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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贵妃一路乘着肩舆行至勤政殿已是香汗淋漓,不由暗恨自己若是皇后何须在这慢悠悠的肩舆上晒太阳,这种秋老虎天气乘车辇而来即可,但饶是她自诩尊贵也不敢越矩乘车出入。
扶了扶坠马髻上鎏金嵌红玛瑙蝴蝶步摇,理了理桃红色柿蒂纹绣生色折枝芍药对襟大袖罗衫,绾回水纹银灰霞帔,拾级而上,葱白色古香缎裙袂飘飘。
大雍皇帝注视着眼前盈盈福身,螓首蛾眉,媚眼朱唇的妇人,忽然想起薄施粉黛,宛若空谷幽兰的妻子,心头怅惘,但也转瞬即逝。
唤姜贵妃同坐于云龙纹墨金丝楠木直足榻上,圣上不咸不淡地问:
“爱妃所为何事?”
姜贵妃睇了眼南熏,拿过一件石青色祥云纹茂林修竹图样锦袍。
“这本是臣妾为谦儿北上准备的,是自个儿绣的图样,虽比不得绣娘技艺精巧,但贵在织料细腻罕见。北方寒冷,又暴雨连绵多了湿气,听得是谆儿要去,臣妾想着俩兄弟身量差不多,理应用得到,不如交给陛下让明日出发的工部侍郎给谆儿带过去。”
圣上露出几分笑意,让御前太监接过了衣袍,轻拍了拍姜贵妃的柔荑,
“爱妃有心了,只是委屈了谦儿。前几日刚好南洋属国敬献了一颗南海夜明珠,便给谦儿把玩罢。”
姜贵妃未见喜色,只嫣然巧笑道:
“陛下这是哪的话,谆儿那孩子也是臣妾看着长大的,萧姐姐又去了,臣妾自是要多疼爱他一些。”
“爱妃所言甚是,谆儿伤了眼睛后,甚少与人交往,他俩兄弟同龄,俱是文韬武略,谦儿当与谆儿多亲近才是。”
姜贵妃内心里咬牙切齿,嘴上却柔顺地应承了。
“朕的箬儿可有属意的驸马?不可再蹉跎误了碧玉年华,你做母妃的便参谋参谋,孩子若有想法,朕便赐婚与她。老了,还是想看到孙辈环绕膝下。”
这下姜贵妃倒是笑逐颜开,又和圣上卿卿我我聊了几句风月,就找了个说辞告退了。
急匆匆回了泽庆宫,姜贵妃派宫人传公主过来。
去勤政殿时,抗肩舆的太监们卯足了力快步前行还是引得姜贵妃哀怨连连,既抱怨天热,又恨这人力的舆辇不够快带不起风来,而回来时姜贵妃直接弃了肩舆一个人冲在头里,一炷香时间就到了泽庆宫。宫人们皆是气息不匀,姜贵妃反而红光满面,神清气爽,只等公主过来。
待宁箬从公主居所霁月宫被泽庆宫的宫人连二赶三地唤来,连水都未有喝一口,姜贵妃忙拉着她坐到榻上,慈眉善目说道:
“箬儿,你父皇有意让你自己选驸马,外祖父和母妃都参谋好了,就中书令家的嫡次子,两厢早已谈妥,你自去与你父皇说,这回儿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宁箬一脸错愕,问道:“可是那京城有名的纨绔?”
“虽是坊间有传闻说他常徘徊于花柳巷,但你乃陛下的公主,他必不敢忤逆你,你嫁过去或能帮到你弟弟,其次都不打紧。”姜贵妃苦口婆心地劝着。
宁箬却嘶声叫道:“母妃您并非不知儿臣心有所属。四年了,儿臣本以为此生与他无缘,遂存了孤寡终老的心思。可如今父皇给了儿臣机会,为何母妃不能成全!”
“混账!”
姜贵妃气得直抖,一拍茶桌,腕上羊脂白玉镯应声而裂,
“你还知不知羞耻,女子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以为你身为公主该有醒悟,没想竟糊涂如斯!宫中公主皆是刚及笄就与氏族联姻,母妃默许你留到二十有一,就是为了精挑细选,让你的婚姻更有价值。你父皇不给这恩典也就罢了,我容得你胡闹,大不了把那乐师当男宠养着,可既然有这机会,你就给我收了心性好好待嫁!”
