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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桃被人拔萝卜一样拔出来,腰身腿脚被墙面划得生疼也不敢吱声。
一出来,她率先打量拔她的人,只见对方是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满脸的书卷气。杨桃松开了口气,腆着小脸讨好:“小哥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小偷更没那本事抢东西。”
小童不屑的扫了眼狗洞,又鄙夷的看着杨桃:“不是小偷土匪,难道还是学子、丫鬟不成?”
“小小年纪满口胡话,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他很有些不耐烦,扬声就要喊人。
杨桃一急,抢不上去就捂了他的嘴:“小哥别喊,我真不是贼!”
她用空着的一只手翻了腌菜出来,言简意赅的说了这次进来的目的:“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过是寻个能卖出去腌菜的机会。小哥你行行好,别喊人成不?”
杨桃年纪虽小,常年干活手劲却大。她用力的捂着小童的嘴,小童饶是男子也挣脱不开。
他七岁跟着夫子,早就养成了古板老成的脾性。如今杨桃软软嫩嫩的小手盖在他脸上、嘴上,羞窘得他浑身着火,支吾着嗓子含混不清的喊着:“男女授受不亲,你个淫女给我将手拿开。”
杨桃实在没听清他喊的是啥,不过那不重要。
她谨慎的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你不喊人我就放开你,你不许骗人。”
小童鼓着大眼睛恼恨的瞪她,杨桃被这小包子样儿逗得一乐,伸手弹了他的额头:“我阿弟不服气的时候也好这样瞪我,弹他两个爆栗他就老实了。”
想着杨春晓,杨桃眼中全是宠溺和温暖,看得小童心里都跟着一暖。
可再暖和,额头也疼啊!
小童无奈的看杨桃,求饶:“你放开我,我不喊人就是。”
“当真?”
小童使劲点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杨桃含含糊糊的听清楚几个字,大概拼凑出了他的啥意思,于是试探着放开了手:“你再喊,我还会再捂。你要是硬要和我作对,我就将你绑在这树林里。”
她虎了脸吓唬人,小童一脸翻了无数个白眼:傻女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要是失踪,夫子还不得报官?
“你走吧,我只当没看见你。”小童指了指狗洞,意思是让她原路爬出去。
杨桃从口袋里拿出腌菜罐子递到小童面前,撅着嘴装可怜:“你先尝尝我的腌菜,真的好吃。我也不做别的,就绕去厨房求管事的给每桌上一小碟,办完了我就走。”
“不行,夫子最套讨厌商人身上的铜臭气儿,你敢在他的讲学场做生意,他铁定生气。若知道我还纵容了你,铁定会扒了我的皮。”
“你装着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可我知道,我抓住了你。难道你还想撺掇我欺师灭祖?”
杨桃差点被口水呛着肺:欺师灭祖,有这么严重吗?
“你快点走,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人了。别以为你捂住我嘴有用,夫子遣我出来办事,到了时间我没回去,他肯定会着人来寻。”
杨桃垂头丧气的往狗洞边上挪,想着等他一会儿走了,她再从狗洞爬进来。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可那死小童好像和她杠上了,就守在狗洞边上不走,她一露头他就将她扒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杨桃都带了火气:“你就没事要忙,非得和我过不去?”
小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揉着被杨桃砸中的额头,他狠狠的瞪她几眼,语气中全是无奈:“我也是为着你好,夫子原本就讨厌商人,今天的心情又格外不好。你要是撞到他手里,会吃苦头。若不是看你穷苦出生,我才懒得管你。”
杨桃坐到他对面的石头上,托着腮帮看他:“看你垮着个脸,是不是夫子为难你了?马上就是早膳时间,他是不是要了让你为难的早膳?”
小童又白了她一眼:“瞎猜什么,夫子人很好。”
有他守着,杨桃哪里也别想去,于是耐着性子和他闲聊,看能不能探听点消息,想出点别的办法。
“我看你们夫子就是个没有胸襟的老古板,要不然,怎么会看不起商人?”
小童直接朝杨桃飞了眼刀子:“士农工商,商人本来就在最下等。你们这些人,为了几个铜板连尊严人性都不顾,难道还值得高看?”
杨桃怒目而视,硬生生看得小童心虚:“我家夫子重伦理、纲常,不过是不许他的讲学沾上铜臭气儿,这有什么错。”
“没错!”杨桃叹气,耐着性子道:“你快去忙你的吧,你家夫子那么好,你不去好生伺候着,怎么能表达你的敬重?”
小童看杨桃两眼,耷拉了脑袋道:“夫子腿疼有不许我声张,我想给他找些青风藤可怎么都找不到。”
“去药房买啊!”
