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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所有以宣璟辙的名义发往各处的信函,都是出自苏澈眼前的这位韩穆之手。
宣璟辙最后一次见他时留下了他的私印,要他在必要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
这嘱托已足见信任,若苏澈相信宣璟辙的眼光,此时此刻,她也不该对他有所怀疑。可此时她心里深切的失望,简直让她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将真相和盘托出,韩穆一掀长衫下摆,便跪在了苏澈身前。
他谢罪,对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
宣璟辙说,自己的身份可以拿去利用,却唯独不能对苏澈隐瞒和欺骗。若有朝一日,苏澈发现了韩穆的存在,他须得让她明白,自己并非真正的宣璟辙。
所以,那日苏澈的信函突然而至,韩穆甚至没有打开来看,寻得苏澈的所在便毫不犹豫地连日马不停蹄,直奔辽远城而来。
苏袁弘见苏澈再不说话,便先送韩穆出去,让人照顾着他洗去一路风尘,并好好休息。
次日,他又与韩穆长谈了大半天,多年来与这位韩先生书信来往,虽然此次只是初见,但在苏袁弘心里,韩穆已如兄弟知己,必要时可以给予指点的依靠。
韩穆本姓江,父亲是罪臣,在他还年幼时便犯下重罪,本应满门抄斩,但皇上看在他有过功绩,便减刑将其全家发配西******穆的父亲在发配途中暴病身亡,母亲自尽。许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虽然皇上最终因同情撤回了对他家其余人的发配令,可韩穆自此便再不能开口讲话了。
回到家乡,他受人唾弃,便改了韩姓,离家四处流浪。
韩穆自小爱书,那些饥寒交迫又受尽屈辱的日子,他都是靠着手中的几本书苦熬过来的。
他对书的喜爱也从不分方向,没有偏爱,任何内容都会让他很感兴趣,所以积累得的满腹学识涉猎甚广。
成人之后,他对自己的才学还算自信,但因是戴罪之身,他终生不能考取功名靠近官场。纵然学富五车茹古涵今,却又因是个哑巴,连去私塾教书都不行。
好在他对名对利都看得十分淡薄,甚至连自己注定孤苦的一生都能坦然面对。
人生一世,既来之,则安之。不同路也会有不同的风景,他四处走走,偶尔停下写写画画,靠寥寥收入维持生计,独自享受着属于他自己的日复一日。
宣璟辙离开天山,途径山脚之下一小镇时,见到了韩穆的字画摊,角落里还放着几本他手写又合钉在一起的小册子。
画是不错,但最吸引宣璟辙的则是那些字,没有一篇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却篇篇都是精品佳作。
而后他翻了几本书册,微微讶异,问道:“这文章都是你写的?”
韩穆起身,拱手行礼,又点头。
宣璟辙看着他消瘦蜡黄的脸,一身脏兮兮的棉布袍上都是补丁,便问道:“我将你这些字画书册全部高价买下,我另写一幅字你可学得来?”
韩穆一见此人仪表不凡,出手又如此阔绰,便对他的要求迟疑起来。
他受过的欺辱多不胜数,所以,宣璟辙一出现,他便立刻先是想到自己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但宣璟辙已不等他答话,在他简陋的摊位上提笔,在半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几个字。
韩穆见他下笔风雷、笔走龙蛇,字字劲骨丰肌,行云流水中便见滂沱之势,便当即卸掉了所有防备,立时对这看似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心怀尊敬。
毕竟,如他这等读书人,看人不看脸,只看字看文章。宣璟辙一下笔,他这张蜡黄的脸上就黑一阵红一阵,随后还盯着那半张纸呆怔了许久。
对韩穆,宣璟辙自然有他的小九九,一是他确实好奇这人仿他人字迹的本事;此外,他还清楚,要想拿捏这种酸腐书生,横眉冷对强行打压是没用的,必要时出手勾搭勾搭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韩穆哆哆嗦嗦拿出小本和炭笔,要求宣璟辙等他一日,明天一早,再看能否仿得出。
宣璟辙想不到他竟是个哑巴,也没多说什么,为了他,便在此地又留了一日。
次日一早,韩穆带着一双青黑的眼底守在摊位前,等到宣璟辙一来,他便双手奉上了厚厚一沓宣纸。
宣璟辙接过,只见手中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那几个字,大部分都不太像,可最后却有几遍已有八九分神韵。
他笑了笑,说了声“好。”。
又过了一日,这位韩穆就被他顺利勾搭走了。
后来,韩穆给了宣璟辙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他本没什么目的,不过是一时兴起,给自己备一个会仿字的人才,却不想,后来的韩穆多次“出口”惊人,让宣璟辙一次一次对他另眼相看。
韩穆知道自己遇到贵人,对宣璟辙死心塌地,可没想到,雍庆城外,他才得知,这人其实是飒熙国的二皇子。
自入城之前,他便开始寝食难安。韩穆改了姓也是戴罪之身,终生不得考取功名不得做官,更不要说来到雍庆城为一位皇子效犬马之力。
他没这个资格。
可,又难以就此放弃。
韩穆跟着宣璟辙入雍庆、进皇城,至于自己的出身,他只字不提,而相遇之后的两个月里,他没也听谁来盘问自己过一句。
宣璟辙给韩穆在城中置宅子,后来皇上拨给二皇子的私兵被安排在雍庆城郊外的军营里,他偶尔也会跟着一起去看看。
再后来,各个“苏府”初成,他事事跟着,亲眼看着,缕清那些生意从初建到经营,如何取舍,如何维系,如何判断得失,所有这些,他都学得极快极好,渐渐愈发深得宣璟辙的信任。
除此之外,他日日勤练宣璟辙的文墨,甚至连写文章的风格都被他模仿了去,半年下来,寻常人便已很难分辨他们笔下的不同了。
直到宣璟辙将他外派前夕,他终于受不住心底的煎熬,深更半夜求见,跪在宣璟辙面前,递上了一封书信,信中写满了他的经历,以及对隐瞒此事的深深不安。
他知道,宣璟辙虽然信任他,却也不是不能缺了他。此时若再不把实情相告,只想赖着这个位置不走,往后这阴霾就要跟他一辈子了。
宣璟辙把信看完,对他道:“你只说自己是罪臣之后,为何不提到底是哪个罪臣之后?”
韩穆心底一沉,既然二皇子也有心来追问,那便还是在乎的了……
宣璟辙将信放在一边,笑道:“江赟之子,江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