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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着眼泪,意识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易歌就这样走掉,许暮烟拿起手机,先试过易歌的号码,提示对方关机。
看着屏幕犹豫十多秒,她用力咬了下嘴唇,按下快速拨号键“1”。
挂断通话数分钟后,提示音响起,许暮烟看过短信,顾不得24小时连班疲累,快步跑向停车场。
后面陈教授喊道:“许暮烟,你去哪?
都不知道易歌在火车站还是机场,你怎么找?”
…………
下午1点差3分,机场东门,焦急等待的纪珉见易歌走来,迎上前,一边抢过他的行李箱,一边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走快点,飞机马上起飞了。”
易歌跟着纪珉通过特别快速通道,扫描过护照后,两人在机场偏僻跑道上,一架绿皮运输机前停下。
运输机尾部舱板敞开,易歌走入机舱,里面囤了三只固定好的大木箱子。
大概真的在赶时间,纪珉上运输机后,用力捶了两拳机舱舱壁,尾部舱板随即升起合拢,发动机启动。
不一会,运输机在跑道上加速,副翼下切,逐渐离地升空。
这时,机场北侧门口,一辆红色甲壳虫急刹车停下,许暮烟下车,没命似的往机场内奔去。
…………
“就我们两个人?”
发动机嗡鸣,机舱内只有贴着舱壁的两排座位,易歌系着安全带,向旁边问道。
纪珉咧开一口黄牙,嘚瑟道:“对啊,整架飞机就我们两个,包机接送,待遇不错吧?”
易歌无所谓撇撇嘴,纪珉打开塞满的登山包,从里面拿出一只沾着水汽的透明塑料袋:“你午饭吃了吗?”
见易歌摇头,纪珉递上:“包子,青菜香菇陷的。”
而后,他又从登山包里翻出一小瓶装的二锅头,仰头“汩汩汩”吹了大半瓶,找了个舒适的坐姿,闭上眼睛,就此不省人事。
…………
8小时后,易歌和纪珉同时被吵醒。
副驾驶走进机舱,一一解开三口木箱上的固定带。纪珉见时间差不多了,从驾驶室取走两个大背包。
感受到飞机在盘旋向下,易歌觉得应该是要着陆了。“也不知道飞到哪了。”他嘀咕道。
“降落伞你见过吗?”纪珉提着两背包走来,问。
“没有。”易歌。
纪珉:“你先背上,我来给你讲解一下。”
没多想,易歌照做,反正纪珉总不可能让他一个头一次坐飞机的人跳伞。
纪珉:“这是你右肩上的拉环,跳出机舱后,拉下拉环,降落伞就会打开。”
“万一没打开呢?”
“在你左肩位置还有一个备用伞的拉环,两个拉环同时失效的概率无限接近于你中六合彩的概率。”
闻言,易歌点了点头。
纪珉忽然问道:“你平时踢球吗?”
易歌不明所以道:“有时候踢。”
“那知道怎么摔了?”
“嗯……算知道吧。”
得到答复,纪珉脸上泛起疯狂笑意,用力捶了两拳舱壁,尾部舱板缓缓打开,三口木箱往外滑去,片刻,白色投物伞接连自动绽开,木箱缓缓飘向地面。
易歌被突然灌进来的猛风噎了下,纪珉一把架住他:“我们跳伞的时候一般会喊一句咒语:玛丽隔壁的开伞啊!
现在跟我一起喊……”
“你要干嘛?”易歌被推着倒退,急道。
纪疯子在他耳边道:“等下记得把手脚张开,注意保持身体平衡。在空中自由滑翔那段时间,你会看见天堂。”
易歌挣扎:“我一次都没跳过!”
纪珉:“没事,跟我一起喊咒语。
玛~丽~隔~壁~的~开~伞~啊~~~~~~!”
易歌倒退着,脚下一空,顿时天地翻转。
…………
大约4500米高度,自由落体离地40秒左右。
纪珉虽然疯,却还没把人命不当回事,他一直跟在易歌身边,到合适高度,会主动替易歌打开降落伞。
一般跳伞教练都是这么教的。嗯……就野路子来说……纪珉的教学方式确实粗暴了一点。
易歌手舞足蹈下坠,想要大喊,可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有一种近似顿悟的空明,易歌坠了一会,停住动作。
“反正都是个死,我有什么好怕的?!”
