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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龄摇摇头,不想同他辩驳,便冷着声音说道:“接着说苏家的案子,说其他的,对于保你的性命,毫无意义。”
宁贺咽了口唾沫,只得说道:“苏家的案子,苏家的案子就是邢栋判的。
现在,我同邢栋的私交不错,经常在一起喝花酒。有一次,我同邢栋一起去花酒,邢栋喝的多了,便也说的多了。
那邢栋说了他以前在做京城府尹时的许多事情。其中一件,便是关于苏家的案子。
据邢栋所说,其实苏家同那贪腐案完全没有关系,苏家的当家人是正经的生意人,并没有行贿。把苏家人抓进府衙审案,完全是他手下人弄错了。”
乔安龄目光一沉:“然后呢?”
宁贺说道:“然后啊,邢栋他原本是打算放了苏家的人,不过他看到了手下人报上来关于苏家家业的情况……
苏家产业多,家底丰厚。”
“邢栋就起了贪念?”乔安龄问道。
宁贺说道:“邢栋也是个一心升官的,想升官就需要很多的银子上下打点。二十年前,邢栋约莫四十岁上下,这个年纪,正是仕途的关键年纪,他想升官,就要有银子,这么大一笔银子放在他面前,他如何抵御得了这样的诱惑?
侯爷说的没错,邢栋就此生了贪念。
他将错就错,办了苏家。
苏家被抄了家,不过么大部分财物都进了邢栋的荷包。”
乔安龄沉吟了会儿,说道:“这件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宁贺说道:“除了我,应该没有人知道。邢栋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虽然是在喝花酒,不过,我见邢栋喝酒喝糊涂了,开始说他以前在府衙中的事情,便把陪酒的姑娘们都打发走了。
邢栋在说苏家案子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邢栋两个人。”
乔安龄讥讽道:“宁大人为人机警,怪不得邢栋愿意和你结交。
倒是这邢栋竟然酒后失言,把这件事情都说出。”
宁贺说道:“大约是因为近年邢栋年纪大了,经不得醉了。”
乔安龄说道:“好了,此时我已知晓。”
宁贺见乔安龄要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喊道:“侯爷,那下官这条贱命。”
乔安龄说道:“既然应了你,便留着,将来若是有需要,还要你做个人证。”
——
当日,下午,乔安龄就去珍珑棋馆找宁仪韵。
宁仪韵把乔安龄带到了珍珑棋馆二楼的雅间之内,又让店里的伙计泡了壶茶送到了雅间。
待伙计走后,乔安龄便正色道:“仪韵,我有件事同你说。”
宁仪韵见乔安龄眉眼间十分凝重,便讶异说道:“安龄,怎么了?”
“你可知道你母亲和苏家,二十前的案子?”乔安龄问道。
宁仪韵疑惑的看了看一眼乔安龄,说道:“怎么说起这个?我是知道一些的,不过知道的也不多。我听我娘说过,她们苏家是积累了几代的殷实商户,家产众多的,后来因为受了一桩贪腐案的牵连,所以被抄了家,所有家产一日尽失,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因此很快就郁郁而终。”
说罢,宁仪韵又不解的问道:“安龄,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乔安龄顿了一顿,便把今日上午,他在府衙地牢中,从宁贺那里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宁仪韵。
宁仪韵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邢栋的一时贪念,害了得我外祖一家家破人亡。
好好的一个殷实人家,骨肉离散,苏家失了产业家底,害得我娘和舅舅失去父母,姐弟二人从此分别,每年只有过年时才能见上一面。
我娘从一个受人伺候的富家小姐,成了任人欺凌的丫环,还在宁府收了凌辱。
我舅舅很小就无父无母,在市井之中为了活命,摸爬滚打,进驿站当民夫,辛苦生活。
原来,所有一切全因邢栋当年的一时贪念。”
宁仪韵闭了一下眼,想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她娘亲和她舅舅二十年来第一次在一起吃年饭,她娘亲泪眼朦胧,她舅舅一个晚上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原来都是拜邢栋所赐。
“仪韵,对于邢栋......”乔安龄问道。
宁仪韵双眼一睁说道:“自然是讨回公道。”
“好,”乔安龄点头应道,“珍珑棋馆围棋大比那日,邢栋觊觎你,想将你强行纳入府,这件事情还没有同他清算。”
宁仪韵说道:“那现在便新仇旧恨一块儿算吧。”
乔安龄点了下头,又问道:“仪韵,这新仇旧恨,打算怎么算法?”
