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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画卷南方平原上的那座工地实际上并不存在,因为北冥画卷本身并不存在任何“土著”,那座宫殿和这座小镇上的所有人,皆是画作之中的粗略笔线,这也是为什么韩令绥最初觉得那些干苦力的人和镇子上游荡的人们为何形如纸片的原因。
齐老伯和韩令绥说过,除了他和北冥依依,还有韩令绥六兄弟,其余人早已离开北冥画卷,当初在工地上挑选人员之时,未被选中的其他人被留在工地,实际上次日便会被送出画卷。
韩令绥曾经询问齐老伯:“为何不能让他们留在画卷中生活?”
齐老伯道:“北冥画卷中的世界太过渺小了,无法承载如此多人在其中长久生活,让他们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里苟活,且无所事事,倒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若是运气好,也许能走出千里迷魂阵。”
当初被允许进入镇子的一共十二人,经过几个月的筛选,那些服用了功力丹后依旧没有任何长进的人,便被送了出去,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听说过北冥画卷,更是不知道齐老伯背后是上古时代的北冥氏,自然不虞担心他们若是侥幸出去,传出什么话来。
齐老伯说:“若想在千里迷阵中活下来,殊为不易,可谓九死一生,全凭运气。”
“原来如此。”韩令绥道。
齐老伯道:“自古以来,唯有北冥七星阵方能安然无恙的突破千里迷魂阵,而要想施展这套阵法,阵中所有人必须修炼过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以高深内功和精妙步法相互配合,方能不会迷失在千里迷魂阵中,那些独自离开之人,若是运气极好的,兴许能脱离迷魂阵,若是运气不佳的,恐怕一辈子都会被陷在迷魂阵中,直至精疲力尽而亡。”
这一日,北冥岛北岸,杨小宝正在教导郑小燚修炼天罗地网势,便看到远方海面上飘来一个黑影,便叫停小燚,道:“小燚,随我过去看看,似乎是人。”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岸边,不消片刻那个黑影便飘了过来,杨小宝腰间绸带飞出,将那人卷了起来,接过那人后放在沙滩上,一试鼻息,道:“尚有一丝气息。”
小燚看着这位三十来岁的男子,道:“父亲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宝哥,咱们快救他吧。”
杨小宝将那人背到一座凉亭中,摆正姿势后以《玉女心经》上的高深内功为他疏导经脉,不由惊咦一声,收功后和小燚说道:“这人内功深厚,恐怕已经达到非同凡响的层次,练得且是阴阳调和的绝妙内功,恐怕是在海上挣扎良久,脱力之下方才变成这般模样。”
小燚道:“咱们把他送回祠堂。”
“好,凭他内功,修养几日该能恢复。”
胡英醒来时四下里夜深人静,只隐约听到一丝呼吸声,他的凌波微步已然大成,内功更是浑厚,虽然不像韩令绥那般能修炼北冥神功,却也不是常人可比,耳力极强,仔细聆听后暗道:“我还在幻象之中?”
一旁打坐看守他的杨小宝忽然睁开双眼,与黑夜中看他眼球转动,知道他已然醒来,于是问道:“你可是醒了?”
胡英蹭地一下跃起身来,使得却是那《凌波微步》中的绝妙步法,身形斗转欺近杨小宝,杨小宝惊咦一声,双手拍地翻身而起,躲开对方的擒拿向后闪去,口中言道:“我救你性命,你却想伤害与我?”
胡英立刻后退一步,凝眉看向对方,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男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于是问道:“这是哪里?”
杨小宝心知他昏迷方醒,之前贸然出手乃是尚未清醒之故,于是说道:“北冥岛。”
“什么,北冥岛!哈哈!哈哈!我出来了,我出来了!”胡英竟是泪流满面,一屁股坐在地上,暗自流泪,杨小宝看的啧啧称奇,点燃屋内灯光后,道:“你一个大男人,哭个什么劲儿?”
胡英一边哭泣,一边翻找身上的东西,竟是什么都没有了,连忙喊道:“我东西呢,我东西呢?”