怀着这种必死觉悟,易歌面朝下张开双臂,张狂笑道:“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
展开的四肢兜住劲风,重力加上空气阻力共同作用,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维持住平衡,坠落速度稍缓。
在得知噩耗后,他郁塞多日的心怀骤然打开,肾上腺素飙升。
下面无垠广袤的黄土中点缀着片片绿色,易歌心道:“这是塞伦盖蒂?”
一团棉花糖般的云彩在面前飘过,他忍不住伸手抓去,冰冰凉凉在手掌间化成水汽。
已经不管不顾的易歌翻过身,面朝上,双手枕在脑后,悠闲翘起二郎腿,看向蔚蓝天空,任由阳光洒在身上,脑内肾上腺素、多巴胺一起发挥作用,眼前一切都看起来美奂地不似真实,易歌:“这就是那疯子口中的天堂吧?”
闭上眼睛,易歌敞开身心,享受此刻无拘无束的短暂自由。
见他这样,旁边纪珉便没有去打搅,只是在一边跟着滑翔。
然而,易歌现在的姿势根本兜不住风,不知不觉间,坠落速度越来越快。
自由落体时间只有40秒左右,30秒后就必须打开降落伞。纪珉看向手环上的高度指示,见差不多了,伸手抓向易歌。
手上一空,他这才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易歌的速度。
心下一紧,纪珉并拢手脚,减小风阻,向下冲刺追赶。
离地最后200米,接近降落伞极限打开高度,闭着眼睛的易歌发觉鞋子被人拉了下,睁眼看去,纪珉正在猛打手势,指向右肩拉环。
易歌朝纪珉送去一个淡然笑容,继续闭上眼睛,他还没享受够呢~
“次奥!”纪珉暗骂一句,用力伸向前的手指将将够到易歌鞋子,抓住后,他将易歌拽近,拉开易歌右肩环扣的同时,一把推开,拉开双方距离。
两顶降落伞先后打开……
…………
总算赶在极限距离之前打开降落伞,缓缓飘落,易歌在地上打了个滚,顺利着陆。
站起后,树杈断裂声传来,易歌转头看去,纪珉挂在一棵树冠呈伞状打开的龙血树上,喊道:“卧槽!
我已经够疯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疯,头一次见到跳伞不拉降落伞的!”
远处,三四辆吉普车拖着尘烟往这里驶来。
…………
坐上黑哥们开来的吉普,照着GPS找到三口木箱,搬上车后,易歌道:“我的行李怎么办?”
纪珉:“放心,飞机直接带回营地了,我们在这里待一天就走,离营地也就大半天车程。”
情绪冷静下来,易歌才知道后怕,问:“为什么不到营地后再开车过来?”
纪珉:“箱子里都是救命药,这里的反叛军不允许药品通过。”
一小时后,吉普车队开进遍布圆柱形土墙,盖着尖顶茅草屋的塞伦盖蒂土著村落。
车子开近,一群光屁股,挺着大肚子,身体干瘦的黑小孩聚拢过来,口里热情喊着:“纪~纪~”
“这些孩子认识那疯子?”易歌嘀咕道。
许是猜到他在说什么,驾驶座上,黑哥们亮出一口白牙,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道:“纪教授每年都来,孩子们已经认识他了。
要不是他每年按时送来的这些药,附近几个部落早就没了。”
易歌意外朝纪珉看去。
纪珉撬开一口木箱,里面至少一半都是零食。一只只迫不及待的小手簇拥下,纪珉一一发给他们。
入乡随俗,纪疯子就地躺下,小孩们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手里的棒棒糖嘬地滋滋发响。
易歌挑眉道:“疯子么……?”
…………
10月19日,唐国已是第二天天亮,未城医院住院部,许暮烟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环视病房,发现只有自己的闺蜜在,她轻声哽咽道:“还是没能拦住易歌吗?”
昨天下午,许暮烟冲进机场,疯了一样喊着易歌名字,四处寻找。
召来机场旅客侧目,却始终没得到回应,连日劳累加上急火攻心,许暮烟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瘫倒在地,等醒来,已是第二天在医院病房。
“你醒了?”闺蜜胖乎乎的唐静关切道。
看到许暮烟眼神,唐静:“易歌有消息了,教务处说他跟着纪疯子走了。”
“纪疯子?”许暮烟忽然坐起。
“你慢点!你都不知道昨天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脸色有多吓人。
纪疯子就是我们学校的纪珉纪教授,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作为无国界医生去塞伦盖蒂援助治疗。”
许暮烟:“塞伦盖蒂?这么说易歌在塞伦盖蒂?
