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内外斗法(1)

冰蓝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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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云兮终于在暖阁中见到了殷凌澜。他依在软榻上,靠着锦墩闭了眼,似正在熟睡。长长如墨乌发散开,铺了身后一片。紫金冠跌在地上,身上狐裘散开,露出一片瘦而清冷的胸膛。他身前的案几上酒壶倾斜,金盏还有半杯清冽酒水,是上好的梨花白。

    卫云兮走入暖阁,看着他眉间紧皱,不由心头一涩,轻轻走上前,为他捡起滑落的薄衾盖上。

    挽真在她身后低声道:“这些日子公子喝酒喝得很凶。卫小姐劝一劝。虽然酒能暖身安眠,但是喝多了也对身子不好。”

    卫云兮点了点头,挽真行了礼,悄然退下。把一室静谧留给他们。

    卫云兮上前坐在他身边,他熟睡正酣,安静得像是乖顺的孩子。暖阁中温暖如春,炭火熊熊,烤得人身上渗出汗珠。他睡得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水,沉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卫云兮不由捏了帕子,轻轻为他拭去。仿佛这个动作曾经做过无数次,自然而不生疏。眼前的他不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殷凌澜,而是她近在咫尺的澜哥哥。

    他睡安静,呼吸清浅。身上的药香合着酒香扑入她的鼻间,卫云兮看着看着,眼中的泪不知不觉滚落。殷凌澜睡了许久,久到卫云兮也靠着床榻边睡了过去。

    他睁开眼,看到身边那张倾城容颜,不由一笑,轻轻握了卫云兮的手,轻唤道:“云儿……”

    卫云兮睁开眼,看着他。

    “我定是做梦了。”他轻笑,把脸贴在她的手心:“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呢。”

    卫云兮心中一酸,慢慢道:“不是梦,是我。”

    殷凌澜依稀笑了笑,坐起身,拢了狐裘靠在锦墩上,深眸看定她的眼:“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卫云兮忽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想了许久依然找不到任何说辞。

    殷凌澜看着她眼底的为难,忽地轻轻一笑:“为了刺客的事吗?”

    话音刚落,卫云兮心头不由一跳,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半晌才道:“你知道什么?”

    殷凌澜摇头,他的长发披散在肩,阴柔俊美的面容更是阴阳难辨,看起来有一丝诡异。他以手支颌,看着卫云兮道:“这个时候能找上我的,除了为刺客之事还能为什么呢。”

    卫云兮松了一口气:“你查到了什么?”

    殷凌澜沉默半天,慢慢道:“暂时查不到,不过总要有人为这件事做了替罪羔羊。”

    卫云兮心口一震,听着他继续往下说道:“替罪羔羊要找得好,还要让慕容修不生疑,这很难。”

    “是谁?”卫云兮问道,手心却拽出一手冷汗。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一句话把卫云兮想要问的话都堵住。她无话可说。卫国公如此,殷凌澜亦是如此。他们瞒着她,为了她好。

    她明白,只觉得伤心。

    她起了身,问道:“能不能不再往下查?楚京已经被龙影司搅得不得安宁,再下去会激起民愤。到时候你又将如何脱身?”

    殷凌澜冷眸子看着她,半天才问:“刺客藏在卫府中,你才心急火燎地出宫省亲!你可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卫云兮倒吸一口冷气,被他的责问问得心惊。殷凌澜太过聪明,不知不觉她已被他看得通透,难怪卫国公不敢轻易与他接触,就生怕被他探了什么秘密。

    “你都知道了?”卫云兮颤声问道。

    殷凌澜垂下眼帘,倦然道:“我既然知道你是清云公主,自然也知道卫国公没有背叛前朝。我自然而然知道你来是为了帮卫国公说情脱困。这并不难猜。”

    他说得清楚明白,卫云兮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就好,能坦诚说出这一番话,证明他不会为难了卫国公。

    可是下一句却令她的心提了起来。殷凌澜冷冷说道:“去告诉卫国公,有我在的一日,最好不要轻易去刺杀慕容修!他不会成功,我放过他一次,不会再放过他另一次。”

    卫云兮心底一寒,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可是他是为了我!”