“都说了不许声张!”小童看傻子一样看杨桃:“一会儿就要讲学了,现在去买药熬药哪里来得及?可他疼得脸都白了,讲学一讲又是一上午,偶尔还得站立走动……”
青风藤是治风湿的药物,难道夫子有比较严重的风湿疼痛?
再结合那天赵郎中的话一想,杨桃心里就明吧白了八九分:白鹿书院地处江西,那里的气候比较潮湿,夫子上了年纪估计会有些风湿。再加上这几天蜀州变天,夫子的老寒腿只怕发作了。
“我倒有法子缓解老寒腿的疼痛,不如你让我去试试。”
小童用很不信任的眼神看她,其中的鄙视浓烈得直扎人心。
杨桃便从怀里掏了银针和艾条给他看:“不是趁机接近夫子,你只管带我过去,夫子见不见我全由这他。”
小童打量着她手里的银针,皱了眉头就不说话。
“你只管将我的来历说清楚,夫子要怎么发落我,我都认。这总行了吧。”
想着夫子疼得冷汗直流,小童还是将杨桃带了过去:“我可告诉你,这里可守着十几个衙役,你要敢耍坏心眼,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杨桃也学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就看个病,至于吗?
到了门口,小童进去禀报,没多久便有人来领杨桃进去。
“你就是爬狗洞进来卖腌菜,后头又说能治老夫腿疼的杨桃?”夫子手里拿本书,掀着眼皮懒懒的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倒不像杨桃想的那么凌厉,而是学者独有的安静和深沉。
杨桃坦坦荡荡的点头,坦诚道:“知道夫子不喜欢商人,所以我们现在不谈腌菜。我先给你瞧腿,等你的腿松快了,要许我去厨房还是要撵我走,都由着夫子你的心意。”
夫子从书本里抬起了头,杨桃这才发现夫子不老,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
她有些吃惊,这么年轻的夫子,怎么就得了老寒腿?
夫子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轻轻一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你穿了男装也依旧是个女儿家呢。你要怎么给我看腿?”
杨桃收起震惊,看着他的眼睛道:“在病情和生命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男女授受。夫子的腿疼,我看的便只是腿,和男女无关。”
夫子摇了摇头,从新埋头看书。
“那丫鬟呢?”杨桃心下不服,固执的看着夫子:“那些当丫鬟的女子,要伺候男主子洁面净手,要伺候着沐浴更衣。他们之间是男女吧,也授受不亲不吗?”
“那怎么能一样?丫鬟本身就是伺候人的。”
杨桃便轻笑着看他,目光中又得胜的狡黠:“大夫本身就是看病了,又怎么不一样了?”
夫子一愣,继而笑开:“如此说来,还是我着相了。”
杨桃便铺好针囊,示意夫子过来瞧腿。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杨桃说服了,夫子还真的做了过来,并很配合的伸出手腕任杨桃把脉。
“你既是济世的大夫,怎么又一门心思去钻营生意?”
杨桃专心把脉,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等确定了病情,杨桃便吩咐小童打烫水给夫子敷关节。等敷好了腿,她才又开始着手准备艾灸。
“时间紧迫,煎药已经来不及了,咱们只艾灸和针灸吧,虽然断不了根,可要免了你今天的煎熬还是能做到。”
夫子疼得有些厉害,半闭了眼睛点头:“我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动作快点。”
“足够了。”
杨桃的阿爷也是老寒腿,她一回家就要抽出时间给阿爷瞧腿,艾灸针灸早就麻利得很了。
只用了半个时辰,夫子的治疗就结束了。杨桃拔了银针擦拭,同时问他:“疼痛可减轻了一些?”
夫子活动了下腿脚,虽还有疼感,可已经减轻了不少,不刻意去感觉已经不会觉得很疼了。
他朝杨桃点头,问她:“诊金多少?”
他以为杨桃会借着这个人情,提出让厨子往菜单上加她家腌菜的要求。事实上杨桃也真的想这么做,可她携恩索利,太不厚道。
“五十个铜板,算不得贵。”
“很公道。”夫子的眼中有明显的赞赏,他让小童付了诊金,又让他亲自送杨桃出去:“这里是学问场,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还是不行吗?杨桃转头看了夫子一眼,眼神中有淡淡的哀求。
“不问自取视为偷,你强闯入宅已是小人行径,我着人送你出府,已经算得上胸襟宽阔,以礼待人了。”
杨桃无话可说,跟着小童离开。
快走出门口的时候,夫子的声音却又在身后响起:“今天的讲学,我缺个研磨、传书的丫鬟。你若肯来,一会儿换了衣裳,堂堂正正的进来。”
杨桃低落的心一下子欢欣起来,天果然无绝人之路。
可当她跟在小童身后去了礼堂,当她看见坐在首排当中的安知远,当她的身上笼罩了他阴霾又尖锐的目光,她才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