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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邶轻声笑起来,拉住小夭的胳膊,不让她走,“我和他说,我也曾是死斗场里的奴隶,我活下来了。”
小夭停住了脚步,怒瞪着防风邶,“你居然骗他!”
防风邶淡笑,“希望本就是个骗子。”
小夭的怒气渐渐地散去,忽而摇摇头,“他虽然被关在笼子里,却是只很聪明的野兽,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你说的话,你一定还做了什么。”
“我用的是死斗场里奴隶的特殊语言。”
小夭惊异,“听说连奴隶主都不懂,你怎么会?”
防风邶笑,“也许我真在死斗场里做过奴隶。”
小夭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喃喃问:“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呢?”
小夭一手放在自己心口,一手慢慢地伸出,放在了防风邶的心口上,他的心正在和她用同一节奏跳动。
小夭茫然了,她曾以为他是相柳,相柳有九颗头,据说有九张脸,八十一个化身,也许其中一个就和防风邶一模一样,可防风邶和相柳太不相同了。
他带着她去买脂粉香露,懒洋洋地窝在榻上,看着她挑。女人一旦陷了进去,会彻底忘记时间,小夭在那家小店里待了一天,试验着各种各样的香露。嗅到后来,她鼻子都嗅麻木了,拿不定主意地拿给他闻,问他的意见,他耐心地一一帮她闻,给她意见。
一起吃饭,小夭爱吃酥饼最里面的那一层,他吃掉外面的,把最里面的一层夹给她。吃烤肉时,她最喜欢肋骨上方靠近脖颈,带着皮脂的那一块嫩肉,每一次他都会把那块肉连着烤得焦黄的皮切给她。
策马走山间的小路时,他总让她走前面,因为当前面的人经过后,横生的树枝常会弹打到后面的人。
相柳怎么可能温柔地和她说话,体贴地让着她,耐心地陪着她?也只有防风邶这种浪荡子才能那么了解女人的心思。
日子长了,纵使仍有那种莫名的感觉,小夭也认定防风邶就是防风邶,但是现在……她又觉得他是相柳,没有理由,无法解释,她就是觉得他是。
她对防风邶说:“我们的心在一起跳动。”她仰脸看着防风邶,等着防风邶给她一个解释。
防风邶的手盖在她的手掌上,笑笑地说:“是啊,好像真的在一起跳。”
这个无赖啊!小夭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咬牙切齿,瞪着防风邶,防风邶笑看着她。
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笼罩着他们的身影。
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旁,车帘被挑开,防风意映惊讶地叫:“二哥?”
防风邶十分泰然自若,微笑着说:“小妹,好久不见。”
小夭的身体有点僵,她能感觉到身后还有一人在看着她。
小夭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她跟着防风邶学习箭术已经有十六个月,以涂山氏的力量,以她和防风邶的身份,璟早就应该听闻了她和防风邶的事。或者说,在刚开始,当她还没了解防风邶的随性浪荡时,她不相信防风邶会真正传授她箭术,她也没打算真跟他学,小夭没有抗拒防风邶的接近,只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和防风邶走到一起的消息会飞进每个世家大族的深宅大院内。璟当然也会听到,而小夭就是想让他听到。小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她也懒得去想,反正这么做她觉得高兴,她就这么做了。
后来,小夭发现她误会了防风邶,防风邶真的在教授她箭术,她也开始认真学习。渐渐地,最初的那个目的已不重要。可小夭仍旧在若有若无间等待璟的反应,但十六个月,她真的已经放弃了等待,她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幸亏、幸亏,防风邶让她出乎意料,否则可就不仅仅是可笑,而是可悲了。
但是,就在她已经忘记时,他又突然出现了,并且带着他的未婚妻!
