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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一连又过了几日,花吟除了时常出入太医署,奋笔疾书,其他时候就是跟太后指派来的嬷嬷学习规矩。
她很忙,耶律瑾也很忙,因此俩人多日不曾见面,花吟倒是听说每至夜里,他都会往甘泉宫这边来,即便她已经睡下了,也起了身恭候,可是后来听说他每次都快到了她的宫门,却又掉了个头去了沁雪宫。花吟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她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每当自己要胡思乱想之际,总是拍着自己的脸不叫自己多想。这世上啊,本没有那么多的事,只因人心复杂,想的多了,才会生出那么多的事。
她明白太后跟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可岁月绵长,她总不能次次都要防着这个,防着那个,他终究不是普通男子,他是君王啊,他身边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那么,与其痴心妄想得到太多将来伤心,不若现在看淡,你靠近我,我欢喜,你远离我,我亦不悲伤。这世上的人,总该有些除了感情以外的事可做,若是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男人身上,将来得不偿失了,那就会变的自己不像自己了,她上一世就因没看透这点吃了大亏,又岂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跟头,有什么事放在心里就好了,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这之后,花吟除了晨昏定省,亦时常陪着太后去服伺老金王。
花吟瞧得出,老金王受蛊毒之苦,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心中不免唏嘘感慨。
只是有时她会想,自己身上有女王蛊,这蛊神奇可通心意,老金王如今口不能言,眼不能视,日常里十二个时辰就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昏睡,若是自己用蛊虫催动入梦,不知可行不可行。
她虽有这想法,但老金王身子骨太差,若是贸然动作,只怕会引慧娴王后种在他心窍内的蛊虫异动,恐有性命之虞,所以花吟也就想想,未敢有所行动。
却说封后一事,俨然势在必行,朝堂之上,虽仍有异声,但太后显然已经默许了,她本就喜欢花吟,只是碍于祖制,怕花吟想不开,才提前说了那些话好叫她心里有个准备。可,眼看着封后大典在即,儿子突然移情别恋,日日宿在沁雪宫,后宫内谣言四起,他亦不管不顾,太后这心里头堵的啊,只恨不得拿一截刀片搅一搅,通顺畅啰。若不是顾念着花吟,她早就从那些巴巴着献殷勤一门心思想将女儿送进宫里的贵族里头挑几个颜色好的塞到耶律瑾的房里了。
耶律瑾倒是每日都会来太后处请安的,有时会和花吟遇上,有时遇不上。遇上了点个头也不说话,太后瞧着怪着急的,故意寻了个借口走开,让他们小俩口单独聊聊,花吟偷瞧了眼,见他又是一张阴郁脸下垂眼,也不知道他是何心情,遂试探着问了句,“陛下近日身子大安?”
耶律瑾就噎了她一句,“你就盼着孤不好,你这一身医术就有了用武之地?”
花吟哪还敢多说,只闭嘴不敢多言。
耶律瑾又冷笑道:“治乌丸大将军的伤可还得心应手?”
花吟愣了下,这才回想起,昨天在太医署偶遇乌丸猛,她一眼瞧见他脖子上有抓伤,想起宫里面的人闲话说乌丸大将军猎了只银狐,皮毛如何如何的光滑,成色如何如何的好,就随口问了句,“大将军脖子上的伤可是畜生挠的?”
乌丸猛愣了下,神色有异,表情古怪。
花吟到底是经过人事的,稍微反应了下就明白过来了,只是心中不确定他脖子上的伤到底是何人所挠,而梁飞若之于他到底又算什么,她盼着梁飞若好,盼着自己身边所有人好,因此少不得操了心,请了乌丸猛借一步说话。
乌丸猛顾虑她的身份,不敢怠慢,只得随了她而去。
花吟直接,开口就问他脖子上的伤到底是何人所挠?
