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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九想无论是作为一个君王还是作为一个男人都应当这样做,他要仁至义尽,他要亲口告诉她诏书的内容,他要说明很多事,他虽身为皇上却已是身不由己。
他不得不……
皇上在天黑之后来到萧淑妃的宫门前,他并没有让人提前通报。他推开院门之前,还有些犹豫,他很怕会出现尴尬的场面。
他甚至想回去。他不一定非要向他的皇妃解释什么。他是皇上,他有权决定朝廷中的一切,包括皇太子的人选,而就在这时,随行的宦官依照惯例大声地向淑妃的殿里宜布皇上驾到。
于是宫门大开,李小九硬着头皮往里走,然而他刚刚走到萧淑妃寝殿的门口,就看见里面的灯光骤然熄灭了。
一片黑暗。
紧接着一个萧淑妃的侍女怯生生地从漆黑的殿里走出来,她跪在皇上面前禀告说,萧淑妃近日身体不适,早已安歇。不能侍候皇上,还请皇上原谅。
皇上知道萧淑妃已不高兴,他便又问起素节,侍女说,公主与皇子也早早睡了,娘娘说也不必皇上费心了。
皇上知道其实侍女的话都是萧淑妃口授的谎言,如果换了平时,他定然不会饶了这个侍女和萧淑妃。
他还从未遇到过天子遭嫔妃拒绝的事,但皇上只是在暗夜里摇了摇头。他想到素节母子未来悲惨的命,。他知道在某种意义上,他是有负于萧淑妃有负于他的儿子的,所以他有点怕见到她,他甚至庆幸萧淑妃能拒绝了他。
皇上如释重负般掉头而去。
他听到萧淑妃的宫门在他的身后愤怒地关上。
李小九叹了口气,只得又回到了武媚那里,为了保护好武媚,也为了保护好武媚肚子里的孩子,李小九加大了武媚所住的庭院的保护力度,就连给她派的两个宫女也是身怀绝技,数一数二的高手。
武媚经常能看到有侍卫在他的庭院四周徘徊,每次当有侍卫从他的眼前经过的时候,她都禁不住仔细的打量,不过,她想见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看到。
武媚要找的人是安和,要知道,安和此次的职务是北衙羽林军中郎将,从四品官员,当然不会像其它侍卫那样每天都要守值。
不过百骑军有个规律,就是除了大将军之外,每个人都要在宫中守值,安和也不能免,不过,他这个级别的将领每月只值守两天,所以武媚很少看到她。
太极宫内,明池水占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池形屈曲迂回,形如东海九洲,洲上清渠萦回,竹木森翠。
宫内从洛阳移来的牡丹开了正艳,碗口大的花蕾散发着粉芳。
随着一阵娇媚的笑声,武媚在两个宫女的陪同下缓在宫内缓缓散步。
此时金乌已沉,月华高升,两排宫灯把殿前照耀得如同白昼,清晰地照出了她的容颜:武媚方额广颐,眉目修长,生得珠圆玉润。开胸的绮罗衫子、红色的披帛绕肩曳地,雍容中自有一股柔美,
武媚兴致勃勃地对身旁的两位宫女说:
“这院子里的牡丹可真漂亮啊。”
数月前,这个女人还和她一样只是个宫女呢,现在却成了皇上最宠爱的武才人,两个宫女羡慕地看着武媚,宫内下照耀下的武媚一如牡丹一样雍容华美。
两个宫娥挑灯前行,武媚把双臂一展,悠然下了台阶,步入牡丹花丛。
前方宫灯高挑,身后羽扇招摇,走在中间的武媚裙幅轻泻于地,逶迤三尺有余,仿佛仙女下凡一般。
就是王皇后,也没有这样的阵势,当然,这些都是皇上安排的,要不然,她一个才人,怎么有这么大的阵仗。
武媚爱牡丹,李小九就专门把洛阳牡丹移到太极宫来,目前,太极宫内牡丹品种繁多,俱是名种,经过花匠细心培养,许多品种已可春秋常开,就连冬季都可以通过暖窖培养出盛开的牡丹花儿来,漫步其间,繁花似锦,花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武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情很好,她甚至能感觉到肚子里孩子轻轻地在蠕动。
武媚在牡丹花丛中畅游,流连忘返。
花人相映,倾国倾城。
宫女们看着绝美的武媚,心想,难怪皇上这么宠她了。
游玩了一个多时辰,天气渐暗,身上已有些许凉气。
“还是回去吧,莫着了凉。”
武媚摸了一下还不太显的肚子,对身边的两个宫女说。
武媚刚刚转身,异变陡生。
宫廷侍卫们四下散布于花丛之中,就像散落在草原上的一朵朵蘑菇,他们的站位看似松散,实则已护住了武媚四面八方所有的来路。这时候,就在武媚的左肩方向,相距十丈开外,一个侍卫叫了一声,然后就没于花草之下。
他的叫声很高亢,也很短促,就仿佛从嗓子里刚刚迸发出一个爆破音,可声音还未形成,气息还未冲出喉咙,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此显得异常怪异。
这声音虽然怪异,却并不高亢,但此时的牡丹园中异常静谧,因此虽然相隔十丈之外,他们还是听到了。
武媚稍稍一扬眉,向发声处望去,又是一声短促而怪异、将吐而未吐的声音,这一次他们亲眼看到一个甲士攸然没于花草丛中,这个甲士的站位,距离武媚仅有八丈。
然后,又是一声惊呼,这一次因为那个甲士已经有所警觉,所以惊呼声从他喉中喊了出来,只喊了半声:“有……”便戛然而止,这一次距武媚仅有六丈。
武媚看到那骤然裂分向左右的牡丹花,好象中间有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在急速窜进,花枝分裂,花瓣飞扬。
身边的宫女云锦瞿然一惊,娇声叱喝道:
“有刺客”
宫女木裳一声大喝,训练有素的甲士纷纷靠近,将武媚周围四丈以内的距离团团围住,仿佛顷刻间铸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蓬!”
