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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承庭强压着心中怒意,说道:“若是邢大人说的是这件事,赎小民告退了。”
宁仪韵抬头冷冷看了一眼邢栋,冷笑了一声“呵”,便拉住苏承庭的臂膀,淡淡说道:“舅舅,我们走吧。”
苏承庭点了下头,两人正要离开,却听邢栋怒喝道:“你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对本官无礼?
你们可知道我的身份。”
宁仪韵淡然道:“你?吏部尚书邢栋,从二品。”
邢栋乍然被宁仪韵道了遍姓名官职,怔了一下,他说道:“既然知道本官的官职,还敢对本官无礼,升斗小民,敢对朝廷的二品官无礼?”
宁仪韵冷笑道:“是从二品。”
邢栋一愣,尴尬的摆了摆手:“宁二小姐,宁姑娘,你年纪尚小,本官念你年幼,就不同你计较。
苏掌柜,你既然知道了本官的官职,那就该知道,接了本官这门喜事,能得到的好处可不止银子。
本官是吏部尚书,也算身居高位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想纳你外甥女为妾,这诚意你也看到了。
你们若是识相的话,就想个要求出来,银子也好,其他的事也好,本官都能办得到。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得罪了本官,你们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邢大人,”苏承庭双手拳头再一次握紧,整个手臂肌肉紧绷起来,连额头都显出青筋来。
他冷声说道:“小民告退。”
“站住,你们真的要同本官作对?你们仔细想想,这后果可是你们承受的起的?”
邢栋为官几十年,如今爬到吏部尚书的位置,管着朝挺官员的升迁考评,也已经很多年了。
别说是普通的百姓,就算是朝廷官员,看到他,不是唯唯诺诺,也是恭恭敬敬。就算当初宁贺拒绝了他纳妾的要求,也没有这样直接了当的驳他的面子。
现下,棋馆堂中还有不少人,邢栋和苏承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没脸,邢栋恼羞成怒。
一怒之下,他便口无遮拦,脱口而出道:“这妾我是纳定了,你们若是愿意也就罢了,好处自然少不了,若是不配合,休怪本官翻脸。”
“你!”苏承庭怒喝一声,正要上前,却被宁仪韵拉住了手臂。
宁仪韵上前一步,扯了一下嘴角,冷冷笑了笑:“呵,邢大人,是想来一出强抢民女,逼良为妾?”
邢栋的老眼显出凶恶之色:“是,又如何?”
宁仪韵突然啐了他一口:“不要脸。”
邢栋又一愣,方才这两个刁民只是对他无礼,这会儿宁仪韵竟然直接骂他不要脸。
怒意往上一窜,他一时气结,竟然半天说不上话来:“你,你,你。”
宁仪韵冷笑:“我同邢大人不一样,我离六十还远,耳朵没有背,邢大人不必说那么多遍你啊你,我听得清楚。
邢大人有话说得流畅些就是。”
邢栋老脸憋的通红:“岂有此理,大胆刁妇。本官是进士出生的仕林一员,朝廷从二品的官员,又年长你许多,你漠视朝廷命官,又不尊长者……”
宁仪韵打断邢栋的话,借口道:“是你为老不尊。”
“你说什么?”邢栋怒道。
宁仪仪韵说道:“看来邢大人耳朵确实背,既然邢大人耳朵不好,我便仔细说个清楚。
我说邢大人你,为老不尊,寡廉鲜耻。
一把年纪,还想女色,下流之极。
旁人拒绝了你,你还要仗势欺人,还要以权谋私。
看着道貌岸然,
说着仁义道德,
想得都是男盗女娼。”
宁仪韵双手负在手后,站在大堂中央,婷婷玉立,身姿笔挺,大义凛然。
乔安龄站在不远处,看着宁仪韵一副仿若一身正气,威武不屈的模样,看着她桃花眼炯炯有神,璨璨生辉,他不禁想到自己在宁府见到她的第一日,她对自己说的那句“侯爷,您自视甚高了。”
他的唇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勾出了一抹温柔。
她让他看不懂。
她聪慧过人,会想尽法子,步步为营,脱离宁府。
照理来说,这样善谋划善思考的人,多是隐忍而内敛的性子,就像他一样,他隐忍多年,才开始在朝堂上对付卢修远这个仇家。
可她偏偏不是,在受到旁人欺辱的时候,她便会直接站出来面对。
让人看着痛快,也看着钦佩。
他再看她,突然觉得那亮晶晶,气呼呼的桃花眼,也格外的勾人。
宁仪韵说得大声,把堂中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想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舒玄和国子监三个学生也走了过来。
邢栋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脸上越发挂不住,只好说道:“你不过一介草民,竟然辱骂朝廷命官,本官岂能饶你?”