乌丸猛扭捏了半天,才回说是梁飞若。
花吟惊讶的捂住嘴,眸子转来转去,“你们不会……不会……”
乌丸猛刷的一下脸就红了,急急解释,“不是,不是,花大夫您误会了,就是早上的时候我看她架着梯子爬上爬下,我眼瞅着她差点摔了下来,伸手托了她一下,就被她回身给挠了。”
花吟放了心,说:“我知道你们金国的规矩,若是大将军真心待她可不要成亲之前做出不妥之举。”
乌丸猛旋即表明态度,“我怎么会是那种急色之徒!”言毕大略是想到耶律瑾和花吟的关系,面上有几分尴尬。
如今宫内宫外,虽明面上不敢有人胡言乱语,但私底下有些人的话真的很难听。
在大金,妻子是完璧之身是为纯洁的象征,若妻子婚前已非完壁身,则会被认做家门的耻辱,因此,虽然耶律瑾在封后这事上一意孤行,但朝野上下的非议之声,从未断过。
花吟说:“大将军待飞若情真,相信日久见真情,飞若终有一天会明白将军的好,只是烦请将军多些耐心,万不可操之过急。”
言归正传,花吟回想到这段缘由后,生怕耶律瑾乱想忙做了解释。
可耶律瑾要是真有所怀疑,又怎会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的,早就派人调查清楚了,听了花吟的解释,非但没有消气,反冷嘲道:“你可真闲啊,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还有闲心管外人的姻缘。”
花吟一时没听出来,回的一本正经,“我做事还算有些条理,也不至忙不过来,况且乌丸大将军与飞若也不算外人,若他们真有情谊,能成就一段佳话,我确实真心实意为他们高兴,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不待花吟说完,耶律瑾已经起身走了,花吟怔了怔,才恍然明白,他大抵又在吃味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恼她什么,可是她终究不是一件物品,若要她的心里除了他再无其他,她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眼中只有情爱的痴傻女子了。
他想要的那种爱,这世上多的是姑娘愿意给,那些个没有经过世事,天真纯粹的小姑娘,因为一人喜因为一人悲的女孩儿,只要他愿意要,自会有人掏心掏肺,只是,再不会有她了。
这日,花吟正在后院子的花圃内收拾新种下去的草药,小宫女打了灯笼,因着好奇,身子躬了半圈,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因着这些草药娇贵,本不该生长在金国的,她只是试着栽培,因此天黑了也不大放心,打了灯笼出来看。正忙活着,大海跑了来,说外头沁雪宫的人请她过去说话。
花吟愣了下,今夜陛下又歇在沁雪宫的事她是知道的,因为有个比主子还急的奴才,关于耶律瑾的事,她不想知道都难。
大海嘀咕着,“沁雪宫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王上在那,又叫咱们主子过去,难道是想借机耀武扬威?”
花吟手中拿着小锄子,忙的专心致志,说:“今日没空,改日吧。”
大海说:“主子啊,您这样可不行啊,您不去倒显得我们怕了她似的,叫您去您就去是了,奴才也想瞧瞧那沁雪宫的是何样的天姿国色呢,您的姿容已经是奴才毕生所见最美的拉,奴才实在想不出比您还好看的到底长成什么样了,难不成真是那山上的九尾狐狸精变化的?”
花吟拾起地上的土块砸他,“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要是沁雪宫的那位将来真封了妃,你这一口一个狐狸精的,若叫有心人听了去,旁人还道我心胸多狭隘阴毒呢,真要被你气死了。”
大海连连后退,又问,“那主子哎,我该寻了怎样的借口好呢?”
“废话,”花吟扬了扬手中的小锄头,“照实说你不会?”
哪知到了次日,沁雪宫的人又来请,花吟先是问了大海一句,得知耶律瑾尚在德政殿批阅奏章,估摸着去沁雪宫还有些时候,心道了句“躲不过就迎上,早去早回”,也不梳妆打扮,随便披了件披风就出了门。
素锦大略是没想到她这次这般干脆,见到她时面上微微露出讶异之色。
花吟很是爽快,径自解了披风,道:“数年不见,素锦姐姐依旧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
素锦拂袖掩唇,轻声一笑,姿态流转间,媚态浑然天成,大海看的眼睛都直了,暗道了句,“乖乖,论容色自家主子是不输眼前这姑娘的,但要是论媚态,那可甩了主子十八条大街啊。”
花吟眼角的余光扫到大海的失态,暗恼的心中翻白眼,后脚跟踹过去,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
素锦禁不住笑出了声,“妹妹如今虽着了女装,可顽皮依旧啊。”
花吟索性搁她跟前颇男子气的一坐,说:“素锦姑娘,你连着俩日约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方才不是还姐姐妹妹的么,怎么才一转眼倒生疏了?”
花吟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前一夜还和耶律瑾颠鸾倒凤,心里就止不住的别扭。遂,也不矫情了,挥挥手说:“素锦姑娘有话直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
“忙着种草药,写医书?”