防风意映下了车,涂山璟也下了车,防风邶含笑打招呼,“想必你就是青丘公子,我那位大名鼎鼎的未来妹夫了,幸会。”
防风意映很无奈,对璟说:“这是我二哥。”
璟一时没有说话,作为有幸曾见过相柳“真容”的人,估计他和小夭第一次看见防风邶时一样,一会儿后,他才行礼,客气地说:“二哥好。”
防风邶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防风意映眼含不悦,打断了他的话,“二哥,你的朋友不必介绍给我们。”意映只在拜祭仪式上见过一次盛装的小夭,小夭今夜穿着普通轩辕女子的衣衫,侧身而站,低着头。意映又认定,深夜和邶在一起的女人肯定不是正经女人,根本不屑留意,所以完全没有认出来。
防风邶笑了笑,也就真不提小夭了。
意映问:“二哥,你住哪里?涂山氏在这里有一座园子,二哥可以和我们同住。”
防风邶道:“不用了。”
难得说话的璟突然说道:“意映一直很挂念你,那园子很大,出入也方便,还请二哥赏光。”
意映诧异地看了一眼璟,却很高兴,毕竟璟殷勤款待她的家人,是她的面子。
邶笑道:“盛情难却,不过今夜就不打扰了,我还要送朋友回去。明天再搬。”
璟说道:“二哥去哪里?反正马车很宽敞,可以送你们。”
邶说:“不用麻烦,我们刚在赌场里坐了几个时辰,现在想动一动。”
“走吧!”邶招呼小夭。
小夭毫不犹豫地跟着他,离开了。自始至终,她没有看璟一眼。
璟凝视着她的背影。
意映看着哥哥叹气,“传言他和高辛王姬这一年来走得近,我还以为他碰到一个真让他动心的,性子收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璟没有说话,沉默地上了车。合上双眼,眼前浮现的是刚才小夭和邶四目相望的画面,两人之间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小夭回到颛顼的宅邸,急匆匆地去找颛顼,“颛顼,颛顼。”推开屋门,居然看到了阿念和海棠。
小夭呆了一瞬,看向颛顼。
颛顼笑道:“阿念来轩辕城玩。”
小夭问:“她偷跑出来的?”堂堂高辛王姬来轩辕城,如果不是偷着来,无论如何也该有人向黄帝奏报。
颛顼无奈地笑笑,“但我想师父应该知道。”
小夭也觉得父王肯定知道,如果不是他默许,再借海棠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和阿念私逃,父王是个怪人,他一直非常纵容女儿们在外面野。就拿她和防风邶的事来说,在轩辕不算什么,黄帝自然不会管,可俊帝也不管,只在给小夭的信里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防风邶。
阿念问颛顼:“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来?”
颛顼温和地说:“当然不会,你来看我和小夭,我很高兴。”
阿念不屑地横了小夭一眼,“我只是来看哥哥。”
颛顼问小夭:“你刚才急急忙忙的,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在街上碰到……涂山璟和防风意映。”
“嗯,他们下午就到了,估计再过几日,丰隆和馨悦也会来。”
“他们怎么都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颛顼说道:“小夭,这是轩辕城!轩辕国的都城!关系到大半个大荒的政令都是从这座城池中颁布出去。不管是赤水、涂山,还是神农、防风,他们的家族命运都和这座城池的政令息息相关。每个家族的重要子弟隔几年都会特意来轩辕城住一段日子。交好的,自然而然也就常常约好时间一起来。”
小夭沉默,好似很失望,颛顼问:“怎么了?”
小夭摇头,“我去洗漱睡觉了。”
颛顼带着阿念也出了屋子,对阿念说:“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你在轩辕城时就住这里。你既然是偷偷来的,到时别人问起,你就说是小夭的朋友,但我得和爷爷说一声,如果他想见你,我再带你去拜见爷爷。”
阿念乖巧地答应了,却有些不满地问:“为什么不能说是哥哥的朋友?为什么要说是小夭的朋友?”
“因为现在哥哥的能力有限,做哥哥的朋友很危险,做你姐姐的朋友比较安全。”
阿念向来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立即从颛顼的一句话中意识到很多,她咬了咬嘴唇,对颛顼说:“哥哥,你放心吧,我知道这里不是高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走在前面的小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念羞恼,“你不相信吗?”
