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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行之所扮的赤红杀在三日之后离开,离开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如赤红杀惯常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样,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寒霜原来不知,只某日听伺候的小丫鬟说起来,似乎赤红杀长老离开了,她方才知道此事。
而此事距离曲行之离开,已经有五六日的功夫了。
曲柏自己做不了主,终究还是等着军师回来做决定。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尤其是这又是同造反挂钩的事情,他实在不太敢自己一个人冒险。一定要等着军师回来之后再说。
而就在寒霜知道曲行之离开之后的第三天,那个和赤红杀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军师,回来了。
寒霜当日便见到了他。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寒霜半晌,面上扯出和气的笑容来,道:“真是不曾想竟在蜀地见到寒大人,寒大人当年治水之事某还一直记在心上,某几经宦海沉浮,委实没有料到,竟然还能再见寒大人。”
寒霜看了看他。
她颔首说道:“敢问是哪位大人,霜对大人印象不深,怕是从前不曾怎么见过。”
——寒霜的确未曾见过此人,她翻遍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何时和这人打过交道?还是因为她治水的事情当年朝野传得极广,所以也传到了这人的耳朵里,实则却根本不曾碰过面。
她有心打听此人的消息,那人却只是笑了一下,称道:“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这位军师显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问道:“寒大人为何今日到了这里,据传寒大人之前方才重获圣宠,理应不应该如今到达这里才是。”
寒霜一时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她道:“当年上官家的事情,朝野之中反对之人成群,而这件事平反之后,甚至有了比当时更大的影响力。如是之下,霜焉能激流勇进?”
那军师看了她两眼,笑了。
——寒霜这话的意思,是基于上官家原本在百姓之中的威望,认为上官家虽然所留的人只有两个了,但依然在百姓和群臣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影子。若是冤死之臣之后,寒霜的重返朝堂简直就是命定的事,但若是这是上官家的后代,曲飞泠却不得不掂量掂量。
——一则上官家当年的案子最后是她亲自下了的命令,上官家全家抄斩,只有当时嫁入寒家的上官绣活了下来。是不是受小人蒙蔽这个两说,但事情是做下了的,所以寒霜的再度入朝,等于是在不停地提醒她,上官家当年的案子是她自个儿做错了。二则,上官绣在野时手中握有相当的民间势力,若是再加上寒霜为官之后的官场势力,上官家的权势一时就太大了,尤其是这二人在民间威望都极高,简直有和皇室相对抗的资本。而这一点,也是曲飞泠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军师很容易就从她的口中得到了她为什么离开曲飞泠而投奔曲柏的原因,这个原因实在是正常极了,就算了军师听了,也断然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他天南海北地同寒霜说了些话,聊至酣处,叫人摆了棋盘来,道:“我们来手谈一局如何?”
寒霜自然没有不应之礼。
寒霜的棋风曾经很有些剑走偏锋的影子,因着从前没人照料,也不曾有人将她心心念念地挂在心上,任何事情都要自己抉择,在艰难险阻里硬生生地走出一条荆棘道路来。
那个时候,被逼上绝路的人,能谈什么礼仪和温厚?她的心情全在于怎么去让曲明玉付出代价,怎么去让那些贪官能够真的被困在她所拟定的制度之内,所以做事全然不留情面?
那个时候她连自己都不在乎,去在乎什么别的人?
但今次却是不同,因着生命轨迹的变化,她所走的路没有那么艰难,在很早的时候就遇见了顾怀渊,和荣安以及完颜昭知己相交,甚至还见到了自己的生身母亲——这在从前,是全然不敢想像的事情,但在这一世,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因着这些事情及人的变化,寒霜的心境就少了上一世那样你死我活的拼命,反而能逐渐从容下来了。反应在棋盘之上,则是举止之间都带了几分宽厚。
甚至宽厚得有些心软了。
军师在下棋下一半的时候抬眼看了寒霜一眼,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棋面之上,感慨道:“少年英杰已是不可有,更遑论能维持本心者乎?”
