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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
“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万岁。”
许含章失望的合上了书页。
几乎所有的记载,都大同小异。
巫,有上下两横,代表着天与地,意指能够沟通天地之人。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批神秘而美貌的巫,她们仅仅是通过起舞就能与鬼神沟通,调动鬼神之力,为人消灾解难,亦能降神、预言、祈雨、医治病痛。
那时候,巫是专指女性的,男巫则称觋,为巫字的从属词。
由此可见,巫女的地位有多高。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内容。
她还知道,后来民智渐开,很多人都变得聪明起来,对所谓的神失去了信仰,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愿相信有神的存在。
毕竟八字轻的、身体弱的、眼睛干净的人都容易看到鬼。
可看到神的,却压根没有。
跳大神的,骗人钱财的,倒是多如牛毛。
随着民众的信仰逐渐崩塌,巫女在行祝祷时,效果便大不如前。
为了挽回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她们用巫蛊降下灾祸,用咒语加害于人,利用那份恐惧成功的控制住了人心,却因做得太过,招来了当朝天子的怒火,下令将其斩尽杀绝。
而活下来的,是觋。
在目睹昔日不可一世、呼风唤雨的巫女被铲除后,有人很有颜色的投靠了势头正旺的道教,混得很是滋润。
还有一些绝顶聪明的顺势将巫医分了家,将难喝的符水和冗长的祈祷都剔除出去,只靠把脉和药草给人治病,渐渐树立起了悬壶济世的形象。
另有一部分好吃懒做的,便自封为巫师,在乡野市井间走动,高价兜售一些偏方——让身怀有孕的女子在臂上佩戴装了小弓的袋子,坚持数月,就能保证腹中的娃一定能转为男胎;或是夫妻行房时,在床下放一把小斧子,就可以怀上聪明伶俐的孩子。
这几个分支的觋都过得很不错,而且都很安分,顶多是干点坑蒙拐骗的坏事,并没有胆子去操纵民心民意。
所以朝廷也就由他们去了,没有多管。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本该灭族的巫女竟没有绝迹,有一小撮逃出了生天,潜至南诏和苗寨一带,很有技巧的煽动着淳朴重义的民众,屡屡在蜀地边境作乱,给边军添堵。
然后,几百年过去了。
当初的旧人旧事皆已化作尘土,朝代更迭,皇位更换,苗寨也被招安了,开始和汉人通婚。
惟有南诏那边的巫女不忘初心,且手段越来越高明,除了明面上对着干,还暗暗往朝廷内部渗透,用美色和风情诱惑了不少官员,令人防不胜防。
如果说,她的阿娘是南诏的巫女,那会不会如话本所写——天真单纯的小娘子身负部落托付的重任,潜入长安,用美人计引诱某位高官,然而真心战胜了一切,她决定弃暗投明,和他私奔到小乡村,从此男耕女织,相爱相依?
“嘤嘤嘤,郎君,你知道吗?我一直在骗你。”
“呜呜呜,娘子,骗就骗吧,最好是骗我一辈子。”
“你真坏,人家要拿小粉拳捶你!”
“你真狠心,人家刚受了伤啊。”
“嘻嘻……”
“哈哈……”
只是随便把话本里的对白往爹娘身上一安,许含章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这也太恶心人了。
“这几本都不合心意吗?依我说,它们虽然引经据典,却算不得精彩,要不我给你推荐几本最好卖的,故事可曲折可离奇了,好多小娘子看了都会流泪,小郎君看了都会沉默呢。”
伙计恰好瞧见了她一脸扭曲的表情,立刻周到的找了几本包装精美,带大幅插图的书给她,名字大致是《旷世奇缘》、《鸳鸯佩》、《折柳别》一类的。
“不,我还是觉得原先那几本好。”
许含章连忙表态,“麻烦小郎帮我用油纸包一下,再用浸过油的麻绳捆好,我带回去也方便些。”
她有个习惯——只要是翻过的书,或者是摸过的布料,即便再不满意,但看到店家充满期待的目光,就不好意思不买。
“好嘞。”
只要能做成生意,伙计的心里自是高兴的,接着又细心的建议道:“这几本都是厚壳子,挺沉的,要不待会儿帮您送到府上?”
“那就有劳你了,明天送吧,今天不急着看。”
许含章笑着付过了钱,报上住址。
从书屋里出来,天色已渐呈昏暗之势。
积雪慢慢的化开,长街上水渍流淌。
许含章戴上兜帽,意兴阑珊的踩过一地绵软的碎雪。
来益州后,她一共逛过两次书屋。
上次是想要了解老者的生平,这次是想了解南诏的巫术,却都无功而返,找不到新的线索。
既然典籍上没有更多的记载,那是不是可以问下经常和南诏人交锋的边军?