杨小宝将脚下牛皮包递给他,道:“未曾动过。”
郑则和郑天乐睡在隔壁,听闻动静后纷纷赶来,看到胡英后说道:“你醒了,小宝和小燚见你从海上飘过来,气息细若游丝,便将你带了回来。”
胡英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一一看过众人,抱拳赶紧道:“多谢各位相救,胡英感激不尽,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郑则请他入座,让杨小宝、郑天乐各自去休息。
他给胡英热了一点饭菜,看他吃饭,问道:“胡兄弟,不知你为何会沉入海中?可是行船出了事故?”
胡英不答反问,道:“这位大哥,可否告知在下如今何年何月?”
郑则告知与他,道:“鄙人姓郑名则,告知胡兄弟,去年四月初九北庭州武林盟主大会,青莲堂族长李官永当选为这届北庭州武林盟主,如今已经过去一年整了。”
胡英惊道:“什么,如此说来现在是四月份,我去年六月份随船在北海寻找圣物,误入北冥画卷整整十年,为何外界才过去了十个月?”
郑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听到了“北冥”二字,于是蹙眉道:“胡兄弟言说北冥?”
胡英看向郑则,忽然问道:“你说你叫郑则?北冥氏郑则!”
郑则见他听闻自己姓名后竟然如此惊诧,手上不由运气,蹙眉道:“胡兄弟认得我?”
胡英喜上眉梢,蹭地一下起身,几乎快要高兴疯了,道:“你叫郑则,北冥氏郑则,你是北冥氏北堂后人!”
郑则也随之起身,并慢慢向后退去,本来去休息的杨小宝和郑天乐二人纷纷听到声音后赶出来,杨小宝在这几人中功力最高,快速将郑则护在身后,问胡英:“你欲作何?”
胡英连忙挥手,道:“郑大哥切莫误会,我并无歹意,我是……”他顿了顿,说道:“韩令绥,乃是我的小师弟!”
“什么!你认得韩师弟!”
八皖州,凤阳郡,平棘堂李家。
李招娣面如死灰,静坐在梳妆镜前任人摆布,点漆双眸黯然无光。
她生母坐在一旁看她,见她这般模样,说道:“招娣,我知道你喜欢那个韩令绥,若是以前倒也好办,他是小户人家,妈妈去跟族长他们求上一求,想必也能答应让他入赘我平棘堂李家。可是现在人家是青莲堂的嫡系大少爷,既然人家不想娶你,你干嘛每日里以泪洗面,作践自己?”
李招娣回来时只说那韩令绥不要自己了,李母便当了真。
李母见她毫无反正,一双眼睛泛着泪光,于是又道:“你这孩子,都回来八九个月了,怎么还是整天哭来哭去的,那韩令绥真有这般好么,竟然让你变成如今这幅鬼样子。”
李招娣比之十个月前不知消瘦了多少,柔美的脸角清瘦暗淡,尖尖的下巴好似锥子,裸露在外的脖子也瘦的能看见骨头,生人看了甚至会觉得有些可怕。
她听了母亲的话,这才回过一丝神来,看向母亲,轻启樱唇道:“妈妈,你爱爸爸吗?”
李母被她一句话逗笑,道:“你这丫头,怎能问母亲这种话。”
李招娣神情恍惚道:“自然是爱的,妈妈,我……也爱着他。”他,指的自然是韩令绥。
李母叹息一声,道:“可是他不喜欢你,还把你赶了回来,你对他一往情深又有何用,徒增悲伤罢了。”
李招娣泪眼迷离,道:“他也该是喜欢我的,只是不曾言说罢了,我看得出来。”
“那他为何将你赶走?”
李招娣忽然失声痛哭,从梳妆椅上跌倒,把一旁正在给她化妆的化妆师吓了一跳,李母连忙过去将她抱起来。
李招娣死死的抱在母亲怀里,声泪俱下道:“妈妈,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呜呜呜!”
“什么?你说韩令绥死了?是近几日的事吗?”
李招娣泣不成声,好半天方才抽泣道:“十个月前,便死了……”
良久,李母将女儿扶坐在梳妆镜前,道:“女儿,妈妈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也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说他也喜欢你,若是让他知道你因为他的死而变成了这幅鬼样子,他也会为你难过的。”
“女儿,忘了他吧,好好的活下去,安心准备红妆,再过几日你便要成亲了,让人家看到新娘子竟是这般模样,岂不是难看死了?”
