪梨想了想,还是说道:“姐姐还是多看着点梦梨吧,我瞧着她最近想法有些不对。”
“怎么?”吉祥纳闷。她们两个住在一屋,一直和和气气的。
“按理这事我该跟二奶奶说的,只是怕姐姐尴尬,因此先告诉姐姐。”雪梨笑着道:“虽我和梦梨更相熟,该偏袒着她。可姐姐也是伺候二奶奶多日的人了,一向忠心耿耿……”
“还是快些说事吧,二奶奶那边没人伺候……”吉祥也渐渐明白何家贤说雪梨“聪明是好,就是有些太聪明”的话了,感觉雪梨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卖一个人情才说,初时还好,事事如此之后,就有些烦了。
“梦梨最近成日里打扮,话里话外也总是说二爷如何如何……”雪梨笑着:“姐姐还不明白?”
吉祥呆住了,片刻后才道:“二奶奶与二爷感情好着呢……”
“话虽如此,可二奶奶如今有孕,总不能让二爷憋着,与其别的女人过来,定然是亲厚的身边人呀。”雪梨将话说得明白:“院子里的人都说,该是你才对。只是瞧着二奶奶没有那个意思,你也没有,想来你不愿意,那梦梨自然就觉得该是她了呀。”
雪梨说完,便笑着走了,临走留下一句:“若真是非得有个人,想必二奶奶还是希望是姐姐的罢,梦梨太漂亮了,性子又绵软,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雪梨靠近吉祥耳边道:“当初夫人把我和纹桃都给了二奶奶,偏留下梦梨在书房伺候,那会儿我就觉得,大概夫人是觉得梦梨更漂亮,更容易得二爷欢心。”
吉祥又是一呆。再回去伺候时,就有些魂不守舍。
何家贤只顾着拥有新生命的欣喜,没注意到她的茫然。
待到晚上,吉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听着外面一阵娇滴滴的声音:“二爷回来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吉祥像是被谁戳了一针,立时就从床上弹跳了起来,推开门时,恰好看着梦梨婀娜多姿的跟在二爷后面,进屋去了。她到了屋外,就听见何家贤睡眼惺忪:“才回来……”
梦梨忙道:“二奶奶别起,奴婢伺候就行了。”
吉祥忙抬脚进了屋,笑着道:“妹妹去睡吧,我来行了……”
梦梨一回头,吉祥分明就瞧见她脸上描画的十分紧致。她向来在这上面是一把好手。
梦梨讪讪的正要接过方其瑞脱的衣裳,此刻也只好收回了手。吉祥十分不自然的接过,又去净房拿盆子打水。
梦梨忙托着汗巾,吉祥劈手从她手上夺过来:“你先回去睡吧,我在这里伺候……”
梦梨就像是被谁抓着把柄了一般,手被火烧着了似的,将汗巾往吉祥手中一丢,飞也似的跑了。
吉祥看着何家贤床上睡得正香,有些迟疑,终究没说。
阳春三月,天气一日似一日的好,何家贤扶着吉祥的手在花园子里面走,无比惬意。
“逛了一个上午了,二奶奶还是歇歇罢,等一下还要去佛堂请惠安师太看看呢”。吉祥再三催促,何家贤这才依依不舍的往回走,即便是走,也是走走停停。她在屋里憋了太久了,闻到花香,耳听鸟语,要多美好有多美好。大自然啊,是多么值得亲近。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无聊的事情。
方老爷说他有一天晚上梦见了故去的太夫人,说在下面过的不好。方老爷自然是孝顺的,第二天便请了庵里的惠安师太来家里,开佛堂,点长明灯,日日为老太夫人诵经祈佛,说是要点满七七四十九天。
然后不知道谁顺嘴提一句,那惠安师太知道府上有喜,主动说要何家贤每七日过去给她瞧一瞧,她给孩子也念念平安咒。
何家贤是无神论者,虽是不信,却也不得不入乡随俗,每七日便去接受将近一个时辰的煎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还要诚心诚意跟着惠安师太念叨,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好容易从佛堂出来,累得腰酸背痛,正要回屋歇一歇。“二奶奶,二姑奶奶回来了,请您去花厅坐呢。”红果跑过来通传。
何家贤蹙眉:“这不年不节的,她回来做什么?”想到方玉珠说方玉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何家贤直觉没什么好事。
待到了花厅,陈氏还没到,方玉婷和方玉露坐着闲聊,正言笑晏晏,手舞足蹈。
“二嫂,听说你有了身孕了,真是恭喜恭喜啊。”方玉婷脱下手上一只玉石扳指:“等他出来,给他玩……”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何家贤早已经习惯了方家动不动就送礼,随意就是金银玉翠的大手笔。只是她甚少从方玉婷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更多的是伪善的笑容、仇恨的眼神和故作的冷漠。
心里一动,便笑着接过来:“那我先收着,等回头你再有了,我再送一个好玩意给你!”
方玉婷不自然的笑笑,转了个话头:“我这次回来,是有一桩喜事。”
“州府老爷想纳妾,寻到我这里,我想着这样的好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一面说,一面笑眯眯的瞧着何家贤,只盯得何家贤心里发毛,心里咯噔一声,有一股非常不详的预感。只是这预感还没坐实,方玉婷已经笑着把话说完了:“我瞧着咱们五妹妹……”
“州府老爷都五十多岁了……她年纪还小……”何家贤下意识的接话:“四妹妹都没嫁呢……”
“是呀。”方玉婷意有所指的瞧着何家贤:“长幼有序。”
何家贤委实听不出来她想说什么,又被她关子卖的心里七上八下,正待鼓起勇气说“妹妹不妨把话说明白”时,外间传陈氏来了。
方玉婷笑着起身迎接,陈氏便道:“你自小是在我跟前养着的,好容易回来一趟还把自己当客人,非得在这花厅里说话,有什么事不能去鹤寿堂说?”
