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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澄净,皓月当空,影影绰绰的芭蕉树下,林伊人身着一袭浅灰色便袍,修长手指轻点埙孔,一曲苍茫清远、幽咽绵长的落花,便如珠玉般倾泻而出,袅袅娜娜,缠绵悱恻,飘渺无依,如丝如藤,直将诺大的翯王府衬得更为空旷寂寥。
接旨后,林伊人闭门不出已有三日,这三日里,有个疑团在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一直以来,林伊人都有种隐约的感觉,言绪似乎也在试图得到乌玠令。可是,言绪若只是为了复仇,手中的那块辰延令,便足以吸引叶浮生入瓮,为何还要乌玠令呢?莫非他也打算集齐辜墨玄铁五枚令牌,盗取骨仙草和藏宝图?言绪要骨仙草和藏宝图的目的,是否与他人一样?亦或者……是否与谷小扇有关?
月如银盘,熠熠生辉,星河迢迢,薄雾渐起,林伊人将视线投向夜幕穹顶,思绪纷乱。
距离上个月圆之夜,已过去了整整一月,那个满口谎言的谷小扇,如今是否也在树影下仰首望月?不知她是否还记得,那个曾在她生命中擦肩而过的沈东篱?
林伊人轻叹之声,如烟云般袅袅飘散,最终隐没暗夜之中。
林伊人知道,只要眼下自己毁掉乌玠令,辜墨玄铁其余四枚令牌立刻就会变得一文不值。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便意味着,他能够随时借助那四枚毫无意义的令牌,引发各方矛盾冲突,最终渔翁得利,坐享其成。
可是,林伊人始终无法下决心毁掉乌玠令,因为他必须弄清楚心底的那个疑团——言绪是否除了要杀叶浮生,还打算用骨仙草来救谷小扇的性命?
彼时,谷小扇想托林伊人转交言绪一张字条,林伊人虽不清楚她会在字条中写些什么,但谷小扇显然已经意识到月圆之夜九死一生,故而有了留下遗书的心思。
“反正我也活不过二十岁。”
“阿爹说,我是在冬日里出生的,到了来年元月便十七了。”
林伊人回想起当日谷小扇一脸心知肚明的坦然,心就渐渐下沉。即便算足了日子,谷小扇也只能捱三年光景,林伊人不知道,这些年谷小扇是怎样面对这越来越近的死亡,也不知道,甘愿为谷小扇试药,以至于身中剧毒的言绪,为何会在谷小扇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那日,得知谷小扇身患沉疴痼疾,病入膏肓,林伊人顿时心乱如麻,但彼时聂陵孤已远赴夕泠雪峰救治申允芃,师父殷莳廷一时又神踪难测,音信全无,林伊人只好将救治谷小扇一事暂搁一旁。
回到筱安后,林伊人立刻派江诺给扶游宫带去了一封信,在信中,林伊人详细描绘了谷小扇的身体状况,恳请师父想方设法救治谷小扇。与此同时,林伊人还让江诺带去口讯提醒师父,其祖上为开国大将殷墨渊一事朝堂已然知晓,让师父多少有些戒备。
眼下,聂陵孤已在返程途中,预计十余日后便可抵达筱安,但扶游宫那边,且不说师父眼下未必身在云雾峰,即便江诺如愿见到师父,再星夜兼程往回赶,只怕也要半个月后方能进入筱安。因此,林伊人如今只能等,倘若师父或聂陵孤二人之中,有任何一人能够治愈谷小扇,林伊人便会立刻毁掉乌玠令,以绝后患。
烟笼寒水,冷露无声,埙曲幽咽,萦绕盘旋,林伊人望着皎皎月色,心中怅然,今夜,不知谷小扇是否会和他一样,在这月色下,只身孤影,望月吹埙……
就在翯王府寂然无声的日子里,江湖和朝堂却鸡飞狗跳,暗潮涌动。
先是江湖盛传,香雪山庄的洛清尘因为对苏卓云心怀愧疚,迟迟不愿定下与洛小北共结连理之期,导致洛小北大怒,离开香雪山庄,不知所踪。
香雪山庄顿时大乱,旗下二十八个堂主皆放下手头事务,全力搜寻少庄主形迹。
未过两日,朝堂又接到苕昌郡和娄焘郡急报。奏折上说,历来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苕昌突发旱情,田中苞米、麦苗尽数枯死,旱魃为虐,如惔如焚。与此同时,娄焘却连日大雨如注,鱼米之乡转瞬变身汪洋大海,洪水肆虐,泛滥成灾。
晔帝林岂檀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训斥工部侍郎韦鹄旦此前至娄焘巡查水利怠惰疏懈,要将其下狱治罪,后因太子极力求情,才勉强同意将韦鹄旦连降三级,命其辅佐新任工部侍郎吕嗣年,协同苕昌郡守解滨延、娄焘郡守周寅槐救焚拯溺,戴罪立功。
后宫因林岂檀怒火中烧而鸦飞鹊乱,纷乱如麻。瑾皇后元汀荑、黎妃纪婉瑶、兰妃刘榆歆、怡妃夏浣栖与一众嫔妃个个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唯有覃贵妃顾流萤依然故我,平心静气地摆弄着殿阁之后的花花草草,仿佛丝毫未闻窗外之事。
林岂檀见后宫嫔妃明争暗斗,各怀心思,心中更觉烦闷,索性日日流连在覃贵妃所居桐兮殿内,只求图个耳根清静。
瑾皇后元汀荑见林岂檀虽未明着责罚太子,但言辞之间已颇为光火,便暗中派人前往太子府,召林涧之入宫商议应对之策。
内侍进入太子府时,林涧之正与太傅归士南之孙归济容在府中饮酒观舞,二人酒酣耳热兴致正高之际,忽闻皇后急召,林涧之只好扫兴散了酒席,匆匆赶往元汀荑所居的凤忻殿中。
凤忻殿位于后宫中轴线之西,与晔帝林岂檀所居司宸殿遥遥相对,玉阶彤庭,桂殿兰宫,是后宫中仅次于司宸殿的奢华宫殿。
林涧之走入凤忻殿,便大剌剌斜靠在软榻上,对侍立一旁的婢女道,“母后找我何事?”
