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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是跟闻公子一见如故,竟成忘年之交,把学生这些人都忘记了么?”走进来的人正是欧阳渊水,他这会儿换了身衣裳,虽然还是靛蓝袍衫,然而衣襟袖角上却多了些寓意吉祥的绣纹,革带上还挂了一块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玉佩,显得郑重了许多。
进门之后未语先笑,道,“其他人都守着礼,不好意思进来打扰,学生在老夫人跟前日子略长一些,却不客气的先进来了。”
说完了这番话,他仿佛才看到庄老夫人祖孙跪着的场面,就是一怔,“这是?”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徐景鸳原本正在逼问邹一昂,见他进来打岔,本来就铁青的脸色越发难看,此刻欧阳渊水目光一转,落到她身上,她顿时双眉一扬,厉声喝道,“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根本就是蓄意窥探女眷!简直该死!!!”
“徐小姐,这是欧阳士子。”庄老夫人本来见欧阳渊水进来,心头还一喜,以为经过他的打岔,场面多少会松快点。
这会儿见徐景鸳竟然迁怒到他头上去了,连忙说道,“他是敝府的西席,打算过两年就进京赶考的。”
老夫人着重强调了“士子”两个字,以及过两年就要进京赶考的前途,自然是希望徐景鸳看在欧阳渊水是读书人,而且还不是普通读书人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太过苛责。
只是徐景鸳出身高贵,永乐帝都宠溺三分,区区一个士子,哪怕前程远大,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出庄老夫人话中之意后,反而越发恼火:“西席?本小姐看你们这邹府的西席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女师不孝不义,寡廉鲜耻!男师粗鲁无礼,卑鄙下流!这样的货色还想去应天府赶考?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庄老夫人也噤了声。
“徐小姐是吧?”屋子里短暂的寂静了一下之后,欧阳渊水眯起眼,忽然朗声说道,“您这话说的仿佛对邹府十分了解?只是不是学生埋汰自己的东家,邹府跟定国公府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别?小姐贵为定国公府嫡女,这次亲自前来邹府贺老夫人寿辰,原本就叫人猜疑,这会儿话里话外,连邹府的西席都了如指掌,却也不知道,徐小姐此来邹府,到底意欲何为?”
他似乎压根不知道,或者说不在乎徐景鸳一句话便有人取了他的性命,慢条斯理的说着,“按理来讲,徐小姐这样的身份,就算定国公有什么打算,也不可能劳动您的。还是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徐小姐自己要做的?与定国公府关系不大,所以才会亲自出马?”
徐景鸳面色似霜,冷然道:“本小姐心血来潮,难为还要跟你一个不上台面的登徒子解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学生在小姐面前当然不值一提。”欧阳渊水看着她,柔声说道,“但邹府虽然远不及定国公府尊贵,在这济宁,也有几分薄面!平常也还罢了,如今朝廷才传了消息,道是天子意欲迁都,是以命工部主持疏浚运河之事,以为日后漕运所用。”
“济宁自来毗邻运河,更是要紧的大港之一!”
“邹府世居于此,素与邻舍乡人和睦。”
“徐小姐突如其来,原本已经叫邹府上下诚惶诚恐了!”
“如今这番疾言厉色传了出去,不出一日,慢说济宁,就是兖州上下,只怕也要议论纷纷!”
“到时候流言四起,只道济宁有变。邹府因此衰败,也还罢了,徐小姐这是存心看着疏浚的工程也因此受到影响吗?还是,定国公府反对迁都,故意让徐小姐出马,做此举动,试探圣心?”
不等徐景鸳说话,他又转向宋稼娘,笑容更盛,“学生不敢挑拨徐小姐与宋小姐的姐妹之情!不过,宋小姐可曾想过?徐小姐乃是已故的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自来被陛下当成自家晚辈看待的!如果徐小姐有什么淘气的地方,陛下八成不会计较!可是令尊呢?令尊是陛下的臣子不错,然而当今朝中怀珠抱玉者不知凡几,宋小姐确定庙堂上下离了令尊就没法过了?”
宋稼娘再没城府也知道这话是绝对不能认的,当下惊慌失措道:“你不要乱说话!我爹爹何尝如此倨傲过?”
“那宋小姐或者觉得,您跟徐小姐关系不错,所以徐小姐在陛下跟前的体面,您也一样有?”欧阳渊水笑眯眯的说道,“即使您涉嫌反对陛下的决议,陛下也会一笑了之,非但不会责罚您,更不会迁怒令尊?”
这话听的宋稼娘心头剧震!
她虽然自从听说郗浮薇跟沈窃蓝来往密切之后,一直耿耿于怀,疑心渐重,这会儿亲眼看到郗浮薇,发现这女孩子果然长的很是美貌,宋稼娘自忖家世固然远胜,单比姿容是自愧不如的,心头就更不爽快了,是巴不得将这“情敌”扼杀掉的。
却也晓得,自己之所以可以端着沈窃蓝准未婚妻身份理直气壮的对付郗浮薇,无非就是因为她是宋礼的女儿。
如果宋礼受到永乐帝的贬斥甚至是厌弃……那她又算什么?