宁仪韵娥眉一抬,问道:“什么叫怎么算法?”
乔安龄说道:“这些年,那些为官者不该做的事情,邢栋也做了不少,若是仔细查来,费些时日,也未必不能把他这个吏部尚书办了。
若是仪韵,你只想报仇,出口恶气,那便用这个法子。办邢栋虽说不易,不过比起第二个方法,还是要简单一些的。”
宁仪韵问道:“安龄,那你说的另一个方法是……”
乔安龄沉声道:“翻案。”
他接着说道:“翻一桩二十年前的老案子,要比直接查邢栋难上许多。
想要翻案,必须证据确凿,时隔二十年,物是人非,想要寻找证物证人,何其困难,而且还不能惊动邢栋,以免打草惊蛇,若是让邢栋知道了,他必会出手阻拦。
二来,这案子已经结了二十年,就算有了证据,想要重审,也不是易事。我大楚朝已经许多年,没有重审旧案了。
仪韵,若是这案子真的可以重审,便也只有一次重审的机会,若是能成便也成,若是重审之后,没有能翻案的话,那这个案子便铁板定钉,永远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将二十年前的案子翻案,可能性极为微小。”
宁仪韵低下头,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她才复又抬头,说道:“我想翻案。”
乔安龄凝着宁仪韵桃花眼见她眼神坚定而凝重,心中竟然颤了一颤,他问道:“仪韵,你可想好了?”
宁仪韵点头道:“恩,是的,我想好了,就算再难,也要想法子翻案。”
乔安龄心中突然开始起伏澎湃,他看着宁仪韵,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道:“仪韵,你为何要选翻案?”
宁仪韵想了想说道:“邢栋的事情,同此前宁贺的事情,不同。
宁贺雇人把我掳走,我自然要报复回去。
而苏家的事情,却不仅仅报复回去那么简单。
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但他们却是我娘亲和舅舅的父母,我娘十几岁时,才被卖到宁府,之前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同她父母的感情一定极好。
翻案,一来可以告慰先人的灵魂。
二来,可以慰藉活着的亲人。
三来,既然是苏家的东西,那便是苏家的,被人夺走的,便要夺回来。”
宁仪韵的话掷地有声,让乔安龄心中震撼,他说道:“仪韵,原来,你同我想的一样。”
他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跨了一大步,走到宁仪韵的旁边,一把将坐在椅子里的宁仪韵按到了怀里。
因为宁仪韵坐着,而乔安龄站着,宁仪韵便只能把头埋在乔安龄的胸腹之处。
她贴着他胸腹处紧实的肌肉,将手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乔安龄抱她抱得有些紧,宁仪韵觉得他的情绪似乎起伏很大,却又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乔安龄抱着宁仪韵,心情激荡,他心中暗道,这世间也许只有这个女子能真正理解他,懂他。
因为他也身负家仇,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因为贪腐案含冤而死。
他想做的事情,便是她现在为她娘亲和舅舅所做的事情。
告慰已死去的先人。
慰藉还活着的亲人。
夺回被夺走的一切。
“安龄,你怎么了?”宁仪韵终于忍不住问道。
乔安龄松开了宁仪韵,浅浅笑道:“似乎许久没有同你贴的这般紧了,便想抱你一下。”
宁仪韵双手怀着他的腰身,仰着头说道:“看你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我还当你怎么了?”