    殷凌澜眼底的讥讽不减:“他若为了你,就应该带着你离开这里!而不是把你嫁给慕容修!去筹谋那什么复辟前朝的美梦!自古而来自下而上的起义造反能有多少胜算,终有一日,他会把你害死的!”

    卫云兮被他语气中的轻蔑激得脸色通红,她怒道:“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不管!”

    “你管不了!”殷凌澜嗤笑:“你拿什么管?”

    卫云兮被他明明白白的嘲笑看得一怔。她忽地觉得自己坠入了冰雪中。他无情的话撕开她最后的一层自尊。

    是的。她拿什么管这些事?朝堂和后宫,她连后宫都无法完全掌握在手中。明明她那么无能为力,拿什么对他说我不能不管?她心中涌起无法形容的自卑,猛的转头冲出暖阁。

    身后传来殷凌澜一声咒骂,风声忽动,他拉住她的手臂,急忙道:“云兮……”

    卫云兮猛的挣开他的手,跌跌撞撞扑入黑暗。眼中的泪夺眶而出,她明明就是该死的人,为什么还要苟活在这个世上,成为他们的累赘……她拿什么来报仇?兜兜转转,她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她就是个废物!

    “云兮!”身后殷凌澜急切的喊声,惶惶不安。

    她捂住耳朵,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眼前的路漆黑无法辨认,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他那无情的眼神,无情的嘲讽。脚下绊倒了什么,她顾不上痛呼,挣扎起身跑上前去。他轻盈如鬼魅,一把把她抱在怀中。

    卫云兮回头:“你滚!”

    她满面的泪痕看得殷凌澜一怔,他眼底涌起懊悔:他是真的伤了她。他手不放开,把她按在怀中,听着她急促的呼吸,一遍遍道:“云兮,云兮……”

    卫云兮只觉得心中一股屈辱憋着心口,生疼生疼的。她愤怒如小兽,死命捶打他:“殷凌澜,你放开我!我恨你!”

    她下手很重,殷凌澜却始终不放手,他猛的一把把胡乱踢打的她抱起来,踢上暖阁的门,把她压在软榻上。卫云兮只觉得他这个人无法理喻,气得发狠,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头。殷凌澜轻嘶一声,却任由她咬着。卫云兮咬得口中都隐约有了血的腥味蔓延,这才喘息地放开他。

    殷凌澜看着她通红的脸,再看看肩头渗出血迹的伤处,忽地笑了。脸上的清冷孤僻化成无形,漆黑的眼眸熠熠有光,暖阁的烛火明灭,照得他面容也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格外俊美。

    卫云兮呆呆看了一会,呜咽一声,捂住脸哭了起来。她从未这般失态地哭泣,哭得泣不成声。殷凌澜轻叹一声,把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

    她不管不顾,只埋首在他怀中痛哭失声。过了许久她终于哭累了,抬起头来看着他笑意不减的面容,怒道:“你滚开!”

    殷凌澜只是笑,他放软身体干脆覆在她身上,淡淡道:“为什么要滚开?这里是我的床。”

    卫云兮只觉得两人贴得那么近,他明明看起来瘦削,压在她身上却是重得她心口一窒。她憋红了脸,想要推开他手足却无力。

    她怒道:“殷凌澜,你无耻!”他方才明明那么无情冷漠,现在却耍起无赖,令她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殷凌澜看着她吃力地想要推开他,不由叹了一声:“对不起。”

    卫云兮一怔,停了手中的动作,她回过神来冷笑:“为什么要对不起?我本来就是个废物。殷统领说得对!”