快给纪教授打电话啊。”
唐静:“打了,一直打不通。
你别急,既然已经知道易歌下落,总能联系到他的。
你好好休息,我只要一有空就试电话。”
松了口气,许暮烟躺回病床。
可是,纪珉的电话一打七八天,始终没人接听。
…………
瓦图峡谷口,这里是塞伦盖蒂政府军和反叛军交火重灾区,营地里聚集了十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无国界医生,由UN维和部队负责守卫。
“哒哒哒……”外面一阵密集枪响,易歌没当回事,继续低头啃面包。
隔个几分钟就有枪响,每天不定时还有炮弹落下,他早就习惯了。
时间过得很快,从土著部落来到营地十多天,易歌的临床手术经验正在以火箭速度每天暴涨。
没办法,这里试手材料多,而且不是一般地耐操。正像纪珉说的,实践比任何书本教的都快。就拿扎针来说,在未城医院里,三针是底线,超过三针还不见回血的话,患者就该骂娘了。
可这地方,把黑哥们抬进来后,易歌抖着手,一针下去,哎呦不行,第二针,还是不行,等到七八针过后,易歌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说对不起,病床上黑哥们抬起头,眨眨眼,都不知道易歌在讲什么……
随着扎针技术逐渐熟练,试手材料无限量供应,他已经能保证5成一针回血的成功率。了不起再扎第二针,反正没人介意。
而昨天下午,易歌在纪珉指导下,成功为一位呼吸道阻塞的患者实施喉口/插/管,这本该是5年本科毕业后,进入实习期的医生才有机会挑战的初级副本。
宝贵的临床经验在一点点积累,纪珉根本不挑,也不在乎易歌只是个大三学生,只要有手术,一定会叫上他。
经常在手术台边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回到营房倒头便睡,中间有几天,易歌甚至忘了自己只剩三个月可活的事情。
而相处久了,纪珉的疯劲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易歌。
某天,一颗炮弹落入营地,很快有一位UN士兵被抬进医疗帐篷,弹片扎穿肝部。
麻醉开胸后,纪珉小心取出弹片,正要对士兵进行内脏修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怎么也打不准的炮弹又一次蒙中营地,UN守卫士兵进来紧急疏散医生。
无国界医生一个个撤离,可纪珉打死不动,拉都拉不走,指着手术台上,胸腔打开的士兵道:“你现在拉走我就等于亲手杀了他!”
纪珉的疯名早在营地里传开,都知道他是个一心寻死的神经病,UN上尉见没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人都走后,纪珉挑眉看向易歌:“还不走?留在这不怕被炸死?”
这时候的易歌病情比纪珉还严重:“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一阵大笑,纪珉道:“来点音乐。”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响起,纪珉在手术台用力前挥舞手指,看起来跟个疯子一般无二。
旋律热血激昂,渐攀高/潮,纪珉朝易歌伸手:“3号手术刀。”
“咻~轰~~~”今天吃错药的反叛军准确射来第三颗炮弹,医疗帐篷内地面剧震,纪珉摔倒。
等他爬起,易歌一脸阳光帅气笑容,已然将三号手术刀送到他面前。
两个疯子在炮弹声与音乐声中,尽情挥洒癫狂,谁都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
进入十一月,前些天政府军把附近扫荡了一圈,纪珉难得一天清闲。
终于有机会打开手机,看到成吨的留言和未接来电,他好奇回拨。
“恶性肿瘤?搞错了?”纪珉挂断电话,呆了一下,之后笑道:“我说那小子怎么比我还疯,原来……”
不过,纪珉没打算把误诊的消息告诉易歌,如果让易歌知道,他很快会恢复正常,到时候纪珉找谁一起疯去?
