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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郝王十九年,秋,八月初九,巳初一刻
昨晚那场在云梦山上闹腾了半个晚上的风波已经暂时解决了。两位深夜闯云梦山的歹人,一死一伤,死者已经被鬼伯找了个地埋了,而伤者则被关押了起来,看样子这场风波确确实实过去了,可这只是外部的风波,发生在内部的不过刚刚开始。
被歹人砍了一剑的范雎,在一番伤口外部的处理下已无大碍,不过在这伤口好之前,范雎怕是难以用他的右手干什么重活。此时右手缠着厚厚白布的他,正和张安两人在他们歇息的木屋内,听师父的训话。
自张安、范雎和他们的师父王禅进这屋子开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刻光阴,可这段时间内,木屋里除了三人的呼吸声,便再无任何声响,简直静得掷针可闻,以致屋内凭空生出一股死寂之感。
范雎、张安已在王禅前规规矩矩地正坐了一刻钟,而作为师父的王禅则坐在张安和孙云往日睡觉的卧榻上,由于这场谈话与孙云并无关系,他也被暂时喊了出去。只见在这卧榻之上王禅挺着腰,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一张老脸满满地都是怨气,像是随时都要爆发的火山,而这幅模样他也整整保持了一刻之久。
“说吧!你们做错了什么?”一直沉寂着的王禅首先发话了,自打他将张安、范雎领入这间木屋,便让他们一直跪在那里,整整一刻一句话都没说,像是在让这两人先行反思。
听了王禅这句话的张安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昨晚他以为自己杀了那上山的歹人,怎么着也能得到师父的表扬,可事与愿违,他的严师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自从他跟范雎进了这屋,这怪老头就没给过他们好脸色,先是让他们莫名其妙的跪了好久,现在又是让他们认错,他怎么也想不通了,他凭自己的本事帮忙撂倒了上山的歹人,哪来的过错?不仅如此,他的大师兄范雎也是拼死拼活、不顾一切地保护他,难道救人也有错吗?
正在张安按捺不住内心的怨气,自顾自地在心中不住地抱怨时,他的大师兄范雎却认错了。只见想要认错的范雎像是忘了自己手上的伤口,俯身将上半身压在冰凉的地上,手和头颅也几乎是贴着地面,诚恳地说道:“昨晚徒儿范雎处事鲁莽,不计后果,徒儿已经知错,还请师父责罚!”
一旁瞪大了眼看着范雎的张安像是被范雎这句话怔住了,用一种极为惊讶的眼神往俯身在地的范雎撇去,不可思议的打量着趴在地上的范雎,心里一阵惊呼:“不是吧?我的大师兄,救人还真的有错了?这什么世道啊!”
张安不理解王禅因何而生气,因何而怪罪,可范雎却心里如明镜似地,清楚得很,自昨晚师父唤他未理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刻,但若是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今的认错也确有一丝应付的成分。
只见他规规矩矩地趴在地上,缓缓地朝师父王禅认起错来:“徒儿不应该任性妄为,在没分析清楚情况时就下了决断。当时,徒儿真的是只一心只想到师弟的安危,并没有从大局出发,请师父原谅!”
坐在榻上的王禅听了范雎的话后,脸色也缓和下来:“为师也知道你是担忧安儿的安危,可是在那种情况下,那两个歹人明显是打算挟持质子,想要以此要挟我们安全下山,在这情形下,你若想以自己为质子和他们交换,很可能你想要的交换还没完成就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要是让他们挟持你们两人,他们就会愈加的嚣张……为师希望以后你遇事能深思再三思!”
王禅这话不仅是说给范雎听的,也是说给范雎身边的张安听的。作为他王禅的徒弟,作为迟早要出这云梦山,为山下列国诸侯大臣服务的士子,对局势清晰判断和一个冷静的头脑是必须的,所以王禅每次只要遇上能够在这些方面说教的机会,就不会吝啬自己的言语。
早已习惯王禅这种说教方式的范雎,听完这席话的他当然是领悟了师父深意,况且刚才那阵跪立时间,他也想到了这些,所以对于师父这话他并没有什么理解的障碍。可刚开始适应这个身份的张安却不如此,他并没有领悟到王禅话中的意思,反而是在脸上摆出一脸不屑的态度,看起来他依旧与刚才一样,对这所谓的认错非常的不满。
这王禅在他心里的形象本就不好,他俩第一次见面就闹了不愉快,张安还被王禅关了禁闭。在张安心里,王禅就是一个没事找事的怪老头,不仅喜欢刻意找自己弟子的礼节问题,还满嘴挂满头头是道的说教。刚才范雎所说的认错之言在他看来,不过是迫于王禅可能的责罚而说出来的,在他眼里,能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人的人何错之有?
王禅的往日说教和责罚他们的理由,确实有些严苛,可这是他一贯的严师作风,只要弟子有了过错,他就会说教责罚,但对于礼节,这点张安却并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只能怪他自己不了解罢了。
对古代历史本就是一知半解的他,根本不知道此时的战国是多么的注重人际交往的礼节,特别是士子之间,上层贵族之间,对礼节就更是重视,周王室建立起的那一套礼乐制度确实已经崩坏,可这不意味着原本人与人之间应该遵守的礼节就荡然无存了,相反,它依旧在接下来的历史中保持着其应有的地位。出生于现代,对此时作揖之礼等不了解的他当然会因这些问题被王禅责罚,并被其关了禁闭。
张安脸上的不满,榻上的王禅当然是一览无余,但他并没有立刻将其点出来,而是依旧是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朝张安问道:“张安,你说说,你昨晚错在哪了?”
“切!我们何错之有?”早已心生不满的张安不屑道,“我没错!不仅我没错,师兄也没错!”
“张安!”
听了张安这话的范雎急了,趴在地上的他不禁微抬身躯,手也是扯了扯张安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他没想到他的这个师弟,竟敢这样顶撞王禅。
王禅对张安的这席话,像是早有准备,并没显得多惊讶,反而是沉着老脸,喝止了一旁打圆场的范雎:“让他说完!我倒要看看这孽徒能说出些什么,哼!”
张安也是不依不挠:“我想说的可多了。先不说我干掉了那个歹人,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抛开这个不谈,师兄保护我又怎么错了?”
张安越说越激动,激动地甚至站了起来,范雎的手拉都拉不住,而站起来的张安眼神也刚好和坐在榻上已然脸色铁青的王禅平齐:“师兄为了救我,不仅受了伤,还几乎连命都不要了,难道救人还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