比如,凌准?
就算他初来乍到,对那些事不太清楚,至少也可以帮她问问其他老资历的将官或府兵吧?
许含章有些踌躇。
昨晚已经麻烦过他一回了。
今天,要不要又去麻烦他呢?
虽然他肯定不会嫌麻烦,还会很乐意的帮忙。
但是。
她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还有,等他来了再说,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诚心,还会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又想麻烦他,才让他过来吃饭的?
要不,亲自去等他,亲口跟他说?
唉,真是麻烦啊。
许含章无奈的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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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正,外面有人找你。”
凌准一面和同僚说笑,一面交接相关事宜,快到尾声时,就听得一个府兵过来传信。
“让他在外头等一下,咱们马上就忙完了。”
同僚不以为意道。
“让团正先出去见见吧。”
府兵挤了挤眼,不怀好意的一笑,“来的,可是个小娘子哟。”
“哦,那你赶紧去,别耽搁了。”
同僚立刻把凌准推了推,心有余悸道:“别看这些女的外表娇滴滴的,发起火来个个都能把房子拆了。”
“她不会的。”
凌准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啧啧,跑得真快,估计以后又是个惧内的。”
同僚打趣道。
“以后是,总比你现在就是,要强些。”
凌准心情很好的回应了他的揶揄。
过了大门,凌准远远便看见一个裹着兜帽披风的身影立在一株叶子掉光了的枯树下。
她居然主动过来了。
凌准先是觉得意外,然后是排山倒海的喜悦涌了上来,险些将他溺毙。
为了不被她看出端倪,他深吸一口气,强自让怦怦乱跳的心镇静下来,同时若无其事的放慢了步子,朝她面前走去。
“十一?”
许含章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迟迟等不到人来,不由疑惑的转头,惊愕的发现他今日迈步的幅度很小,几乎是要走一步,就要踩死一只蚂蚁的节奏。
“许二。”
凌准面上保持着淡定,从容唤道。
“你是晌午没吃饭吗,怎么走起路来是这样的?”
许含章打量着他诡异的步伐,终是没忍住,出声问道。
“吃了的。”
凌准有气无力的答道。
她那嫌弃的眼神和语气,令他大感受挫。
敢情他的走姿有那么别扭难看?
“现在有空闲了么?”
许含章指了指停在路边的马车,“不如我们一起过去?”
“……”
凌准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两步开外还停了辆马车。
“还走不走了?”
见二人都望了过来,车夫伸了个懒腰,“我媳妇还等着我回去腌咸菜呢。”
“走。”
“走。”
许含章和凌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道。
“那还不快上来?外面怪冷的。”
车夫挥动马鞭,挽了个花儿,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接着左手提了提缰绳,示意马儿掉头。
“许二,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在车厢内坐定后,凌准开口道。
都不用她先开口,就看她眉头微蹙的模样,便知她心里有事。
“军部的人,是不是经常和南诏那边打交道?”
许含章沉吟片刻,终是不想让他牵扯太深,只好撒了个谎,“昨晚的事情已告一段落,但我很好奇地道里的毒蝇蕈是如何从南诏那边弄来的,所以想请你帮我找人打听一下。”
这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疑点了。
南诏向来和中原交恶,自然不可能在生意上有所往来,也不可能将那边的东西运过来卖。
“好。”
凌准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只要能被她需要,能为她提供帮助,就是再好不过的幸事。
“你真是的……”
许含章哪知道他甘之如饴的心情,见状便哑然失笑,顺手拉下兜帽,“万一我心怀不轨,想要把你卖掉呢?”
“你不会。”
凌准笑着看她,眼底眉间都是信任的神色。
“咦?”
他忽然看见她发间别着一支很精致的金钗,顿时想起以前和郑元郎聊天时,对方说过要俘虏小娘子的心,就得多夸夸她。
比如,可以先赞美她的秀发如云,首饰新巧,气质清奇。
熟了以后,就可以说她的腰肢身段如何美妙,声音如何动听撩人。
等等。
现在,好像就有个机会。
于是他郑重其事的凝望着那支钗,努力酝酿着合适的语句。
“怎么,是戴歪了吗?还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许含章被他肃杀的表情给唬了一跳。
“不。”
凌准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我只是觉得,上面的梨花做得很精巧,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