他扣了扣桌面,放下了棋子,口中说道:“我输了。”
寒霜微笑,“全赖军师手下留情才是。”
军师在回来之后,对寒霜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曲柏手下能用的人不多,相较于曲飞泠那边诸多的治世贤臣而言,他们这边则大多是武将。这固然是出于上阵杀敌的考虑,但后备却不能没人照管,所以若是寒霜能够诚心归附,那自然是最好的。
寒霜自上次见了军师之后,便按部就班地完成每日的事项。她现在手中能够拿到的资料不多,而寒霜当年能够记得住的,也不过是京中的官员的名字,地方上的名字,她看着完全一抹黑。所以她引以为豪的推理在这里失了效用,只好静待。
在见过国师之后的第七日,在曲行之回来的前一日,曲柏找到了她。
他的旁边摞着一摞册子,看见寒霜进来,少有地郑重了颜色。
他站起身来,向着寒霜拱了拱手,竟是行了平辈之礼。
寒霜讶然,随后向一旁推开,躬身道:“下官见过王爷。”
曲柏:“‘见过’之言,委实太生疏了。凝生,本王今日前来,乃是有一肺腑之言,欲告知于你。”
——凝生乃是寒霜的表字。
寒霜形容恭敬,“王爷请讲。”
他的手放到了那一摞厚厚的册子上,沉吟良久,方道:“我锦绣自开建以来,历经武帝繁盛,亦历经文帝平和,绵延三百余年,以至于今。但千古以来,却独一曲飞泠而已矣。”
“然则曲飞泠其人,人非温顺,心实可危,杀姊屠兄,弑君鸩母,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此乃人神之所同疾,天地之所不容。更遑其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实无大道,是以共请击之。”
【注:改编自骆宾王《讨武檄文》第一段。】
他抬头望向了寒霜,“君既入蜀,可有意成我肱骨否?”
寒霜由坐而立,俯首称臣,“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王爷公侯冢子,锦绣旧臣,本应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气愤风云,安之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肃清妖孽。南连南疆,北尽三河,荡清宇内,变色风云。霜定当全力助之,顺应天时,共立勤王之勋。”
【注:同出《讨武檄文》,改编自其二三段。】
声音掷地仿佛有声,曲柏听闻她此言,哈哈大笑。
“有凝生这等人物随本王起事,加之铁骑成群,玉轴相连,海陵红粟,江浦黄旗,可知匡复之功不远矣。剑气冲南斗,班声北风起,以此制敌,当催之。”
寒霜闻言,只是弯了弯腰,说道:“惟愿君上得偿所愿。”
曲柏哈哈大笑。
他来时心中尚有疑虑,去时心中却已欢喜。
寒霜所言,句句都在他的心上:曲飞泠一个牝鸡司晨之人,如何能与他这样的皇子相提并论?何况他准备多年,从渗透官场到将买卖官位之银尽入口袋,从征访各地名将到将军师请回大营,从与皇商合作到等待如寒霜这般人物来朝,从来都未尝经历过一败。
至此,曲柏终于真的相信了寒霜。
他来时留下的那一摞厚厚的书册,则是寒霜如今打入曲柏权力中心的起点。
军师亦是一个来去无踪的人物,寒霜自此后又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寒霜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过军师的名姓籍贯,但通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信息,全以“军师”呼之。这就很奇怪了。
寒霜心中自有琢磨:“和军师的几次相谈,都能窥其乃能为大者,但这样的人怎么就跟着曲柏同流合污?难道依他看来,曲柏当真有成为明君的资质不成?”
寒霜心中颇疑,但她并未将此疑惑诉诸于口,只是全心整理曲柏当日带来的书册。
曲行之所言甚实,起义从来不是一件轻松事项,尤其是寒霜如今整肃后方,事无大小,尽皆要过她的眼。小到军士手中刀剑有所缺损,大到粮草筹备,银两规划,通通她要过一次。
从前她从来不知此事竟如斯繁杂,饶是她长于整理文书,长于安排政务,在月余之中要将这些消息全部记在脑中,也很是不易。
当然,这些都不是无用功。
寒霜深入曲柏的构建之中,将诸事都记在了脑中。
其中自然包括曲行之原想查出来的,目前在曲飞泠的朝堂中的众钉子。
寒霜将那些人名都记在了脑中。
这些人的名字大部分她就能够对的上其人了,记下自然并非难事。
然后第二日,她给曲行之去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