宁仪韵道:“我是草民没错,你是朝廷命官也没错,不过我没有辱骂你,我只是说出了实情。
我劝一句,邢大人,此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免得教世人知道了邢大人想强抢民女,对于邢大人的名声官威和仕途都不好。”
邢栋猛然站起来说道:“邢家的门,你是想进得进,不想进也得进。”
杜舒玄脸色一变,连忙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
宁仪韵正待再说,却不料一旁的苏承庭突然红着眼,手握拳头,冲了上去,对了邢栋的胸口就是一拳。
邢栋吃痛,便跌倒在圈椅里。
方才,苏承庭被宁仪韵拉住,站在了一边,却是越听越气,越听越气,胸中怒火腾腾翻滚。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家里被迫卖了姐姐,他却无力阻止;他想到她姐姐在宁府,被宁贺欺负了身子,夺了贞洁。
也想到他姐姐母女二人在宁府被主母苛待,还有他的外甥女显些被送出去做妾,重复她娘的悲剧。
苏承庭心中气愤,又痛恨自己无能。
他血气上涌,无法克制,胸中怒意只想找一个突破口,这才握了拳,冲上去,打了邢栋一拳。
宁仪韵心中暗道不好,方才她骂邢栋,那邢栋是理亏在先,她骂得也没说错。
况且,她也清楚,邢栋真的想仗势欺人,强逼她做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她刚才那么大声说话,是故意为之。
她不止是为了出口恶气,更是为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人,让更多的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她就越安全。
大楚朝虽然官场也浑浊,但毕竟不是战乱年代,多少讲些律法。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什么的,有违律法,也为世人所不齿。
知道的人越多,邢栋做事就更要掂量掂量。
他已为官多年,经过的朝堂争斗定是不少,明里暗里的政敌,定是有些数量的。
他若是做的太过分,被人知晓之后,参上他一本,弹劾他,那他经营多年的仕途便会毁于一旦。
邢栋能做到这个从二品的吏部尚书,必然不会是个蠢人,其中的关节他冷静一下,应该就能想明白。
现在,他是被宁仪韵骂的气急攻心,才会口无遮拦的乱说。
但是,打人就不一样了。
邢栋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苏承庭却是正值壮年,这一拳下去若是打伤了人,如何是好?
打伤了人,无论什么原因都是要见官的。
看邢栋这幅恼羞成怒的模样,他如何肯放过苏承庭?
若是苏承庭进了牢房……
邢栋毕竟是当朝从二品的官员,还是吏部尚书,朝廷里一定有不少人想拍他马屁,若是他使些什么手段,苏承庭在牢里,可有的是苦吃。
想到此,宁仪韵急忙上前一步,拉住苏承庭。
“香雪姐姐,快帮忙拉人。”
梅香雪本来看到这场景吓得呆住,被宁仪韵一喊,立马回过神,上前一步,和宁仪韵一起去拉苏承庭。
梅香雪是做惯活的,力气也大,有了梅香雪的帮忙,苏承庭被拉了回来。
但是终究还是比苏承庭的拳头慢了一步。
在被拉回来之前,苏承庭的第二拳已经出了手,打到了邢栋的左眼上。
邢栋左眼眼眶周围立刻出现了一圈青紫,眼框里还有不少血丝。
邢栋吃痛,“啊”的叫了一声,捂着眼睛说道:“本官要找京城府尹衙门,让他们来抓你这个刁民。”
旁边立刻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邢大人,下官这就去一趟府尹衙门,让府尹大人派衙役过来捉拿凶犯。”
宁仪韵心里一急便道:“等等,不行。”
邢栋喘着气,捂着眼,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打伤了朝廷命官就要坐牢,如何不行?”