李招娣道:“我忘不了他,即便嫁人,我也忘不了他,何况……”
李招娣没有说出下一句话,“何况我已不想活了,给人看到这幅鬼样子又能如何,我只想嫁给韩令绥,又无法违背家族的安排,妈妈,女儿恐怕会让你伤心了。”
几十年前,继兰堂王家在凤阳郡算不上名门望族,江湖地位比之平棘堂李家不知差了多少倍,本是一个小小的家族,和普通人家并无什么不同,直到继兰堂王家出了个武学天才,名叫王胜利,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王胜利毕业于永阳府重阳学院,后考入全真教内门,与几年后内门大比晋级为真传弟子,历经数十年后成为全真教长老,是八皖州数得着的一流高手,道号王继宗。
继兰堂王家出了一位江湖一流高手,自然水涨船高,几十年来不断与其他家族联姻,以此提高家族在江湖上的地位,尽管如此,也无法和平棘堂李家相比,按理说哪怕是平棘堂李家的旁系女子,也断然不会嫁给这么一个刚刚有点江湖地位的家族。
然而十几年前,王继宗在游历江湖时从一名歹人手中救下了一位妇人,那妇人是淮南州三槐堂族长的女儿,自此跟名震江湖的三槐堂王家有了联系。
后又过了几年,两家族因为同宗,多有来往,有一对少年人互相喜欢,一位是继兰堂的嫡系三少爷,一位是三槐堂的旁系小丫头,二人相处日久,渐生情愫,两个家族一合计,联姻吧!
这一下,凤阳郡的继兰堂王家更是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凤阳郡数得着的名门望族,地位比之平棘堂李家隐隐高出一丝。
家族之间,联姻是一种常用手段,平棘堂旁系有女初长成,继兰堂嫡系四公子也刚满二十岁,两家便起了联姻的心思。
按理说,以两家目前的江湖地位,继兰堂隐隐高出平棘堂一些,却因为是新晋贵族,为了稳固在凤阳郡的地位,当下算得上门当户对的也只有平棘堂李家了。
人家是千年的名门,你家是刚起来没几年的小名门,还是背靠全真教和三槐堂,平棘堂自然不能将嫡系闺女嫁给你,便先找个旁系闺女试试水,先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以后看情形再做打算。
于是,李招娣就成了这次亲密接触的牺牲品。
这一日便到了拜堂成亲的日子,大红轿子将李招娣送进了继兰堂王家,正当拜天地之时,堂外忽然传来一记清脆的叫声,道:“且慢拜堂!”
大好日子被人打搅,给谁也会恼火,何况继兰堂刚刚成为贵族,还没有养成什么贵族的气质,当下,院中护卫纷纷拔剑,一副欲将来人斩成千万断的架势。
声音落下,便见一道白色绸带自空中飞来,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年男子脚踏绸带,须臾间落在了堂外。
不是杨小宝还能是谁。
杨小宝站住后朝堂内道:“敢问这位新娘子是李招娣李姑娘吗?”
李招娣披着红盖头,转过身透过红绸隐约能看到堂外人的模样,双眼忽地一亮,暗道:“他怎么生的和令仪妹妹这般相像,莫非是青莲堂李家的子弟,我为何不曾见过。”
四周护院家丁将杨小宝围在中间,杨小宝却不理不顾,又问了一遍,一名四十多岁王家子弟走上来,面带怒色道:“在下王家族长王世德,这位少侠,今日乃我继兰堂王家大喜的日子,少侠若是前来道贺,还请莫要喧哗,稍后会有人领少侠前去坐席吃酒;少侠若是前来闹事,恐怕选错了地方!”
他说话时隐含内力,声音浑厚清亮,振聋发聩,四周围观者无不暗暗叫好,其中内功低微者更是头晕脑胀,脚步不稳,可见其内功至少达到出类拔萃的层次了。
然而杨小宝却面带讥笑,看都不看他一眼,第三遍询问堂内道:“新娘子,可否告知在下你是否名叫李招娣,平棘堂李家的李招娣。”
王世德恼羞成怒,出手去擒杨小宝的肩膀,杨小宝不躲不避,待对方抓住自己肩膀后内力激发,竟是将那王世德震开三步。
其他人看的莫名其妙,乃是功力不够高深,看不明白缘由,王世德是当事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暗道:“这个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怎的内力如此高深!”
