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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父急了,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也就这么一说!哪能真不管呢。”
“哼!算你有良心!”姨妈这才满意了,松了口,眼光朝那镂空竹袋子看:“加什么菜,你很有钱吗?”
“荣哥叉烧!”姨父去拿了过来,打开给她看,“你爱吃嘛。”
见姨父给了台阶,姨妈的气消了大半,思索着说:“你要是没钱了,我这儿还有点……”
姨父摆摆手说:“用不着你,我想想办法,总归有办法的。”又转头对陆蔓君说:“去叫你表哥出来吧,我来摆桌子吃饭。”
陆蔓君久悬着的心安定下来了。他们有落脚的地方了。尽管她不太愿意寄人篱下,但是在六十年代的香港,她想不出比这更安全的办法。
她不禁又去看了弟弟一眼,这孩子大概不明白刚才这几句话隐含了多少凶险。弟弟的手抠进电话机的数字转盘里,看它转一圈就笑一下,还不忘拉她袖子:“嘻嘻。”
她看着又想笑,又想叹气。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还不知道能在这里待几天呢!哪天姨父没钱了,他们两姐弟一样要滚蛋。
陆蔓君奉命去敲陈珂的门,“表哥吃饭了!”
门打开了,等陆蔓君看清他的打扮,差点没笑出眼泪。只见陈珂手肘靠着门框,斜斜地摆出一个自以为有型的姿势。身上一件花衬衫,腿上一条喇叭绿裤子,发蜡弄出一个公鸡头。太喜感了!看着像六十年代版的城乡结合部非主流。
“陈珂!”姨妈一声大吼,随手抓起鸡毛掸子冲过来:“又穿成这个鬼样!没点正经!换回来!”
闹得鸡飞狗跳,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吃饭了。晚饭是一份青菜汤,一份叉烧,一份蒸鱼,还有白米饭。
“这是新界产的丝苗。”姨妈殷勤地帮她夹菜,“多吃点,看你们瘦的。”
陆远艰难地掰着两根筷子,抱着碗往嘴里扒饭。他这两年一直挨饿,哪里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笑得眼睛都没了。
陆蔓君吃着这白米饭,觉得比现代的饭还要好吃,粒粒饱满透香。大概是肚子里没油水,平时吃小半碗就饱了,这回一口气吃了两碗。
陈珂却不吭声,一直默默地低头扒饭,直到姨妈往他碗里夹鱼:“说了要多吃鱼才会聪明……”
他嫌弃地把鱼拨到一边,“恶!有骨头!”
“鱼腩哪里来的骨头!”
陆蔓君抬头想去夹一块鱼,发现对面的姨父一直皱着眉头。只见他把手里拿着的信看了半天,最后珍而重之地放桌上。食指戳了一下那封信:“儿子,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陈珂拿过来看了半天,眼睛几乎贴在纸上了,最后随手把信丢回去:“什么东西,看不懂。”
筷子啪嗒扣在桌上,姨父恼了:“怎么读的书!我花那么多钱供你上学,连封英文信都看不懂!还说是个中学生!”
陈珂反驳说:“这么深奥我怎么可能看得懂!我平时学的又不是这个!”
姨妈到底心疼儿子,谁说两句都说不得,立刻说:“哎,爸爸,看不懂怎么了,你不也看不懂嘛!”
陈珂说:“就是!去找肥叔看就好了,费什么劲!”
姨父憋了一肚子火:“我当然知道去找肥叔,只不过找他看信要收钱!最近涨价了,两块钱才看一封,能买两例叉烧了!”
姨妈吓了一跳:“不可能吧,前几天我去还是一块五。”
“怎么不可能,那个上海教书先生搬离了这一区。这边只有他一个人读信,肯定要涨价了!”
陆蔓君本来一直没吭声,听见他们读信居然要收钱,这才往那信瞅了一眼。那是法庭寄过来的英文信。在现代社会不懂英文没法混,所以她英文还是不错的。陆蔓君想着自己在这边蹭吃蹭喝,一口气吃人家两碗白米饭。要是没点贡献,也太不好意思了。
她伸手:“我会看,拿给我看看。”
陆蔓君说了自己会看英文信,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姨妈还在说着“明天你去找肥叔读信,顺便带他们去办身份证。”听见陆蔓君说话,也成了哑巴。
六十年代国内会英文的人极其稀少,除了书香世家教授,有钱人家的子弟,大部分人还处于文盲阶段。
姨父也是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不过还是把信递过去。
陈珂立刻哼了一声,鄙夷地看她一眼:“乡下妹,你还会英文?”被姨妈一筷子打到手心,不吭声了。
陆蔓君朝他笑笑,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呵呵,不好意思我还真会。”
陈珂被她这一看,脸轰地又红了,抿着嘴别过脸:“那你念来听听啊。”
陆蔓君拿过来简单看了看,确实有些专业名词不会。不过大概意思看明白了,她清了清嗓子:“让你出庭作证呢。关于黄某被杀一案,让你做证人。时间是2月19号星期一,早上十点,地点是……”
陈珂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过度震惊让他嗓子都哑巴了。隔了半天才转头看他爸,喉咙里憋出一句话:“真的假的,乡下妹还懂英文,瞎说的吧……”
姨父恍然,喃喃说:“上次那律师来找过我,我就猜没好事。果然要上庭!”