乔安龄笑笑,狭长的瑞凤里温柔似水,似乎要将人溺毙在其中。
“既然你想翻案,纵是千难万难,那我们也要想法子把苏家的案子翻过来,”乔安龄说道,“明儿,我便去府尹衙门看看往年的卷宗,现任的京城府尹顾志云其实是我的人,我们可以调卷宗一阅。”
宁仪韵想了想说道:“安龄,我想同你一起去。”
乔安龄思索了片刻,说道:“好,不过,你得改变一下装束。”
“恩?改变一下装束?”宁仪韵讶异道。
——
第二日,宁仪韵便跟着乔安龄去了京城府衙,
宁仪韵换上了一身男装,扮作了乔安龄身边的小厮。
好在现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多,今儿,宁仪韵特意穿得比平日更多了一些,外头男子式样的袄子也不收腰,所以曲线并不十分名显,看着就像个唇红齿白的小厮。
宁仪韵跟着乔安龄进了府衙,府尹顾志云亲自相应,并特意僻了一间屋子给乔安龄临时使用。
在这间屋子里,府尹同乔安龄寒暄一会儿,又让手下把当年所有关于贪腐案的卷宗,都搬了过来。
“侯爷,衙门里关于当年顺和郡王贪腐一案的卷宗,全在这里了,”府尹说道。
“好,那便在这里翻阅,”乔安龄说道。
“侯爷请自便,那下官就告退了”府尹说道。
乔安龄颔首道:“好。”
待府尹离开之后,宁仪韵便和乔安龄一起开始翻阅卷宗。
“顺和郡王是谁?”宁仪韵问道。
闻言,乔安龄浑身一震,瑞凤眼中隐隐露出强烈的情绪,他双眼一垂,吐出一口气,说道:“就是这次贪腐案的案犯,苏家就是被指向顺和郡王行贿,才会有此一难。”
“原来如此。”宁仪韵说道。
“恩,”乔安龄轻声应了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我们赶快把关于苏家的案卷找出来。”
“好,”宁仪韵应道。
可是两人找遍了所有的卷宗,都没有找到关于苏家案子的卷宗。
“会不会是衙役漏拿了?”宁仪韵问道。
乔安龄说道,“不管如何,我找府尹顾志云问一下。”
乔安龄唤来了京城府尹顾志云询问了此事,府尹顾志云便喊了衙役再去库房找卷宗。
然而,衙役从库房回来之后说,库房中所有关于顺和郡王贪腐案的卷宗都已经拿过来了,并没有找到关于苏家行贿案的卷宗。
于是,顾志云便带着乔安龄和宁仪韵去衙门里存放历年卷宗的库房,在库房里,顾志云和乔安龄、宁仪韵一起找苏家贪腐案的卷宗。
几人找了整整大半日,都没有找到苏家行贿一案的卷宗。
没有找到苏家行贿案的卷宗,乔安龄和宁仪韵只得离开府衙。
在回程的马车上,宁仪韵托着腮,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去了一次府衙,竟然空手而归,毫无收获,恩,莫要说收获了,就是连案子的卷宗也没有看到。”
乔安龄眉眼也颇为凝重,他说道:“当年邢栋因为贪念,将错就错,判了苏家行贿,又抄了苏家的家产,还把许多抄来的家产收进自己的荷包。
他自知理亏,定然不敢让人发现此事。
按照规矩,每起案件都要留有案宗,案宗存置于库房保存。
这案子既然结了案,又判了罪,一定会有案宗的。
如今案宗不翼而飞,应该是邢栋所为。”
宁仪韵托着腮,问道:“恩,安龄,你说这卷宗会在哪里?是邢栋抽走了放在了别处,还是直接销毁了。”
乔安龄叹了一口气:“若我是邢栋,定然会把案宗直接销毁,而不是另外找地方放。”
宁仪韵点点头:“那倒是,把那卷宗一把火烧了化为灰烬,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来。若是把卷宗放到别处,还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恩,说的不错,所以苏家行贿案的卷宗十有八九已经没有了,如同你方才所说,一把火烧干净了。”乔安龄说道。
“唉,”宁仪韵叹了一口气,“我还想着给我外祖家翻案呢,如今这卷宗都没有了,这案子还怎么翻。”
乔安龄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宁仪韵接着说道:“连卷宗都已经被毁尸灭迹了,难道这个案子翻不了了?”
