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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叹在她耳边响起,她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扶着。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他清淡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埋怨。
卫云兮不由抬头嫣然一笑:“你怎么来了?”声音平静,眼中却是渐渐灼热酸楚。
“顺便路过这里,于是走一走看一看。”他道。
宫灯的灯火照出他清冷的侧面。卫云兮看着他身上那一身玄色狐裘上蒙了一层白霜,不由伸手抚上,为他拂去一身寒霜。
她无言,他亦无言。
“走吧,再不走,恐等等会下雪。”殷凌澜握了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地上还未融化的雪踩在脚底清脆咯吱作响。
他的手很冷,比雪似更冷几分。卫云兮由他领着,心却安静下来。这一条路太黑太暗,一眼看不到尽头。可他在身边从不曾离去。
一路上未见宫人路过,安静得令人以为这苍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就这样相携走过。雪地渐渐蜿蜒两行亦步亦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无穷的尽头。
卫云兮在宫宴中一舞动人的事在宫中传扬开来,不由引得宫妃们羡慕异常。慕容修更是赐下重赏,一连几日皆宿在了长明宫中。帝王的宠爱便是最好的风向标。宫中的风向变。若还有犹豫的也纷纷吹揣摩到底是淑妃苏仪多几分胜算能赢得圣心,还是那一凤位最后归了贤妃卫云兮。
重华宫中。苏仪看着坐在一旁安静饮茶的父亲苏相国,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放茶盏,怒道:“父亲,你难道一点都不急吗?”
苏相国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看了艳光四射的苏仪一眼,这才道:“有些事可以急得来,有些事是急也急不来的。”
苏仪冷笑:“都怪父亲!当日在宫宴上本来本宫就要让那卫云兮出丑了!父亲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负女儿!”
苏相国闻言依然不恼,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你这小小的伎俩会让皇上看低了卫云兮吗?”
苏仪一怔,不由住了口。
苏相国摇头:“你啊,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夫君,怎么是那卫云兮的对手呢?”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慕容修与慕容云不同,他性情刚毅,果敢果决。当日皇后周氏叛乱,在千军万马前他一箭定乾坤。这样的男人你怎么能以硬碰硬呢。”
“只有卫云兮这种娇柔的女人才能让他有怜惜之情。”
“你输在了太过张扬了。那日宫宴要不是为父替你转圜,你要是真的逼得卫云兮出丑,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你。”
苏仪听了想要辩驳,但是却悻悻住了嘴。她也想要如卫云兮那样柔弱可怜,可偏偏她就是做不到。自小到大,她就是那众人最光耀的所在,她怎么能如此伏低做小呢?
“那怎么办呢?难道就让那卫云兮一日日盛宠在身吗?”苏仪恨得咬牙切齿:“而且皇上都登基了多久了,为什么还不立后?”
立后?!苏相国眼皮子一跳,不由皱眉沉思不语。
“父亲!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皇上还不立后?!”苏仪拉着苏相国的衣袖,不由埋怨:“难道皇上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我们苏家吗?”
苏相国看了她一眼,忽地冷笑:“苏家?你不懂得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吗?皇后的周家倒了,我们苏家还扯不清楚自己身上的麻烦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当你父亲是神仙不成?历经三朝苏家稳立不倒已是不容易了。你还要树大招风想要当皇后?”
苏仪受了苏相国的训斥不由悻悻住了口。重华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苏仪想了想,依然是不甘心:“难道也不能向皇上提一提?看皇上到底想要立谁吗?”
苏相国皱眉,说实话他真的揣摩不了慕容修的心思。他并不是没有正妻,但是正妻周燕宜已被贬成了妾侍。他难道想立卫国公的女儿卫云兮不成?可是看他的样子,他又不像。
所谓君心难测,再难也不过如此了。
他头疼地摇了摇头:“好吧,我去试试。你这几日在宫中安分一点。卫云兮此人不声不响的,但是可千万别小瞧了她。她可是卫国公的女儿!卫国公是什么人,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当年三计定边乱,曾经前朝的皇帝还夸过他才智可安乾坤。要不是他心中那个女人嫁了别人,他从此不问世事,仅仅受了个清闲官名。这时的他的威名恐怕更高。”
他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中掠过恨色,又与苏仪商议了一会这才转身退下。苏仪看着自己父亲离去的身影不由心中暗恨。安分?她可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终有一天她才是坐稳凤座的人!