姨妈几乎眉飞色舞,乐呵呵地说:“看我外甥女多厉害!你们还不信。”这下明白了,陈珂的嘴巴张得能塞鸭蛋,扭头看着陆蔓君,又吃惊又敬畏的表情:“那……你能听懂洋人说话喽?”
陆蔓君以前觉得,懂英语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看他们的反应,她觉得自己突然就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大学霸。
姨妈转头问陆蔓君:“哎你这英文从哪学的?”
三个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她。
陆蔓君早就想好了答案才开口的。那天听她妈妈说辉煌史的时候,她注意到她妈妈认识一个教英文的教授,姓林,说是帮过她什么忙。她就记下了。
“我妈让我跟林教授学的。”毕竟她妈和林教授才认识三年,她还补了一句:“前年开始学的。”
“那个帮忙拿包裹的林教授!我知道他。”姨妈点点头,又戳着儿子的背:“看看你,学了多少年了,还没人家学两三年学得好!”
陆蔓君想起他们说的“肥叔”,脑子里有了主意。第二天就提出要出门逛逛。姨妈去楼下铺子帮忙,听见她说要去逛街,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那你中午别回家吃了,跟弟弟去街口吃云吞面。”
她也没推辞,收下了,心里想着得赶快把这些钱还上。
她拉着弟弟的手,走在骑楼底下。昨天听他们在饭桌上说,肥叔的店开在街尾的巷子里。两人走了十分钟,远远看见一个用毛笔写的牌子,歪斜地贴在骑楼柱上,字迹潦草:“代看英文”。
巷子口摆着一张简陋的折叠桌,一个地中海老头子趴在桌上打瞌睡。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摇醒他,他一脸不高兴。
陆蔓君站在路边看了一会,掐着时间算。正是大清早,只一个小时,已经有七八个人找他看信,或者咨询他一些事情。这年头不会英文的老百姓很多,想办点什么事都得用英文。
陆远站得腿酸,拽着她的两根手指头:“饿。”又拉着她的手,让她看对面卖包子的店家,一打开大蒸笼,白雾就飘出来。“吃那个。”
陆蔓君叹了口气,带着一个只会吃的小屁孩就是麻烦,“好啦,走吧。”
她走近了包子店,看见店面不大,透明柜台上摆了一个四五层高的竹笼。卖包子的女人十分忙碌,两手费力抱开一层竹笼,用塑料袋装了几个白包子,递给顾客。顾客边吃边走开。
她跟在人群后排队。轮到她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上面挂了一排手写的黑字牌子:“芝麻包,肉松包,腊肠卷,糯米鸡……”底下透明柜台里有白糖糕,糯米糍,鸡批。还有些点心,她见都没见过。
陆蔓君问弟弟:“吃哪个?”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不确定现在的物价够买几个包子。
弟弟咬着手指头犹豫了半天,一会想指白糖糕,一会想买芝麻包。身后有些人等得不耐烦:“快点啦!”
陆蔓君便问:“芝麻包多少钱一个?”
老板娘倒是殷勤,看小孩子长得可爱:“一毛钱一个,一毛五两个。这个三毛,那个两毛……”她一个个指着报价钱。
好便宜。陆蔓君看了一圈:“来两个芝麻包吧。”从口袋里递过去两块钱,换回来一堆硬币。手上才两块钱,她毫无安全感,得省着用。
陆远喜滋滋地捧着芝麻包啃着,“好吃!”一边抓住她的手指,也不抱怨站得久。吃剩了一个递给她:“姐姐吃!”
