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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临走前,从手里褪下了顾氏所赐的一个翡翠镯子套在了李琇珏手上,略红了脸说:“珏娘姐姐,这镯子是宫里娘娘赐给我们母亲的,是一对儿,母亲前两天给了我,芸娘以往没少从姐姐这里得了各色稀罕物去,自己却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能拿的出手,既得了这个,便想要和姐姐一人一个戴着,也算一个念想,还请珏姐姐别嫌弃......”
珏娘瞟了一眼那镯子,见芸娘手腕上确实也戴了一个类似的,而且两个镯子水色都是上佳的,倒真是绝品,心中虽然不屑,脸上却堆起一个笑来,亲热握了芸娘的手说道:“姐姐怎么会嫌弃,这皇后娘娘亲赏的好东西,珏娘自己手里也没有几件呢,难为妹妹惦记我。”
因这珏娘十分不好相与,之前有时候芸娘明明是想恭维她,却也会莫名被她挖苦一顿,她今日送出镯子前,难免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如今见她这么给面子,心下顿时一松,不由仔细回想着这珏娘今日里的一言一行,看她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事情颇有些心知肚明的意思,想来也是啊,那三爷和她本是一母所出,会宁郡公的嫡妻又已经去世两年了,这三爷的亲事,恐怕这李琇珏也能做点主的。
想明白了这点,芸娘一颗心简直飘到了空中,晃晃悠悠的让她有些发晕。
回到了永嘉坊,顾氏抽空还将饶嬷嬷叫过来问了问今日的情形,见一切都如之前所料,便又派人去请了芸娘过来,陪着自己和七娘一起用了晚膳,言语行动间待她都十分温和亲切,芸娘越发安心起来,再回到沁芳阁的时候,经过四娘与琪娘二人的房间,心中便不由嗤的一声冷哼,暗想着白费了这许多功夫,说不定两个都选不上也不一定呢。
如今永嘉坊里,除了沁芳阁还颇为安静外,其他人都已经是忙的前脚打后脚了,虽说圣上与娘娘都再三吩咐了要简朴些,但皇后省亲这样的大事,哪里能轻省的了啊,因提倡节俭,永嘉坊无需新建那省亲别墅,但那凤翎苑是肯定要重新修整一番的,现在凤翎苑里,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亭榭楼阁、林木花草都有匠人在翻新整理,除了凤翎苑,从永嘉坊正门进来的青石路也还要加宽一半,而且所有娘娘到时要经过的廊道,都要重新上漆描画,还有当日所要用到的杯盏器皿等,也统统都要准备起来了,库房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每日都有人拿着签子进进出出的。
顾氏命崔军特意从东门到凤翎苑单辟了一条通道出来,给外面进来的匠人、户部官员等出入,省的一不小心冲撞了内院的女眷,府里下人们值守的规矩空前严厉了起来,开始几日里还出过几场乱子,不是丢了东西,就是有外男走错了地方,顾氏辣手打死了两个值夜的家奴后,院内才慢慢的井井有条起来,沁芳阁所在的西苑也加了人严加看管着,轻易不让几位小娘子出去走动。
除了永嘉坊,宫里自然也要有人张罗这崔皇后省亲的事情,这差事,责无旁贷的便落到了太子李济民的身上。
崔皇后当年因为操办太子大婚而病倒了,之后竟然缠绵病榻了快半年的时间,太子李济民心中羞惭,与太子妃二人轮流在皇后娘娘跟前伺疾,不假他人之手,两人俱是不分黑天白日,竭心尽力的尽孝,并无丝毫怨言,待崔皇后身子复原了,太子夫妇二人也都是累瘦了一圈。