过了几日,果然朝堂立后的声音纷起。慕容修只按下不表。长明宫中卫云兮听得秦公公禀报,沉默一会,命人给玉嫔送去一份礼物,自此李芊芊便常常来长明宫中向卫云兮请安问好,殷勤非常。苏仪得知后,冷笑一声,心中却无可奈何。如今整个后宫只有两妃,而唯一有孕的李芊芊又与卫云兮熟识,听说还是卫云兮亲自带来当初的建王府中,这其中的亲疏远近,一看就明。这无形之中,长明宫得主凤位的势头更高涨一点。
苏仪身旁的一位年长的女官见她气闷,不由劝道:“娘娘也别灰心,如今整个后宫的妃嫔十有八九都是向着娘娘的。那卫云兮不会成什么气候的。”
苏仪不耐烦地道:“你懂什么?!那些依附本宫的妃嫔不过是一些扶不起的阿斗罢了,真正要成事还能靠她们?!”
那女官一笑:“就算是卒子也有卒子的用处。娘娘可千万不要小瞧一些看似无用之人的最后用处。就算她们一事无成,当一颗弃卒也是可以的。”
苏仪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你倒是解得妙。”这是她入宫后父亲给她挑选的女官,她嫌她年纪太大,不声不响的,经常不怎么重视,如今看来父亲的眼光倒是人看得准。
那女官低头:“娘娘谬赞了,曾经奴婢受过相国大人的恩惠,所以这时候是报答相国大人的恩惠了。”
苏仪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奴婢贱名叫做罗秋。”那女官淡淡,说道。
苏仪笑了,扶了她的胳膊:“那本宫称你一声罗尚宫吧。”
罗尚宫一笑:“随娘娘自便。姓名不过是奴婢们的一个记号罢了。奴婢连自己初进宫叫做什么都忘了。”
苏仪见她谈吐条理分明,心中高兴起来。她如今在宫中正是用人的时候,有这样一位熟悉宫中事务又能把事情看得分明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她笑了笑,挥退左右,这才问罗尚宫:“罗尚宫在宫中是老人了,那依尚宫的所见,皇上为何迟迟不立后?”
罗尚宫想了想,这才慢慢道:“这个奴婢也不太明白。现在的皇上与先帝并不同。皇上迟迟未立后,有一种可能是皇上在犹豫选谁,还有一种可能是皇上心中另有别的想法。这皇后之位本来要么就是家世能匹配帝王的女子,要么就是从前的结发夫妻。皇上的结发妻子周氏已被贬。皇上自然不可能再立她。只剩下一种可能,皇上在等着一位可以匹配自己皇位的女子。”
苏仪皱眉:“难道本宫不算是?”
论家世论才貌,她都是不二的人选。慕容修还在犹豫什么吗?还是他想着立卫云兮为皇后?只等着卫云兮生下一子半女?
罗尚宫低了头,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随即很快掩下,摇了摇头:“娘娘家世已很好。可惜……”
她眼中皆是惋惜。看得苏仪心中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可惜什么?罗尚宫快说!”苏仪忍不住催促。
“奴婢万一说错了,娘娘千万不要责罚才是。”罗尚宫道。
“罗尚宫快说!本宫不会责罚你便是。”苏仪连忙道。
罗尚宫这才道:“娘娘想弄明白为何皇上不立娘娘为后,只需想一想为何当初先帝不为太子赐婚的缘由,这便是娘娘想要得到的答案。”她说罢,施了一礼便慢慢退下。
苏仪一怔,怔忪许久这才颓然坐在椅子上。慕容修在忌惮她苏家!
如今她的父亲苏泉已位极人臣,以慕容修多疑的性格,他怎么会让苏家有机会再如前朝皇后周氏一样把控朝政和后宫呢?
苏仪定定看着窗外的雪景,只觉得心中的那一点希冀被兜头的一盆冰雪浇得彻骨透凉。难道说她真的无法问鼎后位了吗?
罗尚宫走远了,冷冷看了一眼那重华宫,这才缓缓走在这走了千百次的宫路上。走了不久,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罗尚宫留步。这是淑妃娘娘赏尚宫的。尚宫接好了。”
罗尚宫回头,跪下接过,不卑不亢地道:“请替我谢过淑妃娘娘。”
那宫女连忙殷勤笑道:“罗尚宫说的,奴婢会给尚宫带到的。如今罗尚宫被娘娘倚重,今后还望尚宫多多指点。”
罗尚宫起身,微微一笑:“都是做娘娘身边的差使的,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她与那送赏赐的宫女又聊了几句,这才告别。罗尚宫等她走了,这才捧着苏仪赏赐下来的东西冷冷地一笑……
长明宫中,卫云兮在内殿中脱去上衣,揽镜自照。肩头鲜红的伤口已重新愈合,萧世行给的伤药果然灵验。只是这狰狞伤口却永远也除不去了。
殿中帷帐四垂,隔绝了殿外呼呼的寒风,却是隔不断延绵不绝的遥思。
他可好?毒发还是那般倔强不肯吃药吗?如今天冷他是否见风咳嗽……点点滴滴弥漫上心头,酸酸楚楚满了胸臆。她怔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再看不分明固执地留在这南楚,是割舍不下对故国的依恋,还是未曾完全实现的复仇,还是为了他?