公主宁箬瘫软在地上,随侍的宫人赶紧将她扶起,姜贵妃别过脸不看。
泪水花了宁箬精致的梅花妆。
一直知道母妃疼爱谦哥儿,但因为她是大公主,是姐姐,所以她应该要懂事,不在乎母妃总是把最好的悉数留给弟弟;所以她应该要宽容,喜爱这个常戏弄她的弟弟;所以她应该要听话,母妃没有传召的时候不去打扰她;所以她应该要知趣,作为女子不奢求母妃过多的宠爱;所以她应该要明理,女子就是家族的筹码,不要妄想什么情爱。
即使如此,她仍偏执认为母妃还是爱她,怜惜她,才挡了父皇和皇祖母提议的驸马,任由她留在宫中。
原来,都是她的梦一场,那不多的慈爱都是将她待价而沽来为弟弟铺路。
哈哈哈,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只因身为女子,只能听天由命。
隔日,大雍皇帝下诏赐婚,册封宁箬为彤宝公主,下降中书令嫡次子袁珂即拜驸马都尉,赐玉带、袭衣、银鞍勒马、彩罗百匹,赐办财银千两。五礼后,择吉日十月初五完婚。
萧太师任国子监祭酒时也是门下学生无数,虽有些人看萧家残灯末庙转投了姜太傅一派,有些在萧太师致仕后不得已仰仗姜太傅鼻息生存,但终是有一股清流坚守着。所以当这帮清流知晓了中书令家嫡次子要尚彤宝公主的消息后,一下早朝,便如有楚越之急般找到萧太师府上。
“恩师,这姜家是要谋反啊?!”几个年过而立的大臣急不择言。
萧太师捋着山羊胡,长眉高高挑起,“不然,不然。姜老匹夫还没那个魄力,只是想要为睦亲王夺个东宫之位罢了。”
“太子谆乃嫡长,名正言顺,睦亲王怎可有此肖想!”
几个大臣皆愤愤然,但细思又觉得睦亲王并非没有可能夺位成功,“以后中书令袁家和姜家成了同盟,该如何是好?”
“老夫岂能让姜老匹夫轻易得逞,不过现下姜家愈做愈大,确实有些难办。”
难得萧太师露出了郑重的神色,可见此事影响之大。
满堂凝重,却有一道欠揍的声音横刀直入,
“诸位大人为这点小事殚精竭虑,下官好生佩服啊~”
闻得此声,几个大臣皆是一脸惊恐,毒舌萧惟余来了!
却是萧太师最先出声训斥:“逆子,你还知道回来,哈?说,你昨夜又去哪厮混了!?”
萧太师已然气极,也不管还有外人在,直接数落起这会儿才回家还一身脂香酒气的儿子,反正这逆子的风流趣事已经满京皆知了,他萧太师这老脸都不保了又何必给这逆子脸面!
萧惟余打着哈哈,也不理怒目圆睁的萧太师,径自和几个清流继续交流感情,
“诸位大人别见怪啊,我爹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这几日红袖招新来了几个异国尤物,下官改日请诸位一聚以赔罪啊?”
在座的几位皆自诩圣人,此时萧惟余恬不知耻将风月之事当众说道,令几位羞臊不已,又不好在师长面前翻脸,如热锅上的蚂蚁茶都未喝就起身告辞了。
待人走完,两颊涨红,山羊胡歪斜的萧太师暴起就要打萧惟余,边打边喊:
“来人啊,把先帝赐我的尚方宝剑拿来,我要斩了这逆子,这混迹花柳巷的佞臣,气煞我也!!!”
萧太师是真心想砍死这不争气的儿子,年近而立还成日混迹秦楼楚馆,且一个修撰的差事做了十来年还不思进取,连个愿意说亲的人家都没有,还自诩“京城四才子”之首,呸,就是京城纨绔之首嘛!想他萧家世代门风严谨,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畜生,反倒那乖顺的女儿早早就去了,不幸哦!
越想越怒,越想越悲凉,萧太师扶着椅子坐下,如风箱呼哧呼哧喘起粗气来。
“爹,您息怒,息怒,我昨夜是去了青楼不错,可那是为了正事啊!”
萧惟余吓得不轻,不敢再嬉皮笑脸,倒豆子般解释起来:
“昨日晚膳后彤宝公主的准驸马就找到我说了圣上要赐婚之事,为避人耳目我和他才去红袖招秘密商谈的。”
一番话倒是令萧太师忘了生气,疑惑道:“中书令嫡次子袁珂?他为何找你?”
“啊?爹你也太不关心你儿子了吧,袁珂是我结拜兄弟你都不知道!”。
这回儿换了萧惟余一脸痛心疾首地质问萧太师,看着萧太师又要动手揍他,继续说道:
“袁珂和儿子志趣相投,遂结拜了异性兄弟。这次袁珂看姜家和他老爹结盟,怕有阴谋对付我那可怜的外甥太子谆,找我商量怎么给他们添堵啊~哈哈哈”
看着儿子乐不可支的模样,萧太师颇多感触。
为了让先帝放心于萧家,他将不善于争斗算计的女儿送进了宫廷;为了家族,他将志在四方,闲云野鹤般的儿子推上了朝堂,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疏忽孩子的心性,才毁了这一双儿女吧。
突然有种垂垂老矣的感觉,这天下早该是孩子们的舞台了,老了就安心养花遛鸟吧~
萧太师招了萧惟余到近前,难能可贵夸道:“干得好!”
就让惟余这做舅舅的为太子谆做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