    她说着眼中又滚下眼泪,心中的沮丧黯然无法言说。殷凌澜总是有这种伤人的本事,直击要害,伤得人体无完肤。

    脸颊微凉,他已伸手拂去她的泪,淡淡道:“你不是废物。别这样说自己。”

    他深眸中是深沉如海的怜惜,看得卫云兮怔忪。烛火荜拨,她忽地羞赧别开头,两人靠得太近,他的鼻息带着他特有的清冽香气,撩动她的心扉。殷凌澜看着她带泪的眼角,不由轻轻吻了下去。一点温热印在了卫云兮妃色的唇上。卫云兮一颤,却如中了魔一般不想躲开。他的唇冰凉,带着药香与残留的酒香,令她不知不觉沉沦。

    心头忽然地燃烧,她不由抱紧他,与他的唇舌紧紧纠缠。他含糊轻叹一声,扣紧她的长发更紧地贴紧她的身体。她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是继续吻下去还是填补心中的空洞。

    这样未知的迷茫令她心中无所适从。他不放开她,辗转吸允过她的唇。他身上冰冷,仿佛贪念一般,他伸手探入她的衣内,温热的娇躯令他无法放开手。冰冰凉凉的触碰令她浑身颤抖。

    她迷茫地看着上方的他,喃喃道:“凌澜……”

    她看到他眼中的渴望,他深邃妖娆的眼底燃烧着两团火焰,更添魅惑。她轻吟一声,颤抖地贴上他的唇,低声道:“凌澜,我们是错的吧……”

    他苍白俊美的脸颊浮起两抹嫣红,他只是不语,重重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很长很缠绵,可是却令她心中弥漫绝望。许久,两人的唇分开。

    卫云兮从他眼中看到自己脸颊绯红,衣衫凌乱。他忽地推开她,哑声道:“你回去吧。以后卫国公的事,你不要再理会。”

    卫云兮一怔,抿了抿鬓角的散发,半晌才道:“那我该做什么?”

    殷凌澜顿了顿:“做好你自己就行。”

    卫云兮涩然地看着他:“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解脱?”

    殷凌澜伸手轻抚过她的眼眸,如许下郑重的承诺,轻声道:“应该会很快。”

    “到那个时候,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卫云兮颤声问。她握住他苍凉的手:“我们可以离开这一切吗?”

    殷凌澜忽地抿紧唇,许久他吐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卫云兮的心陡然冷了下来,她定定看着他。他已起身披上披风,轻咳一声淡淡道:“可是我会一定找到一个可以安置你的地方。”

    卫云兮心中一紧,拉住他的长袖,追问:“我不要你安置我。我……”

    殷凌澜猛的回头,想要再说什么,却黯然低了眼:“回宫吧。我不会轻易许下承诺。但是我一定会筹谋周全,让你平安。”

    他说罢转身走了出去。暖阁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卫云兮不由抱紧自己。刚才的吻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春梦,梦醒了,冰冷的现实依然如旧。

    她慢慢抱住自己,已是快二月了,为什么风还是这么这么地冷呢……

    卫云兮回到卫府的时候已是深夜,卫国公在书房中彻夜不眠,只等她回来。他见卫云兮归来,上前问道:“事情如何了?殷凌澜可答应?”

    卫云兮无声疲倦地点了点头。卫国公长吁一口气,殷凌澜的龙影司对他们现在的义军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只要殷凌澜肯放一马,他就有机会藏匿布置下来的所有义军的堂口与香口。这是整整一条链上的几百条人命,经不得龙影司这样翻来覆去地彻查。

    卫云兮走出书房,忽地回头,轻声问道:“父亲,你真的觉得义军可以推翻慕容家霸占十几年的皇位吗?殷凌澜说,你不会成功的。”

    卫国公儒雅的面上掠过一抹复杂之色,许久他摇头:“我不知道。”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终归要做点什么。”

    卫云兮苍白的唇勾了勾,划过一抹萧索的笑意。是啊,终归要做点什么。不然这满腔满胸的恨意热血哪里去抛洒,这十几年前的血债哪里讨还?死者已逝,只剩下活着的人在这个世间苦苦挣扎,无法解脱。

    卫云兮点了点头:“云兮明白了,云兮会助父亲一臂之力。”

    她说着走出书房,风中传来她的声音:“过两日云兮会去水云观上香,父亲准备一下,送义士们出京城吧。”

    卫国公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眼中泛出泪光,他看着漆黑的天幕,喃喃道:“阿薇,你看看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她可以独挡一面了。阿薇,你可瞑目了吗?”