一声轻轻的脚步在身后不远顿住。卫云兮以为是小香,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道:“退下吧,本宫自己会上药。”
可是身后的目光却未曾离去。卫云兮不由揽衣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深眸。是慕容修!
卫云兮低了头,起了身,拜下:“参见皇上。”
慕容修他扶起她,看着她眼底未消退的泪意,不由伸出手想要抚摸她那一双明眸。卫云兮不由一颤,别过头去。时至今日,她还不适应他的碰触。
慕容修看着她肩头崩裂的伤口,眸色微沉。他竟不知她伤口什么时候又裂开了。夜夜同床共枕,她睡在他身边任由他轻搂入怀中,却不再令他多一分亲昵。他怜惜她重伤重病方愈不敢再用强,却也渐渐明白她心已抗拒他千万分。
“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卫云兮道。
“真的不疼了?”慕容修抬起她精致的下颌,想要看到她的眼底,可是她的眼底虽清澈,却比风雪漫漫更令他看不清楚真心真意。
卫云兮摇头:“真的不疼了。”
慕容修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忽地问道:“今日早朝又有臣工上了折子,要朕早日立后。”
原来是这事。卫云兮不由低头轻笑:“皇上是该早日立后,帝后同尊,江山才定。”她清丽的面上带着他看不懂的慵懒散漫,仿佛这不过是寻常事。
“在他的怀中,可慕容修却觉得她的心已飘到了不知名的所在,他不由更紧地搂住她,一字一顿地道:“若是朕想要立你为后呢?”
卫云兮眼中的轻笑渐渐消失,她推开慕容修:“有比臣妾更合适的人选。皇上实在不必这样说。”
“那又是谁可以当朕的皇后?”他追问,看着她的眼睛恼道:“还是你根本不想当朕的皇后?”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汹涌的怒火,嫣然一笑:“皇上心中自有思量,哪有臣妾置喙的余地呢?”
她慢慢欺身看着他的眼:“皇上难道当真可以现在给臣妾承诺?现在的皇上可不是当初的建王殿下,可以轻易毁了承诺。”
这一句话踩了慕容修的痛脚,他猛的想起自己曾经唯一一次的毁了的承诺。他不由冷笑:“卫云兮你别拿话来激朕!”
卫云兮一笑,转身坐在妆台前,慢慢梳理自己的长发:“臣妾不敢。”
慕容修看着她孤冷的身影,心中涌起挫败感,她总是有办法轻易挑起自己的怒火,又可以那么轻易地令自己无可奈何。
卫云兮轻叹一声:“皇上生气了?”她伸手轻抚过他紧皱的眉宇,笑了。笑得清冷妖娆。
慕容修把她困在怀中,问道:“卫云兮,你到底要什么?”
卫云兮眼底掠过萧索,她缓缓靠在他的怀中:“臣妾什么都不要。”
他给的,她都不要。这个早就易主的江山,这个皇后之位……
“当真?”慕容修眼中一沉,忽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连朕你也不要。”
卫云兮轻轻一笑,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了一会,这才似笑非笑地道:“皇上的心告诉臣妾,皇上心中并没有臣妾。”
他如何有她呢?他心中有皇图霸业,江山权谋,唯独没有她。可他却还要一遍遍问她,心中可有他?这世事已颠倒令人笑不出声来。
慕容修的心一缩,不由更紧地抱紧她,吻住她的唇,他的吻轻柔,点点吻上她的眉她的眼,蜿蜒向下,吻上她肩头,吻上她那若红梅绽放的伤口,轻缓向下吻上她的胸……
衣衫委地,他的眉眼那么冷峻,薄薄的唇角有着冷漠无情的弧度。她闭上眼都能想象他君临天下的傲然与霸气。他是慕容修,是皇帝。她早就不再有半分奢望。
她看着帐上的鸳鸯交颈,龙凤呈祥,终是无力地抓紧被衾。她的长发倾泻,与他的发纠缠缠绕,似要纠缠生生世世,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