小夭已经到了自己的屋子,她走进去,回身对阿念说:“我、拭、目、以、待。”砰一声赶在阿念发火前,关上了门。
颛顼忙安抚阿念,“我知道阿念最懂事,别和你姐姐一般计较。”
阿念笑起来,跟着颛顼去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小夭起了个大早,给颛顼留了个口信,就回了朝云峰。
按照礼节,以璟和颛顼的交情,璟到了轩辕城后,应该会来拜访颛顼,小夭不知道他哪天会来,可她实在不想等待了,悬着心猜测,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望,那种感觉太难受。所以她选择不再等待,逃回了朝云峰,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都与她无关。
小夭在桑林里练习射箭,练了大半日,出了一身汗,她才收起弓箭。
“你今日心不静。”黄帝的声音传来。
黄帝拄着拐杖,站在桑林外。小夭走过去,扶着黄帝坐到桑木榻上,她没大没小地坐在了黄帝旁边,端起一碟子冰葚子,一串串吃着。估计现在整个大荒,也只有她敢和黄帝平起平坐。
黄帝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小夭伸出手,黄帝摸了摸她的手指,拉弓的地方已经结了厚厚的茧子,“小姑娘练箭,怕长了茧子不好看,都会戴上特制的手套,为什么不去找工匠定做?”
小夭笑起来,“我和她们的目的不一样,她们是为了秋天狩猎游玩,我是为了杀人,难道敌人会等我戴上手套再出手?”
黄帝放开了小夭的手,“防风邶不可能把防风家的箭术传授给你,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师父。你的灵力低微,弓和箭需要找技艺高超的大铸造师专门为你打造,但这个不急,等你箭术有小成时,我再命人去请铸造师。”
小夭不在意地说:“高辛缺什么都不会缺好的铸造师,回头让父王找铸造师帮我做。”
黄帝看着小夭的眉眼,淡淡地问:“你父王待你如何?”
小夭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父亲。”
黄帝望向桑林,以少昊 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小夭……他有什么图谋吗?黄帝缓缓说道:“他是一国之君,不要把他看作单纯的父亲。既然生在帝王之家,就不要指望任何纯粹的感情,凡事只能靠自己。”
小夭叹了口气,“不是每个君王都像您这般雄才伟略的。”
黄帝并不在意小夭话语里的讥嘲,忽然说道:“好好选个夫婿吧,在我死之前,我还能保证你嫁给任何一个想嫁的男人。”并尽可能安排她幸福。
黄帝的话题太跳跃,小夭愣住,过了一会儿,她心内忽然涌出又酸又涩的感觉。不管她再怨他,他毕竟是她的外祖父。
小夭压下了那些复杂的感觉,嬉皮笑脸地问道:“不管是谁都可以吗?如果有婚约也可以吗?如果是你的敌人也可以吗?”
黄帝看向小夭,“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也许因为黄帝出身平凡,没有受过世家大族的教育,他说话时,要远比俊帝直接犀利。
这么直白的话,换成别的女子大概早就脸红了,小夭却没有丝毫扭捏。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也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没成年就开始扮男人,人家少女怀春时,我也不知道我忙什么呢,大概忙着活下去吧。也许我一个人的时间太长,我一直很想找个人陪伴,不是指嫁人,就是一起生活,分享苦、分享乐,即使吵吵闹闹,至少不用自己和自己说话,可我胆子很小,你想啊,我的亲祖父、亲爹、亲娘都能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放弃我,我又能相信谁不会放弃我呢?我和孤苦无依的老者相伴,我收养孤儿,他们需要我,不会抛弃我。”小夭嘿嘿地笑,“人家觉得我心善,其实,只不过因为我懦弱,我和弱小者在一起,觉得自己掌握着一切,被倚靠,不会被放弃,才觉得心安。”
黄帝歪靠在桑木榻上,思量地看着小夭。
小夭说:“恢复女儿身后,总觉得嫁人还挺遥远,也没仔细想过。不过我知道我害怕像你这样的男人,在你们心中,永远会有比女人更重要的选择。”
黄帝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们本就不适合做夫君。”