站起身,拍拍屁股,纪珉转眼就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营房里找到易歌,他正光着膀子,跟一位健硕大头兵下棋,五子棋……
没办法,打架打不过人家,他只好在自己擅长的方面找回场子。
纪珉:“易歌,你来营地这么多天,都没出去过。走,我今天带你到峡谷那边转转。”
近来永远不会觉得累,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易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接着对大头兵道:“你先自己练着,晚上回来我再虐你。”
战争地区,不管是谁都对医生区别对待,大头兵一点没介意,听说他们要出去,送上一把“满身疮痍”的小左轮,挤眼道:“这是我的私藏货,你们出去想办法搞点野味回来。”
易歌摇头:“不要,我不喜欢枪,而且这辈子也没打算开枪。
野味么……我看着办。”
…………
营地外,破烂敞篷吉普点火启动,纪珉想了想,道:“你会开车吗?”
易歌眼睛一亮:“还真没开过,跟我换个位置,我想试试。”
两人交换座位,纪珉道:“离合器踩到底,慢慢松开,同时踩下油……卧槽!”
没说完,纪珉顿时一个后仰,吉普车发动机轰鸣咆哮,一头冲了出去。
在塞伦盖蒂草原开车,只要别自己开进沟里,想怎么开都没人管,一切交通规则,全!部!没!有!
这直接导致日后某人被誉为“马路杀手”的狂野驾驶风格。
油门踩到底,刹车根本懒得碰,“马路杀手”在塞伦盖蒂横冲直撞,沿途斑马野猪四散奔逃。
“往东去,那边是峡谷,听说风景挺不错。”纪珉开口道。
“好!”易歌一打方向盘,破吉普拖着灰尘漂移出去,惯性作用下,易歌侧着身子,惊讶张嘴:“我靠,秋名山车神有没有!?”
“呸、呸……”旁边纪珉灰头土脸,吐掉嘴里泥沙。看到易歌打了鸡血,永远精力溢出的样子,可惜道:“他要是真疯该多好……”
一路往东,半小时后,峡谷悬崖不远处,易歌正要减速,纪疯子挑衅道:“敢不敢冲过去?”
“有什么不敢的?”
踩死油门,吉普向悬崖加速。
速度接近90码,只剩不到10米距离,易歌“秋名山车神”附体,一脚刹车,吉普横着车身,往悬崖边漂移过去。
眼看悬崖边缘越来越近,纪珉抓紧吉普栏杆,心跳飙升到每分钟180,瞪大眼睛死死咬紧牙关。
终于,当吉普将将停下,右侧一排车轮,一小半露在悬崖外,纪珉大口喘息,手脚发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要连人带车一起翻下数百米高的断崖。
“哈哈哈,爽!”易歌畅快大笑,就这段时间而言,比玩命,他天下无敌!
…………
站在悬崖边缘,易歌迎着风,张开双臂,根本不在乎脚下百米高崖。
纪珉:“你有想过将来要干什么吗?”
易歌自嘲笑道:“将来?呵……我得有才行。”
纪珉眼神飘忽:“如果有呢?”
易歌想了下:“如果有的话,多半会娶个老婆,生个儿子,然后混吃等死吧。”
“经历了这大半个月,你还想着以后混吃等死?”纪珉瞥向易歌。
易歌闭嘴,没接话。心道:“真有将来的话,也许……也许无国界医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旁边纪珉看起来疯疯癫癫,可说实话,易歌多少有些羡慕他的活法。至少蹬腿那天,可以拍着胸脯说:“老子活过!”
…………
傍晚,吉普车返回营地,UN上尉愣神看向后座一匹巨大角马,犄角断了一根……
“这……这哪来的?”
易歌挠头口胡道:“刚刹不住车跟它怼了,我想试试带回营地能不能救活,结果死路上了……”
“这都可以?我怎么从来怼不到?”UN上尉眨眼道。
不远处营房,壮硕大头兵一个劲朝易歌比大拇指。
易歌悄悄挤眼回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活一天少一天,离大限越来越近,易歌愈发珍惜倒数的时间,每天都在打了鸡血的亢奋状态中度过,临床手术经验也在飞快增长,他已经开始为纪珉在术后缝合伤口了。
11月中旬,易歌发现自己的“幻视”症状越来越严重,昨天给一位患者输液过后,居然有一缕白烟从天而降,在周身环绕很久才逐渐散去。
“时间快到了么?”连轴转的陀螺终于停下,他望天叹道。
11月18日,来到塞伦盖蒂正好一个月,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脑中的“定时炸弹”会爆炸,易歌想要抓紧最后时间再干一件疯狂事情的想法就越发强烈。
蹬腿时候能说一句“老子活过!”,成为他大限之前的唯一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