那崔泽芳崔皇后似乎因感念太子妃车氏的孝心,好像对她改观了不少,等她病好了,仍是隔三差五的召那太子妃车芷兰到含凉殿去陪自己坐着说话,在太子妃大婚一年后仍无孕的情况下,也没急着往东宫塞人,直到了第二年,等那车芷兰自己再三主动进言要为太子扩充内院后,才定下了要为太子选纳侧妃的事情,对车芷兰这个儿媳妇可谓十分关怀体贴,似乎之前让嬷嬷去为难她的事情完全未曾发生过一样,李盛见他三人关系和睦,心中十分喜悦安泰,越发专注于制琴之术来,倒是时常召了同样痴迷音律的四皇子李德昌到钟鸣殿来小聚倾谈。
这一日,太子李济民正在东宫宣肃殿核对崔皇后出宫时所要用的凤辇和舆车,他身边的大内监刘准脚下无声的走了进来,停在案几前十来步的地方,俯身说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吩咐人送点心来了。”
李济民专心看着手中的册子,并没有抬头,略微顿了顿,才说道:“先放在一边吧,孤还不觉的腹饥。”
刘准是从小看顾李济民长大的,于他跟前颇有几分面子,此时便没有马上应声退下,反倒是又向前凑了两步,轻声劝说道:“殿下已经办公快一个时辰了,也该起来松散松散筋骨了,太子妃娘娘今日送进来的,是娘娘亲自嘱咐御膳房做的杏子糕呢。”
李济民喜酸,这杏子糕本是他颇为偏爱的点心,此时李济民却只略抬了抬眉毛,语调不快的说道:“等会儿再说吧。”
刘准见状也不敢多说,俯身一躬,便又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待刘准退出了殿外,李济民手下越发快速的翻看着案几上的册子,却半天也没能看进去一个字,又过了半响,干脆烦躁的将面前的奏章册子一把推到了边上,蹙着眉发起呆来,当日晚上,太子李济民又没有回东宫正殿,仍是直接歇在了宣肃殿里,也未召宫人进来侍寝。
第二日,李济民正忙着与太子詹事狄成查看跟随皇后沿途护卫的名单,含凉殿那边却突然派人来召唤他过去,待李济民匆匆赶到了含凉殿偏殿里,远远便看到太子妃车芷兰正侧坐在崔皇后身边,她们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一卷一卷各色的锦缎丝帛,两人并头细语,似乎正在挑选什么,李济民眉心不由一紧。
车芷兰看到李济民进来似乎也有些吃惊,连忙起身见礼告罪,李济民嘴里连说着免礼,又命宫人赶紧扶了太子妃起来,自己又向崔皇后行礼问安。
崔泽芳脸上笑盈盈的,似乎心情正好,先招呼了李济民坐下,便启唇一笑说道:“民儿,你也来帮我们娘俩参详参详,这次安南王送来的彩锦格外细密绚烂,待我和兰儿先挑了以后,也留些给那些参选的贵女们做常服,要不是兰儿提醒,我倒要把这茬都给忘了,是要把她们打扮的漂亮些才好,才不会埋没了人才呢。”
李济民脸上有些发僵,却仍是很捧场的上来陪着崔皇后挑选布料,三人又说了好一阵子闲话,他却始终没看太子妃车芷兰一眼,车芷兰也仿佛浑然未觉的样子,只专心帮崔皇后挑着彩锦,崔泽芳谈笑间,却已经把两人的情状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待把所有彩锦都细细挑拣了一番后,崔皇后便笑着说道:“兰儿把这些料子叫人拿去分头抓紧做了,还有等秀女们进来住宿教导的其他琐事,都要靠你去操劳了,你先去忙吧,我再和民儿说说省亲的事情。”
车芷兰应诺准备退下时,又问李济民晚膳在哪儿用,李济民略微迟疑了下,便说道:“这两日手头事情实在太多,孤今日还是在宣肃殿用吧,太子妃只管忙你的吧,不用挂念我。”
等车芷兰出了殿门,李济民便问道:“请问母后有何事要吩咐济民的?”