乔安龄见宁仪韵一副沮丧的样子,便说道:“莫要着急,翻旧案不是易事,虽然我们这次出师不利,不过说不定日后那一天会有什么转机。”
宁仪韵点头道:“急也急不来的。”
乔安龄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先命人寻到二十年前,在府尹衙门当差的衙役,看看是否有可能问出些什么。”
“恩,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宁仪韵说道,“安龄,谢谢你。”
乔安龄轻轻一笑:“说的如此生分,今年五月,春夏交接之际,我就要给你提亲去了。还如此生分做什么?”
乔安龄凤目一垂,心道,而且此事同他也有关系。
乔安龄将宁仪韵送回珍珑棋馆之后,便自行回府。
宁仪韵回到了珍珑棋馆,虽说她也知道想要将一桩陈年旧案翻案,可以说是困难重重,但这次去府衙查看卷宗,出师未捷,她依旧觉得有些沮丧。
对于苏家行贿旧案,宁仪韵一个字都没有同苏芝如和苏承庭说,苏家行贿的案子对苏芝如和苏承庭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宁仪韵不想给了他们希望之后,万一翻案不成,再次给他们绝望,以至于时隔二十年,让他们再一次受到伤害和打击。
所以宁仪韵决定先将此事瞒下,等事情差不多有了结果之后,再同他们细说也不迟。
——
正月初十,宁贺的案子就判下了,夺去功名,革去官职,还需要在牢中监禁十年,而宁府也会被抄家。
案子判下来之后的第二日,抄家的官兵便到了宁府。
这日,宁仪韵正在隆升街上逛街,路过宁府的时候,便看到宁府大门石狮的两边站着两排官兵,而从宁府之中传来阵阵哭天抢地的哭喊声。
一群下人正背着包裹缓缓从宁府之中走出来,他们中不管是原本有头有脸的管事,还是受人欺负的丫环,这会儿都是一副期期艾艾,凄凄惨惨的模样,丫鬟婆子们脸上挂着泪痕,小厮仆人们眼神迷茫。
宁仪韵叹了一口气,宁家被抄了家,宁贺又下了狱,宁府现在已经养不起众多的奴仆,所以宁府的主子才会遣散奴仆,让这些奴仆都自谋出路。
不过,对于这些下人来说,他们只会做一些伺候人的事情,并不会什么谋生的手段,尤其是一些家生子,生在宁府,长在宁府,依附着宁府的主子活着,出了府,让他们如何生存?
要么就是找人牙子,再把自己卖到大户人家做下人,若是运气不好,没有人买,生存都成了问题。至于,那些年轻的丫环,说不定还会被人骗到勾栏院里,被逼着做皮肉生意。
宁家一倒,这些下人们,也是前途渺茫。
宁仪韵在门口朝宁府里头望了一眼,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时,宁贺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妈妈?”宁仪韵轻声自言自语的喊了一句。
叶妈妈肩膀上挎了个小包裹,神色凄然,正在同众多奴仆一起,慢慢的往宁府外走。
“叶妈妈,”宁仪韵站在宁府不远处,喊了一句。
叶妈妈听到有人喊她,便抬起头,寻声望去。
宁仪韵见叶妈妈朝自己看过来,便对叶妈妈招了招手:“叶妈妈。”
“二小姐?”叶妈妈沉吟一句,便迅速走到宁仪韵的旁边。
宁仪韵把叶妈妈带到一处街角:“叶妈妈,你也从宁府出来了?”
“二小姐?”叶妈妈哀叹一声,“唉,宁府被抄了家,家财都被抄了精光,当然就不再需要我们这些下人,大少爷和小姐,便把府里的下人们都遣散了,还把卖身契都还给我们,让我们自谋出路去了。”
“那叶妈妈有什么打算?”宁仪韵问道,“可有什么去处?”
叶妈妈听宁仪韵这么一问,眼角淌下老泪:“老奴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的,老奴几岁大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宁府当下人,老奴的家里人早已没有音信。
后来,老奴嫁了个府里的小厮,不过男人很快就死了,老奴就一直留在宁府当个管事妈妈。
老奴在宁府当着差,也吃着宁府的菜,如今,宁府倒了,老奴也被赶了出来。
老奴从几岁开始,就一直待在宁府,现在被宁府赶了出来,哪里还有地方可去,只怕今儿晚上就要流落街头,老奴这条老命,在余下的几年,只能当个乞丐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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