    过了两日,果然殷凌澜说道做到,撤了京城中的龙影司的护卫们,紧绷了好几日的楚京终于不再人心惶惶。店铺打开门开始做生意,百姓们也走出家门,紧闭的京畿四门也纷纷打开。人人面上还带着惊恐之色,只是心中暗自庆幸,终于一切开始正常了。

    卫云兮在卫府中奉旨养病,闭门谢客。卫府四周的府邸人家时常都能听见那一栋精致的绣阁之中传出飘渺优雅的琴声。又过了两日,卫云兮在卫府中病有了起色,说道要去水云观中上香祈福,保佑皇上龙体康健,保佑南楚国泰民安。慕容修接到她的请愿奏报,龙心甚悦,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于是卫云兮的凤撵便在省亲的第四日清晨出了卫府,带着一众宫人内侍,骑兵护卫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向着西郊的水云观而去。

    卫云兮坐在宽大的凤撵中,听着马车车轮轻微的咯吱声,回头对藏在暗格中的两双不安的眼睛微微一笑,她低声道:“两位可记住从水云观中出去的路?”

    那两双眼睛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公主。”

    卫云兮点了点头,把锦巾覆上,遂依在锦墩上闭目养神。这两位是负了伤的义士,还有三位是混在了宫人中扮作内侍。一共五位。是她与卫国公彻规划周全才这么安排他们出京。只要他们出了京城,就能躲过一劫。

    但愿顺遂吧。卫云兮心中幽幽一叹。水云观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是唯一能不令人怀疑的去处。

    凤驾到了城门,照例是出城搜检。只不过这一次守城的京兆伊接到皇上的圣旨,满面堆笑的上前在凤驾外笑道:“贵妃娘娘凤体可好些了吗?微臣是京兆伊……”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恭维的话,卫云兮在凤撵中听得不耐烦,但是却深知这等小人最是不能得罪,她柔声道:“京兆伊周大人辛苦了,本宫回宫之后自会向皇上替周大人多多美言。”

    京兆伊周雄一听更是开怀,连连点头称不敢。他一回头看见自己的手下还在搜检,不由板了脸:“这是贵妃的凤撵,难道藏匿了刺客不成?放行!”

    卫云兮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难听的冷笑:“周大人就是这般玩乎渎职的吗?皇上有令出城的车驾与行人都要有通关文牒,违者斩!”

    京兆伊周雄一听这声音,脸色顿时尴尬。他回头干笑一声:“原来是护卫军统领陈将军。”

    陈将军三四十岁左右,面色冷厉,他带着一批京畿护卫军士兵前来,呼啦一声把卫云兮的车驾团团围住。一时间四周气氛冷凝。

    卫云兮直起身来,微微皱了秀眉。这哪来的护卫军统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胆敢来拦她的车驾?她身后的秘格中藏着的义士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卫云兮低声道:“稍安勿躁。”

    秦七看着情势不对,上前在车帘之外低声道:“娘娘,这陈将军是……是苏相国的门生。”

    卫云兮心中微微一凛,不由冷笑:“原来如此。”

    她曼声道:“原来是陈将军,不知本宫的车驾还需要搜检哪里?还望陈将军明言。”

    陈将军上前跪下,傲慢道:“贵妃娘娘恕罪,末将奉旨搜查刺客,职责在身,娘娘少不得要担待一些。”

    卫云兮在车帘后听得他的声音张狂,连连冷笑:“好一个担待。你要本宫怎么担待你?难不成本宫想要出城,陈将军敢拦下来?还是你怀疑刺客就藏在本宫的人中?”

    陈将军看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嘴一撇,冷声道:“还望娘娘下了马车,让末将亲自搜一搜!”

    “大胆!”一旁的秦七听得怒气勃发,上前指着陈将军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搜贵妃娘娘的凤驾!惊扰了贵妃娘娘你可知何罪?”

    陈将军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狗东西,敢在本将军面前叫嚣!”他拔出腰间宝剑,嘴角溢出冷笑。

    秦七在宫中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倒退一步。

    卫云兮在马车中安稳如山,她听到宝剑出鞘的声音,冷冷道:“秦公公,去请圣旨。”

    她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令陈将军不由心中打起了边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