他居然能说出一个完整句子了。再看看陆远,才三四岁的小孩子已经这么懂事。只买了两个芝麻包,也不吵不闹,还知道给她留一个。陆蔓君没来由有点鼻酸,“你自己吃吧。”
陆蔓君又回到了对面,这回却不看了,径自走到肥叔桌前。正好有一个大妈坐在椅子上让他念信。
肥叔看了很久,跟她说:“说你不能在路边开摊子,十五号开庭……”
陆蔓君没注意听,只凑上前看了一眼,看见桌上摆着一张价目表。读信两块钱,写英文信最贵,按字数算,五百字就要十块钱。至于跟洋人面谈,没写价格,面议。
她评估了一下,站了那么久,没一个人要写信。全是让他读信。早上去的时候大概是流量最大的时候,现在人少了,一个小时也就两三个人。平均下来一天能有十五个人,一封信两块钱,一天能赚三十。一个月差不多九百块。
更让她觉得高兴的是,站了一整天也没看见有城管。
按香港这个消费水平,收入算低。哪天不舒服就不能挣钱,不是长远之计。但是作为兼职来说,倒是不错的。她权衡过后,决定开摊子。
隔天她去杂货铺买了一张折叠小桌,也写了一个“代看英文”的价目表。她不太会写繁体字,照着报纸一个个抄下来的。
她在肥叔对面的小巷子口摆了一个摊子,就在包子铺隔壁,人流大。
排队买包子的人闲着无聊,朝这边看了一眼,“谑,你这儿比肥叔便宜那么多!”几个人也有点感兴趣地凑过来看,念到:“一块八角一封。一次性看五封,八五折优惠。”
人们很快围拢过来,吵吵嚷嚷地讨论。可是看热闹的人多,没一个人愿意来花钱的。陆蔓君猜他们在怀疑自己的实力,毕竟她现在看着十二岁,又瘦得像个豆芽菜,有人相信她才怪。想了想,拿出从陈珂那儿偷来的英文课本,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想当年她为了纠正口音费了不少劲,这下终于用上了。
语言是最容易被验证的,行不行,一开口就知道了。
听到这一段,有个穿白色汗衫的汉子挤进人圈,问周围的人:“我要看信,谁要一起凑五封?”
隔了一两秒,很快有人冒出来:“算我一个吧!”
“还有我。”
“我也看看好了。”
很快凑够了五封,陆蔓君轻松地解决掉。没多久,又有更多人凑上来,“帮我看看。”陆远打开钱袋子让他们往里丢钱。有硬币有纸币,凑一起咣当作响。
陆蔓君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简直像是在超市抢购大米一样疯狂。大概是收到消息,人越来越多。昨天对面的肥叔坐了一早上也才十来个客人,怎么轮到自己会有这么多人?想想又明白了,小市民们对五分钱都在乎得紧,何况便宜好几毛钱。
有个人大概是很着急,挤到前面来:“先帮我看!”又有其他人突破重围,场面很混乱。
看着拍在桌上的七八封信,陆蔓君抬头看着眼前一头汗的男人:“排队,不然不看了。”等他们排整齐了,才继续看。
快到中午的时候,阳光猛烈,晒得人都晕了。陆蔓君看见弟弟委屈地扁了嘴巴,不停朝着包子铺瞅。“饿了?那我们先吃饭吧。”她直起脖子来,才发现脖子疼得厉害。
“不看了,你们下午再来吧。”
这话一出,顿时骂声一片。就坐在眼前的那一个男人尤其气愤:“怎么轮到我就不看了!我排了好久的队!”
陆蔓君快饿昏了,看着弟弟拿钱袋子也没力气了:“下午来吧,该吃饭了!你拿个号码,下午凭着号码第一个看。”她唰唰地写了号码递过去,“后面排队的都来领号码。”
男人这才松口了,接过一个标着“1”的纸走了。
陆蔓君拉着弟弟的手,走到隔壁包子铺前。弟弟仰头问:“我可以吃一个芝麻包和一个白糖糕吗?”
陆蔓君揉揉他的头,笑说:“可以啊。”
“你弟弟长得真可爱,粉嘟嘟的。”老板娘笑说:“一个芝麻包和一个白糖糕吗?”
陆蔓君看了一圈透明柜台:“我都要。每样来三个吧,再打包两盒绿豆饼,一盒白糖糕。先放你这儿,我走的时候来拿。”
老板娘也看到她在隔壁赚了一大笔钱,心想怪不得阔气呢。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她包好了,一边想刚才在那儿看她读信,感觉怪怪的。想了半天,知道哪里怪了。这小女孩看着才十岁出头,说话却是一股老大人的腔调。
陆蔓君本来想去吃云吞面或者烧腊煲仔饭,不过她不太认识路,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茶餐厅之类的东西,干脆就不走远了。
她本来只想随便填饱肚子,没想到吃起来,白糖糕软又甜,凤梨□□脆馅香,比她重生前吃到的味道好多了。这年头的人做生意可真老实,不偷工减料,凤梨包里还真有凤梨块。
弟弟美滋滋地啃着白糖糕,笑得合不拢嘴。陆蔓君吃了个糯米鸡和凤梨包就吃不下了。买得有点多,每一样尝了一点就没再多吃,放回袋子里。
她顺势清点了一下自己白天赚的钱。她还不太熟悉港币,以前来香港玩的时候认港币也认半天。六十年代的港币跟现代的自然不一样。比如一角钱还是金色硬币,头像是个男人,标着英文“乔治皇帝”。
盘点下来,发现她半天就挣了五十多块钱。太可怕了,等于她一天看了几十封信,怪不得脖子疼。按这个趋势下去,一个月两千块!不过她可能会因为看信太多而猝死。
她这么想了半天,却发现下午没人过来了。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人。去看了包子铺的挂钟,发现已经快两点了。身为一个曾经中层管理人员,她对这些销售变化是非常敏感的。早上生意火爆,下午突然门庭冷清,说明客户被人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