一丛花束炸裂,碗口大的牡丹花挟杂着无数花枝如同一道水柱,涌起两丈来高,然后化成漫天缤纷的花雨,纷纷扬扬地落下。
在花枝花瓣激裂纷扬的漫天花雨中,一道淡青色的人影翻滚而起,乍然一顿,便咻地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逸向侍卫墙的一角。
那个位置的侍卫们刚刚合拢,下盘尚不稳。
“喝!”
虽然那个角度的侍卫刚刚合围,但是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侍卫们反应极其敏捷,同声一喝,四口横刀一齐斩向淡青色的人影。
横刀单面开锋、厚脊薄刃、直脊直刃,犀利异常,后世的日本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宫卫所用横刀俱是百炼上品,锋利雪亮,无坚不催。
四口刀一劈头、一斩颈、一刺腹、一扫腿,那道激射而来的人影将于刹那间闯入一道钢刀组成的网,被它绞得粉身碎骨。
堪堪迎上第一口刀,那淡青色的人影突然下坠,“哗啦”一声沉入牡丹花丛,四人抽刀,方欲变换攻势,那道人影又从花丛中一跃而起,翻滚着从宫中剪枝匠人修剪得整齐优美的牡丹花丛上方如风车一般横卷过去,身形距俏立的顶端花朵仅一隙距离。
淡青色人影一路翻滚而去,方才那四名侍卫中站位最靠前一人已一声大叫,单膝跪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对方一剑洞穿,血从前后两个伤口喷涌而出。那刺客动作太快,直到这一刻,他才察觉,血方涌出,声才呼出。
淡青色的人影风车般一路卷去,将一朵朵艳丽富贵的牡丹花绞成纷纷花雨,使他的身形也若隐若现起来,候他力竭,又往花丛中一沉,待七八口横刀插入花丛时,他已像一条灵巧的蟒蛇,贴着花丛底部攸然倒退,跃现于三丈开外的地方。
“啊!”
惨呼声纷纷响起,方才那刺客翻滚过处最前排的侍卫们纷纷痛呼出声,他们有的断了食指,有的被刺破手腕,鲜血淋漓,与断指俱下,葬于花丛之下,有的再也拿不住手中横刀,刀脱手落下,继之以一道血线,在迷离的灯光下如梦似幻。
宫女们惊慌失措,手中的宫灯好象被狂风吹着,把武媚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她们不敢逃走,也无法逃走,只是惊惧的本能,使得她们不由自主地做出闪避、躲逃的动作,从而弄得光线迷离,而这忽明忽暗的灯光,更令得气氛诡秘非常。
“统统站稳了,高挑起灯笼!”
宫女木棠不会武功,胆气却不让须眉,她一声大喝,镇住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宫女,然后抢进一步,扶住了脚下有些不稳的武媚。
她不是不害怕,因为皇上早有交待,武媚不能出任何的事情,因为现在的武媚,不仅仅是武媚,还有她肚子里的龙种。如果武媚出了事,她们这些宫女怕是要给她陪葬了。
武媚的手在发抖,墨玉般的青丝微微抖瑟,脸色一片铁青,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愤怒于她在宫中竟然还有人胆敢刺杀她!
如今的大唐天下,居然有人敢在宫中行刺!
武媚此时心中的豪气像在球场上时被激发了出来,她森然喝道:“我要活的!我倒要看一看,天下间,何人敢如此大胆敢到宫中行刺!”