宁仪韵一噎。
“邢大人,”杜舒玄走了出来,“此事闹僵出来,对邢大人也不好,不如息事宁人,让珍珑棋馆出些银子。”
“原来是国子监的杜博士,”邢栋说道,“息事宁人?断无可能。”
“这……”杜舒玄语结,他是个学者,也是个老师,讲课论道,自是可以,但是处理这种事情,他却半点经验都没有。
他心中焦急,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邢栋转向宁仪韵,说道:“想息事宁人,也不是不行,要看怎么个息事宁人了?”
宁仪韵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邢栋指着宁仪韵说道:“想息事宁人,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你进我邢府。”
宁仪韵一滞。
苏承庭急道:“不行。”
“只有这一个法子,”邢栋说指着宁仪韵说道,“要么,你进我府中,做我的妾室,要么,我报官,让府尹衙门的捕快衙役来捉苏掌柜。
两者选其一,你们看着办。”
“你!欺人太甚!”苏承庭喝道。
“你打人在先,”邢栋说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应下,应下了,皆大欢喜,本官纳妾,也是喜事一桩。
若还是顽固不化的要同本官作对,呵呵,过一会儿,苏掌柜,你就在牢里头,同衙役们说话去。”
正在此事,堂中响起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子声音:“邢大人。”
邢栋朝那声音的主人一看,便看到一身素锦直缀的乔安龄。
乔安龄头上的幕离已不知去了哪里,瑞凤眼,远山眉,下巴的胡须刮的光洁,透着淡淡的青黑。
面如冠玉。
邢栋看到乔安龄,流露出讶异之神色。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苏承庭和宁仪韵身上,并没有注意周围的情景,这会儿乍然看到乔安龄,他心中十分惊讶。
定安侯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管怎样,定安侯是朝堂中所有人都不想得罪的两个人之一。
邢栋确实是朝堂的高官,不过同乔安龄和卢修远这样的级别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他自然知道,眼前的乔安龄是他得罪不起,也不能得罪的。
反应过来之后,邢栋便立刻收了脸上的戾气,捂着还有些发疼的胸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殷勤的笑了笑:“原来是侯爷当面,真是失敬失敬。”
乔安龄浅笑道:“在这里巧遇邢大人,真是幸会幸会。”
邢栋侧过身,指了指他刚才坐的椅子,说道:“侯爷快请坐,侯爷日理万机,身子金贵,怎么能站着?快请坐。”
乔安龄颔首应了一声:“恩。邢大人也坐。”
说罢,他便坐到了邢栋刚才坐的位置上。
“嗳,嗳。”邢栋忙不迭应声,却是等乔安龄坐稳了,才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侯爷,是来看围棋大比的?”邢栋寒暄道。
“嗳,这里有我的一位友人,今天又是围棋大比,所以就来看看。”乔安龄说道。
“这里?”邢栋笑道,“原来这堂中有侯爷的友人。”
“我的友人确实在堂中,”乔安龄远山眉微微上挑,“邢大人可知,堂中哪一位是我的友人?”
邢栋说道:“这老朽可不敢瞎猜,不过老朽知道,既然是侯爷的友人,定然是一位人瑞人杰。”
乔安龄朝邢栋看了看,呵呵一笑,说道:“邢大人说的,也有些道理。”
邢栋凑过去问道:“也不知侯爷的友人究竟是谁?”