小夭眯着眼,慢慢地说:“我太害怕拥有后又失去了,如果那样,我宁可从未拥有。除非有一个男人,不管面对任何选择,我都是他的第一选择,不管有任何原因,都不会放弃我,我才愿意和他过一辈子。”
黄帝说:“很难。”
小夭笑起来,“我知道很难啊,所以,我根本不敢去想什么男人,我怕一想就万劫不复。就算……”小夭叹气,“就算心有点乱,我也会努力控制。”
黄帝说:“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你自己已有答案。如果他选择了别的女人,证明你在他心中不是第一选择;如果他选择了做我或颛顼的敌人,证明你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他可以放弃你。”
小夭觉得心里堵得慌,抱膝缩坐在桑木榻角,望着桑林发呆。
黄帝说:“其实你想得太多了,人有时候要学会糊涂,只要选对了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并不难。”
小夭怔怔地思索着黄帝的话,半晌后,苦笑起来,“我明白外爷说的话,可是我已经是这样的性子了,如果真找不到那样一个男人,我宁愿不嫁,收养几个孤儿,日子照样过。”
黄帝什么都没说,只是凝望着桑林。
小夭在朝云峰待了五天,早上练箭,下午翻看医书炼制毒药,黄帝有空时,陪黄帝吃点东西说会儿话。
第六日清晨,颛顼带着阿念来拜见黄帝。
阿念对黄帝异常地恭敬,黄帝看到阿念有些意外,估计没想到阿念居然比小夭更像自己的女儿吧,也许因为这一点相像,黄帝对阿念多了一点亲切。
阿念立即感觉到了,居然半撒娇半央求地问黄帝:“我也好想要一个爷爷,陛下,我可以和颛顼哥哥一样叫您爷爷吗?”
黄帝笑起来,“只要你父王不介意,当然可以。”
阿念立即甜甜地叫:“爷爷。”
黄帝一时高兴,命侍者拿了一个嫘祖戴过的镯子赐给阿念。阿念听到是嫘祖娘娘的首饰,满面欢喜,立即爱惜地戴上。
小夭目瞪口呆,觉得阿念才是和黄帝有血缘关系的孙女。
颛顼朝她眨眼睛,现在知道阿念的厉害了吧?
小夭只能竖竖大拇指,她以前觉得阿念小事糊涂、大事精明,并不蠢笨,只是脾气冲、不会做人,可现在明白了,阿念不是不会做人,而是懒得浪费精力,对于影响不到她的人,阿念何必花心思花精力去讨好?其实仔细想想,阿念看似刁蛮,可实际上她从未逾越俊帝和颛顼的底线。
侍者进来奏报,“防风邶在山下求见王姬。”
小夭如释重负,对黄帝说:“我出去玩了,如果晚上回来得晚,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黄帝正在和阿念说话,不在意地说:“去吧。”
小夭随意地行了一礼就离开了。颛顼悄悄跟了出来。
小夭去牵天马,没有带弓箭。除了防风邶,只有黄帝和颛顼知道她在练习箭术,小夭也不想别人知道,当日特意买了两副一模一样的弓箭,一套在小夭手里,一套在防风邶那里。纵使别人看到,也只当作是防风邶去山中射猎了。
颛顼拉住天马的缰绳,“你在故意躲着璟吗?”
“没有。”
“这几天,他每天都来找我,我想,他还没有闲到想天天见我。”
小夭说:“防风邶在等我,我要走了。”
颛顼踌躇了一瞬说:“防风邶是妾侍所出,防风家他做不了主,你和他玩可以,但……先不要和璟闹翻,我现在需要他。”颛顼低下了头,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有些泛青。颛顼不是没有经历过屈辱,可这一瞬,他觉得最屈辱。
小夭握住了他的手,“哥哥,不要难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会去见璟的,并不勉强,也不是为了你,我其实……其实在对他发脾气。”
颛顼依旧低着头,自嘲地说:“我可真是个好哥哥,连让你发点脾气都不行,要你上赶着去给男人低头。”他放开了缰绳,“去吧!”步履匆匆,向殿门走去。
小夭策天马离开,到轩辕山下时,看到防风邶,小夭只是挥了下手,防风邶策天马追上她,两人默契地向着敦物山飞驰。
到了地方,小夭取下弓箭,拉满弓射出,箭狠狠地钉入了树干。
防风邶笑道:“今日有火气啊!”
小夭不吭声,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慢慢地转身,对着防风邶的心口,拉开了弓,“你究竟是谁?”
防风邶无奈,“我现在住在未来的妹夫家里,和妹妹天天见面,你觉得我除了是防风邶,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