“涧之,”元汀荑身着一袭金色绣凤锦裙,仪态雍容,从后殿款款而出,“你身为太子,行止总得有些规矩,这散漫的模样若是被你父皇瞧见,岂不又多了是非?”
林涧之仰首懒懒打了个哈欠,“儿臣有些年头未在凤忻殿遇见父皇了,母后又何必吓唬儿臣。”
“有你这样与母后说话的吗?”元汀荑语气嗔怪,神色却极为宠溺,说罢,转首对婢女道,“去给太子煮些醒酒汤。”
“是。”婢女施礼退下。
“涧之,”元汀荑斜坐在软榻之侧,柔声道,“此次韦鹄旦失势,平白让吕嗣年得了机会,吕庭和一向器重这个侄子,几次三番向皇上举荐,若不是你外祖父暗中调停,吕嗣年恐怕早就飞黄腾达了。这一回,林子衍兵不血刃便多了个工部侍郎做后盾,那工部尚书鲁良理已是花甲之年,指不定今后吕家便控制了工部,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此你总得有所谋划才是。”
“母后,”林涧之拿起案几上的杏仁酥丢入口中,不满道,“苕昌大旱,娄焘大雨,皆是天生异象所至,韦鹄旦此番失势,只能说儿臣时运不济,母后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元汀荑长叹一声,“母后并非责怪你未与韦鹄旦前往娄焘,你在凌波镇寻着了林伊人的把柄,想来也很合你父皇的心思。只是林子衍一直仰仗着顾流萤得宠,飞扬跋扈,气焰嚣张,母后心中实在愤懑。”
林涧之轻嗤道,“还不是您当年没将那庶子放在眼中,所以如今才留了祸害,若是当初……”
“涧之!”元汀荑打断林涧之,低声怒道,“这是在宫里,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林涧之不以为意,“那母后以为,儿臣今后该如何谋划?”
元汀荑沉吟片刻,“母后常常在想,不知翰林侍郎夏奕顷是否可为你所用?”
“夏奕顷,左相夏且雉之子,怡妃夏浣栖之弟?”林涧之微微蹙眉,“夏且雉在朝堂之上受制于外祖父,二人一向不睦,母后为何要我暗中拉拢夏奕顷?”
元汀荑道,“夏奕顷为人聪慧通达,洞察帝心,极得你父皇喜欢,夏且雉虽与你外祖父有些过节,但夏奕顷之妻,却是礼部尚书方筹信之女方妩蘅。”
林涧之不解,“去年上元节后仿佛听说夏奕顷丧妻,母后不是还托怡妃送去了吊唁之物吗?”
“是有这么回事。”元汀荑道,“方妩蘅红颜薄命的确可怜,但夏奕顷丧妻后却并未与方府疏离,反而隔三差五前去探望方筹信,安慰他丧女之痛,故而方筹信对夏奕顷极为器重,私下竟已帮他张罗起迎娶新人之事了。”
“这翁婿之间如此投机倒也难得。”林涧之笑道,“方筹信因着外祖父上回救下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对我倒是忠心,只是为人太过木讷,除了一些典章、祭礼、学馆、科举之事应对得当之外,平日也看不出什么大本事。”
“能一步一步走到礼部尚书之位,总会有些过人之处,若非你外祖父探得了他的软肋,又怎能让那谨小慎微之人甘愿为你卖命。”元汀荑轻抚林涧之绣着四爪蟒袍金线的锦袍,凤眸中掠过一丝忧虑,“你外祖父权倾朝野,你舅父又手握重兵,皇上心中多少有些忌惮,若是你借方筹信之力拉拢到夏奕顷,不仅能让他在你父皇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还可缓解你外祖父与夏且雉的僵持局面,亦能帮母后在宫中笼络怡妃夏浣栖,如此一来,岂不面面俱到?”
“母后所言极是,”林涧之眸光轻闪,支起身道,“但夏奕顷在丧妻之前并未随方筹信投靠儿臣,为何母后会以为,如今他便是可以笼络之人?”
“方筹信一人之力自然不够,”元汀荑满含深意道,“可母后若是为夏奕顷牵线搭桥,帮他寻个门当户对的新人和岳丈,此事多半就水到渠成了。”
林涧之唇角扬起,豁然一笑,“如此便烦劳母后在大臣的家眷里打听打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