随着武媚的振声大喝,她额前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也微微晃动起来。
就在这时,那攸退的身影突然一弹,趁着前排卫士痛号仆倒,后排卫士欲越前捕人,阵形稍生混乱的刹那,突然又贴地掠来。
这时候世间还没有‘地躺刀法’,甲士们空有一身精湛武艺,却不适应这种俯身向下的打法,再加上他们甲胄在身,弯腰到这个程度多有不便,动作不免凝滞,竟被那人一冲而入,闯入内围侍卫中间。
那刺客形同鬼魅,左刺一剑、右刺一剑,飘忽来去,如同一缕轻烟,在接连刺倒几人的刹那,突然纵身如箭,将自己作了一支脱矢的利箭般,飒然一剑,直取武媚!
木棠护着武媚急退,她的一双明眸已看清了飞身冲向眼前的这名刺客,他一身青衣,面上也蒙着青巾,这是套头的罩巾,只在双眼处开了一道口子,除了那双苍穹上寒星一般明亮的眸子,什么都看不见。
青巾下,那双眸子微微地眯着,深遂而阴冷,一般人意图杀人奋力一击时,不管是紧张也好,兴奋也好,总会不觉有些紧张,从而张大眼睛,而这人于侍卫环伺之下行刺当朝太后,他的眼神居然是微微眯起的。
那种冷漠、那种自然,仿佛一个杀了一辈子猪的屠户,他提起刀来,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捆起的猪脖子上捅一刀,闭着眼睛都能办到。可是不同的是,杀猪是没有危险的,刺杀武媚则不然,他竟是把自己的生死也完全置之度外了。
武媚唯一能够注意到的,只有刺客深冷漠而闪亮的双眸,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把她和安和一块打下山谷的那个人,和他拥有一样的眼睛,这双眼睛,她上次只看了一眼,就永远也忘不掉了,她敢断定,这就是那个人。
“保护武才人!保护武才人!”
木棠绝望地大叫,这个刚开始还镇静的女子终于也失却了从容,开始慌张起来。
武媚急退,又退三步,她便昂然站定,再不退后半步。
她的裙幅太长,及地三尺,退到此处时已然踩住了自己的裙子,再退必然狼狈跌倒。以武媚之骄傲,宁可被人一剑杀了,又岂可摔个四仰八叉,贻笑天下!
武媚站定,稳稳地站定,身如磐石,眸光亦定如磐石,唯一还在摇动的只有她发髻上的两支步摇。她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来,似乎想要看清楚这个将要取走她性命的人!
武媚遇刺,明的暗的侍卫们纷纷跃出迎敌,有人正在飞身奔跃追向刺客,有人正负疼呻吟,有的宫女终于因为恐惧而弃了宫灯,尖叫着蹲在地上,也有宫人和宦官在尖着嗓子喊人。
木棠则拉着武媚,神色间略略现出一丝犹豫,似乎想拦在武媚前面替她挡剑,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在所有人眼中,此刻看到的都只有那一个刺客,在那个刺客眼中,却只有一个武媚。
剑光如电,数丈距离,一闪即至!
当刺客一剑刺向武媚时,一剑横空,仿佛光一样迅速划破了时空,划破了距离,有人惊得面色如土,有人尖声大叫,有人愤怒地吼叫着扑过来,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两个人,两个小宫女。
那是两个打扇的小宫女,隶属于司仗司的小小宫女,侍卫们记得,她二人原来一直就是站在皇上后面,给他打的,自从武媚怀孕后,她二人才在皇上的安排下,来到武媚这里。
她们头梳螺髻,面目一样的清秀,额头一样的绘着梅花妆,同样身着朱色窄袖衫,肩绕白色帔巾,绿裙曳地,裙边飘着“同心结缕带”。
折腰挺腹,亭亭玉立,就仿佛随在武媚身后的两株会移动的杨柳,又似两朵摇曳的莲花,娴婉柔媚,丝丝入骨。然而不管她们是风中的杨柳还是水面的莲花,有武媚站在前面,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
谁会注意两个年纪青涩容颜稚嫩的打扇丫头?
她们只是两个打扇的小宫女而已。
她们手中分别持着一杆“障扇”,一杆扇柄只有拇指粗细,约丈二长度,以五色雉羽为扇面的“障扇”。
可那不仅仅是障扇,里面藏的却是两把剑,两把寒光闪闪的剑!
藏剑十年,出鞘依旧是杀人的利剑。一把扫帚,天天使用,它还是一把扫帚。当那柄利剑凝聚成一点寒星,刺向媚的咽喉的时候,一直在武媚背后当摆设的两个人、两柄扇突然一起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