乔安龄伸出一只手,节骨分明的手指向了站在一边儿的苏承庭。
苏承庭愣了一下神,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反应不过来。
邢栋骤然变了脸色,嘴边的肌肉抽了两下。
乔安龄浅笑道:“我的友人就是这珍珑棋馆的苏掌柜。”
他顿了顿,笑道:“邢大人,我方才听到邢大人说,要把我这位友人送官,我想着你们大概是有什么误会,所以便来问问。”
邢栋听乔安龄这么一说,心下明了,这乔安龄是有心要维护这个珍珑棋馆的掌柜,苏承庭。
对于乔安龄,他自是不敢硬来,但是他心中又十分不甘,不甘心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更不甘心放弃这个纳宁仪韵为妾的机会。
于是,他便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侯爷,你这友人打伤了我,可怜老朽年纪一把,被重伤成这样,还不知道会落下什么病根。”
乔安龄向邢栋招了下手:“邢大人附耳过来。”
邢栋不明所以,就凑了过去。
乔安龄轻声道:“我记得去年有几位江南的官员,年底考评原本只是合格。
后来,这考评进了吏部,从吏部出来的时候,却成了优等。
江南富庶,这几位江南的官员在那里为官多年,想来银子也挣了不少。
不知道,他们弄来的银子,有多少是进了邢大人的口袋。
怪不得,邢大人出手如此大方,纳个妾,一出手,就是千两纹银。”
邢栋脸刷的一白。
大楚朝官员每五年评定一次,是由官员的直接上司评定,再由吏部进行审核确定。
通常来说,吏部一般都不会驳回官员上司对下属的评定。
万一若是不同意,也是提出疑问,让官员上司重新审核,或者让官员上司提供依据。
断没有吏部直接改了考评结果的道理。
可是去年年底,邢栋收受了几个江南官员的贿赂,直接把考评次第从合格改成了优等。这事儿,那些官员的上峰对此也隐隐有猜测,但是没有人愿意得罪吏部尚书,他们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若是被人发现了,那邢栋官位不保不说,而且还会因为受贿而下狱。
这件事,被乔安龄突然说出来,邢栋骤然一惊,混身冷汗直冒。
乔安龄笑了笑,指了指一边儿的苏承庭,说道:“我这位友人,喜欢跟人切磋武艺,也许是认错了人,把邢大人当成了平时练武的友人,所以才出了手,没想到竟然伤了邢大人。
其实这就是一场误会,邢大人何必小题大做,送官就免了吧。”
邢栋已是吓得冷汗淋漓,满脑子都是刚才乔安龄说的话,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他连声说道:“侯爷说得是,侯爷说得是。”
“好,既然邢大人也这么说,那打人这事儿,就是没有发生过,”乔安龄说道。
邢栋用袖口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说道:“侯爷说的是,侯爷说得是。”
乔安龄说道:“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便不送你出去了。”
这便是逐客令了。
邢栋岂敢不尊,起了身便道:“如此下官告退了。”
邢栋带着伤,满身狼狈,匆匆出珍珑棋馆。
梅香雪朝邢栋的背影,啐了他一口,骂到:“老不羞。”
苏承庭走到乔安龄跟前,欠身行了一礼:“多谢侯爷搭救。”
苏承庭没有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知这侯爷在邢栋耳边低语了什么,以至于让邢栋脸色大变;也不知为什么这看似普通的幕离男子,突然成了连当朝从两品都忌惮的侯爷;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侯爷会说他是他的友人。
但他清楚今日之事,是这位侯爷救了他。
乔安龄道:“不必客气,起来吧。”
苏承庭站了起来,心中暗道,宁仪韵和这侯爷一直都有来往,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其中的关节。
这么一想,苏承庭就把目光转向了宁仪韵。
乔安龄也看向了宁仪韵。
这一看,乔安龄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只见宁仪韵正呆呆的看着自己,好看的桃花眼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片刻之后,她的神色又变得十分复杂,震惊有之,疑惑有之,迷茫亦有之。
宁仪韵看着已脱去幕离的乔安龄,看着他除去幕离之后露出的俊逸眉眼,心里怔忪。
她实在不知,这亲切温和,和她相交已久的乔公子,如何突然成了定安侯乔安龄?
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他同她相识,相交,一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宁仪韵心情复杂,面对摇身一变,成了定安侯的乔公子,宁仪韵有些不知所措。
乔安龄担忧的看着宁仪韵,直到看到她神色间出现的疏离之意,心中暗道不好,他生出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宁仪韵突然向他福了福身,说道:“多谢侯爷。”
说罢,她便转过,一提裙摆,一溜烟儿的,从大堂的后门跑进了后院,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