到时候哪怕沈窃蓝还看得上她,沈家也肯定要反对的!
“景鸳姐姐……”这么想着,她就有了退意,轻轻扯了扯徐景鸳的袖子,低声道,“要不……就算了?”
徐景鸳脸色阴沉,说道:“区区一个天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士子,自以为口才了得的说上几句,居然就以为可以将本小姐跟宋妹妹玩弄于股掌了么?!”
因着亲爹的功劳,以及跟徐皇后的姑侄关系,徐景鸳在永乐帝跟前实在是非常体面的。
所以她根本不怕偶尔跟这姑父作对。
就好像欧阳渊水说的那样,永乐帝是不忍心处置她的。
既然没有后顾之忧,又不想对欧阳渊水让步,用自己的狼狈来成全他的机敏,她就没理会宋稼娘的劝说,反而冷笑了一声,道:“本小姐原本无意对邹府做什么,但你这么说了,本小姐还就不想放过邹府了!你待如何?”
“景鸳姐姐!”闻言欧阳渊水还没回答,宋稼娘先吓了一跳,本来悄悄扯她袖子的手,顿时都顾不上掩饰了,附耳急切道,“姐姐,这种事情闹大了,对咱们的闺誉不好!不如还是寻个机会下台,私下里再对付那贱婢吧?”
她这话说出来,又觉得自己有点恩将仇报,因为徐景鸳毕竟是为了给她出气,这才专门跑这邹府来怼人的。
如今自己却帮着惹徐景鸳生气的人说话,要她息事宁人,实在有些戳人心口了。
忙又说,“姐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给我出头,可是若是因此给定国公府惹上麻烦,又或者叫你回头在陛下跟前受了呵斥,甚至连名节都被人议论……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见徐景鸳寒着脸盯着欧阳渊水,显然还是不肯下台,宋稼娘左思右想,声音里都带进了哭腔,“景鸳姐姐,咱们跟邹府本来无冤无仇,不过是要对付那郗浮薇而已!如今这场面闹的,却是要将邹府也不放过了!就算咱们不在乎一个邹府,可是你说区区一个郗浮薇她配咱们惹陛下不喜、给家里添麻烦吗?”
到底她是徐景鸳从小到大最要好的玩伴,知道怎么说能够让徐景鸳听进去。
这会儿扯着这姐妹,又是苦口婆心又是好说歹说的,良久之后,总算让徐景鸳沉着脸开口:“你不是要给老夫人拜寿?跪下,磕完九十九个头才许起来!”
她眯起眼,看着欧阳渊水,“而且这九十九个头,必须磕的响亮!若是有一下不够响,那就给我重磕十个!”
庄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欧阳渊水却已经笑着答应:“老夫人对学生自来犹如亲子,这都是应该的。”
这场风波到这里,郗浮薇在欧阳渊水的示意下,趁着他磕头、无人注意自己时,悄没声息的离开了。
出去之后,转过一个回廊进了月洞门,就见尚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正亲自候着。
见她出来就关切问:“如何?”
“万幸欧阳先生救场及时!”郗浮薇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叹道,“不过他胆子也忒大了,这会儿差不多是彻底得罪那两位了……也不知道他年进京赶考,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当今天子有太祖皇帝陛下的风范。”尚夫人闻言也叹了口气,说道,“抡才大典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定国公还有尚书府这样的人家,胆敢从中作梗,必然也不会放过的!这两家久伴圣驾,料想该知道兹事体大!”
说是这么说,她眉头却始终紧蹙着,显然也很担心这一点。
毕竟欧阳渊水虽然不是邹家子弟,到底在邹府做了这两年的西席,彼此之间也算有些情分。
如果他将来金榜题名,对于邹府来说也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
现在这么一闹,不仅仅是欧阳渊水被徐家宋家记住了,邹府只怕也是差不多。
哪怕邹一昂念书不认真不用功,这会儿别说金榜题名了,就是考个秀才都还遥遥无期……尚夫人多少也要替儿子担心了。
“还好庙堂之上也不是只有定国公府跟宋尚书只手遮天。”尚夫人想着,抬头看向郗浮薇,说道,“其他臣子什么的……只怕未必看得惯徐小姐跟宋小姐这种胡搅蛮缠吧?”
这就是委婉询问郗浮薇,是否会利用幕后的靠山,干涉此事了。
郗浮薇对此心里根本没底,或者说,她觉得沈窃蓝明知道徐景鸳还有宋稼娘来者不善,却还不许自己回避,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那就是郗浮薇这个手下在他心目中是没什么地位的。
但这话她肯定不会告诉尚夫人,此刻只微一颔首:“夫人说的很有道理,两位小姐身份这样尊贵,既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来,怎么可能没人过问呢?”
尚夫人得到满意的回答,点一点头:“你且去歇着,我该还席了!”
两人简短道别之后,郗浮薇却没还席,而是径自回了芬芷楼,草草收拾了一番,换了一身不那么鲜亮的衣裙,就从后门出了府,直奔沈窃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