王世德再欲说话,杨小宝却道:“新娘子,你不答我,算是默认了。我再问你一件事情,你曾对某人言说,此生非他不嫁,此话可还算数?”
李招娣听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豁然掀开红盖头,露出那副骨瘦如柴的憔悴面容,不仅把杨小宝吓了一跳,就连围观宾客都惊呼出声,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等瘦弱之人。
便见李招娣蹒跚走出大堂,目视杨小宝,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杨小宝知道这位姑娘虽然跟自己同岁,却是自己的师娘,于是一板一眼的跪下来磕头道:“弟子杨小宝,见过师娘大人!”
李招娣虽未见过他,却知道他的存在,早在北冥岛时,郑则便说过古墓派有一个少年名叫杨小宝,是郑则夫妇的师侄。
李招娣一双眼睛本来黯然无神,听他话后竟是闪烁起一丝光芒,连忙走上去将杨小宝扶起来,却因为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少食多忧,体力不济,险些跌倒。
杨小宝单掌将她托起,道:“师娘怎会变成这样?是了,定是以为韩师叔命丧北海,忧虑所致,郑师叔果然猜到你会如此,幸亏胡师叔及时出现,郑师叔便叫我迅速赶来将消息告知与你,只是不曾想到,你会……成亲……这可……怎么向韩师叔解释……”
李招娣失声大哭,却是喜极而泣,她一边哭着一边将凤冠霞帔脱下,内里竟是一身缟素,便听她说:“我怎能嫁给旁人?”说着,从衣服里抽出一把锋利剪刀,道:“小宝,你若不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恐怕我现在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杨小宝大笑,道:“我听闻师娘对韩师叔一往情深,原来不是郑师叔诳我,师娘,走吧!”
“好!”
二人正欲离开,堂内座在主位上的中年模样男子随即起身,以浑厚内力道一句:“且慢!”
此人,正是全真教长老,王继宗!
王继宗看似四十多岁,实则已是耄耋老人,他脚下生风来到堂外,说道:“贫道王继宗……”
王继宗话未说完,便听杨小宝冷哼一声,这一声哼语,竟是如有龙吟,直震得四周宾客头晕脑胀,连那堂内敬茶所用的瓷杯都被震碎,便听杨小宝道:“怎么到哪里都有你们这帮牛鼻子臭道士的影子,跟个狗皮膏药似得,臭不可闻!”
“你……你……狂妄小徒!”王继宗险些被气的吐血。
杨小宝却撇撇嘴,和李招娣道:“师娘且坐下休息,我去教训一下那个臭道士,而后便带师娘前往北庭州。”
言罢,杨小宝从怀中掏出一副金丝手套,戴在双手上,摆出一个架势,道:“牛鼻子,方才听你所言,内功当是达到了非同凡响的层次,想必是那狗屁全真教的长老真人,听闻《三花聚顶掌》乃是全真教最厉害的掌法,一直很想见识一下呢!”
“狂妄!狂妄!狂妄至极!”王继宗正想出手,天空之中忽然落下一人,那人仙风道骨,念了一句“无量天尊”,落于二人之间。
但见他穿着全真道袍,却未携带任何兵器,一副面孔极其老迈,似有一百多岁,眼眶深邃,黄发垂髫,所说之话也不带丝毫内力,却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错觉,令人不敢喘息。
王继宗连忙跪地道:“继宗拜见掌教真人。”
他竟是全真教的掌教,邱真人!
邱真人真名不详,岁数不知,已在全真教担任掌教上百年,传闻他已有千岁,也不知真假。
邱真人让他起身,和杨小宝道:“你且带她离开吧。”
杨小宝心知打不过他,也不较劲,抱拳作别,领着李招娣离开了。
“掌教怎可放他离开!”王继宗请邱真人入了内堂,询问道。
邱真人饮一杯茶,道:“全真与古墓本该是联姻之好,只因我全真教做错了事,害的他们不浅,那孩子是古墓派如今唯一的传人,便让一让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