花吟含糊应了声。
“妹妹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还好吧,”这不废话么,我现在瞧着你就别扭。
“妹妹是在气恼陛下最近一直来我这儿?冷落了妹妹。”
“算了,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素锦捂嘴笑,“看来妹妹是吃醋了。”
花吟听着有些烦了,“能好好的说人话么?我以前瞧着你挺好的呀,怎么现在也学会了阴阳怪调了?”
素锦一愣。
花吟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饮了下去,挥挥手,叫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下去,本来大海不想走的,花吟抄起了茶杯作势要砸他,他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口口声声道:“主子,有事叫奴才啊,奴才就在外头替您守着。”
屋内再无旁人,花吟也坐不住,直接起了身,在这充满诗情画意的寝殿内走了一圈,连声称赞道:“素锦姑娘就是活的比我有趣味,本来一座死气沉沉的宫殿,因着素锦姑娘在,瞧这都仙气袅袅的,遇到个不知情的还当自己入了仙宫呢。这也难怪陛下流连忘返了,若是换做我,也是情愿待在这仙宫,不理尘世烦扰了。”
素锦眸中隐着笑意,正要说话,花吟却伸手打断她,明快爽朗的语气低沉下来,“我说这些不是讥讽之言,乃是我心中所思所想。虽不知姑娘今日约我所谓何事,却也不必绕弯,咱俩尽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害人之心,也绝不会因为陛下宠幸姑娘而心生怨怼。姑娘聪慧剔透,待陛下一片真心,况,你二人相识相知又远过我与他,如此,我更没有嫉恨姑娘的理由了。你不必如此看我,我句句肺腑之言,绝无欺瞒哄骗之心。但是你也不要将我当成那种能心胸宽广到与人共侍一夫而真个无所谓的地步,我到底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女人的嫉妒心一旦蒙蔽了良心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你试过吗?因为爱一个人而背弃所有人,即便是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而不自知……”她眨了眨眼,眸底的情绪渐渐平息,“所以,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我不是你的敌人,但我与陛下一心,我盼着他好,盼着你们所有人好,所以,请不要打扰我好吗?”
素锦歪的软枕上,一针见血道:“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你心中有陛下,却不愿表露出来,我真是搞不懂你,既然在乎,何必装的满不在乎?”
花吟站在青铜雕花宫灯旁,她原本就单薄的身子被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她缓缓道:“难道重点不是,他心中有没有我,而不是我心里有没有他?”
素锦似有所想,面上一怔。
“他若心中有我,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爱我护我。若他心中无我,就算我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一场雨露,终究得不到他的长久真心,又,何必作践自己?任人践踏我的真心?”
“这世上人,世上事,又有几样不是自己争来的?老天给予的终究有限,你不争难道只想靠天收?你这逆来顺受的性子,我可不喜。”
“其他都可说的过去,只一样,感情之事……”花吟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半晌,反附和着应了句,“或许吧。”
大抵因上一世争的太多,这一生反没了争的动力,只想自己做好自己就够了,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素锦还要说话,却看向了花吟身后,嘴角噙住一抹笑意,话锋一转,说:“其实陛下每次来我这,仅仅只是歇息而已,以前在大周亦是如此。”
花吟大感意外,直直的看向她。
“你不信?”
“不,”花吟仍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看向窗外,夜已黑透,浓稠如墨,她径自走向挂着披风的木施,口内道:“天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素锦姑娘早些安歇。”
她伸过手去,另一只手却先一步越过她取下披风,即使不用回身,那明黄色的衣袖,除了他再无他人。
花吟只是一顿,耶律瑾已替她系好披风,揽着她离开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宫人,瞧此情形,俱都惊的合不拢嘴,却也不敢出声,急急低了头,提灯引路。
耶律瑾却自一人手中接过宫灯,吩咐道:“都不要跟着。”
他揽着她离开了沁雪宫。
宫人们远远的跟着,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二人沉默不语,慢慢的走,过了许久,耶律瑾突然就笑了。
花吟抬眉看他,他说:“我道我委屈,原来你比我还委屈。”
花吟想了想说:“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恼什么,你想我一心都扑在你身上,我却做不到,叫你恼恨了。”
他攥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胸口,“你说我俩关系的重点不是你心里有没有我,而是我心里有没有你,可是我怎么觉得,在我这里,倒过来了。”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到了乾坤殿,推开殿门,他一路引着她到了里间,花吟一眼看过去,圆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箱子。
她还当自己看错了,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看得清了,先是一惊,上得前来,将那黑沉木箱子打开,诊箱内的器械闪着寒光,内里东西,一应俱全,分明就是鬼医老邪送她的医箱。
花吟大喜过望,转而看向耶律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