方玉婷扶着陈氏上台阶,一派母慈女孝的模样,笑着道:“有一桩大喜事,省得在鹤寿堂只跟母亲说了,沾染喜气的人太少。在这花厅里说了,全府上下便都知道了,到时候大家跟着一齐高兴,那才是真喜呢。”
陈氏听了这话面上也笑开了花,满脸期待的问:“就你会卖关子,有什么喜快说!”
方玉婷就指指何家贤:“方才才忍不住跟二嫂提到呢,州府老爷要纳小妾,看上了咱们家了……”
陈氏一听眼前一亮:“这倒是喜事,瞧上哪个丫头了?”
“丫头?丫头算什么喜事啊。”方玉婷嘴角一抿,眼里闪过一抹凶光:“是咱们五妹妹……”
“那可不行!”陈氏几乎是听见方玉婷提了“五妹妹”三个字,就斩钉截铁的驳斥,倒是让何家贤心里稍微定了一定。她刚才见陈氏那么高兴,生怕她也觉得真是喜事,把个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胆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想着一旦有事,就要跟他们辩驳。
没想到陈氏居然也是一口否决。
“咱们家做生意,平素里吃的州府老爷的亏还少吗?明里暗里要了多少去了。若是五妹妹嫁过去,到时候都是一家人……”方玉婷巧舌如簧:“侯府虽然瞧着树大,可是到底是一颗老树了,开不了花,罩不住下头的人乘凉……”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别再说了。”陈氏毫不犹豫:“咱们方家的姑娘,从来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这事儿就算你说破了天去,也是绝无可能。”
何家贤头一次觉得陈氏那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和威严!
“母亲……我已经答应了州府老爷了……”方玉婷撒娇。
“行了,此事不必再说,以后也再不要提。”陈氏一挥衣袖:“事关家门门风,绝无一丁点儿可能。别说是明着给人做妾,就算是被人玷污了,咱们方家的女儿也只有一死的,却没有给人做妾的……”
“那三妹妹呢,又是如何?”方玉婷不服气。
“那是天家,岂能和寻常官员相比。咱们这种卑微的身份,能进皇家,就算是为奴为婢又如何?”陈氏冷笑:“再说,是王妃亲口要的人,咱们敢说一个不字?”
“那州府老爷也亲口要人了!”方玉婷不依不饶。
“那就只能请侯爷和王妃为方家做主了!”陈氏眯起眼睛打量方玉婷,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咱们家如今的光景,州府老爷还不敢把主意打到方家的姑娘头上,除非他不想要头上那顶乌纱帽了。平素里孝敬了那么多,他不会不识趣,你也少在中间瞎搅和。”说完便冲着金娘子道:“我身体不适,不能待客。问问二姑奶奶可要在家里用饭?若是要的话,吩咐下人们好生准备。”
说完看也不看方玉婷一眼,扭过头就走了,留下方玉婷在原地恨恨咬着唇角,也扭身往外走:“不吃饭了。”
偌大的花厅只剩下何家贤一个人,傻傻愣愣,却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回到汀兰院,何家贤却又越想越奇怪,问吉祥:“你说二姑奶奶会不会预料到夫人不同意?”
吉祥纳闷的摇摇头:“按理不会吧,毕竟夫人现在很不待见五小姐,据说昨日送的饭都有些馊了,冯姨娘都发火了。”
“那这种事应该在暗地里先提才对,怎么一开始就拿到明面上来说?”何家贤觉得这个解释并不合理。陈氏虽然时不时耍些小手段,却从来没有在大局上错过。方玉婷该知道的,就算陈氏同意,方老爷也必定不会同意,她一开始闹得沸沸扬扬,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迷迷糊糊间困意来袭,忍不住又睡着了。
到了傍晚,发生了连锁反应的两件事,她才隐约猜到方玉婷的用意。
一件事是冯姨娘颤颤巍巍的走来,气息都还没喘匀,就急切的冲何家贤过来:“二奶奶,你在现场,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要把五小姐送给人做妾?”她一面说话,一面咳嗽,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全然一颗慈母的焦灼之心。
何家贤忙将她扶着坐了,又命人沏了一杯上好的参茶,这才笑着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是为这件不可能的事。”
冯姨娘听她这么说,心里才稍定了一下,忙问道:“还请二奶奶详细告知。”
何家贤便把花厅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放在陈氏斩钉截铁的拒绝态度上,冯姨娘却还是心有余悸:“她恨五小姐,一定会再想办法害五小姐的……要想办法,要想办法……”言语间如窥见什么形状可怖的东西,满脸惊恐。
何家贤只能绞尽脑汁安抚她,可冯姨娘却听不见去,觉得就算不给人做妾,方玉婷还会想到别的办法来害方玉静,不由得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犹如惊弓之鸟。
正说着呢,红果急匆匆来报:“二奶奶,不好了,五小姐在房里上吊了!”
何家贤一愣,下意识去看冯姨娘,只见她白眼一翻,厥过去了,从椅子上掉下来,吉祥眼疾手快,忙去接着,才算没有大碍。
何家贤这才明白,方玉婷为何一定要在花厅说话。
她与陈氏在鹤寿堂说了,语不传六耳的就压过去了,成与不成她没多少把握。可若是在外面说,不管成与不成,成的话方玉静几乎立刻就能知道,根本没有做心理准备的机会;不成,也能以讹传讹,吓死方玉静。
好一个如意算盘。方玉婷只怕就是想方玉静从此生活的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