崔泽芳却没有马上答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吭气,李济民被她看的有些莫名,又有些发慌,便挤出一个笑来问道:“母后怎么了?民儿脸上有花不成?”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为何几个月都不肯与太子妃同床?也不肯去临幸其他宫人?”,等崔泽芳开口时,脸上已经没了笑意,面色一片肃然。
李济民再没想到崔皇后会突然问起这个,饶是两人关系一贯亲近,饶他是被崔泽芳亲手带大的,此时仍是一下涨红了脸,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崔泽芳见他这个样子,越发生气,厉声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是你自己一意孤行一定要迎娶她的,我和你父皇当时虽然不满,但这几年看下来,她竟是个十分好的,不论是东宫内外,还是在我和你父皇跟前尽孝,都处理的很是周全妥当,对你也一样,没一处不照顾到的,我听说只要你在宫里办公事,她每日午后都会派人送点心汤水过去,全都是合着你的口味做的,这次贵女们参选的事情,也都是她亲自上下打点的,累的人都瘦了一圈,你又是为了什么要给她脸色看?虽然如今已在着手为你选纳侧妃了,但你若能顺利先诞下嫡长子,那才是大道正统,这是事关我李氏宗族千秋万代的大事,你究竟在胡闹什么?”
李济民被崔泽芳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只是......
见他不吭气,崔泽芳冷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民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在恼恨太子妃多次主动上书给我,要为你纳选侧妃?你是不是在恼恨自己对她动了真心,她却只是在敷衍于你,是不是?!”
崔泽芳一下提高了声音,李济民骤然被人点破了埋藏已久的、甚至自己也还没想清楚的隐秘心思,面上顿是一僵,而后便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他俯身一礼后,沉声说道:“母后多虑了,民儿并无这样荒谬的心思,这些日子,一是因为孩儿实在太忙,二也是不想惊扰太子妃,想让她好好将养将养身子,所以才常常不回正殿歇息的。”
崔泽芳深知他的脾气,见他犯了犟劲,便慢慢舒缓了脸色,先长叹了一口气,才又低声说道:“民儿,你虽是我带大的,但你的脾气有五分像你父皇,有三分像先皇后,最多也只有两分像我,你心软多情,正是和你父皇一模一样的,太子妃身世艰难,为人却自强刚正,确实是惹人怜爱、让人敬佩的,你心中爱惜她,本没有任何的不对,若你们只是这世上任何一对普通夫妇,无论你要怎样,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是民儿啊,你如今是我大唐太子,今后就是那万人之上的一国君主,你的事,没有私事,没有家事,只有国事啊,民儿,我想这些道理,你心里也一定都很清楚......”
崔泽芳缓缓道来,竟把李济民的心路说了个九八不离十,她语气慈爱体谅,并无一丝责怪之意,李济民心中感触,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崔泽芳见他脸上柔和了不少,便继续说道:“在这一点上,你实在远不如太子妃了,她一个区区平民女子,一夜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众人膜拜的太子妃,却没失了心神,没忘了根本,没持宠而娇,而是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一直到今天,说起来,你母后都有些佩服她呢,民儿,你莫再为难她了,此事错不在她,而在你。她若真仗着你的真心便任意妄为起来,你那东宫,必将大乱!”
李济民一时间神色莫辨,半响也没吭气,崔皇后见状,语气越发语重心长起来:“民儿,你日后必将继承大统,你虽秉性与你父皇相仿,但却绝不能如你父皇一般,放任自己率性而为,你父皇如今文有安国郡公衷心辅佐,武有卫老将军一力支撑,待到等你继位之时,你又怎知道会面对怎样的情势呢?母后与父皇都已经老了,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至今没有子嗣,你可想过这意味着什么?民儿......我与你四弟,将来可都是要依靠于你的啊!”
自从李济民娶了太子妃之后,他与崔皇后面上虽仍是母慈子孝,李济民几乎是每日里都要到含凉殿去请安问好的,比去钟鸣殿李盛那里还要殷勤,但是二人心中,却始终是留了一丝隐约的隔阂,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母子两个推心置腹的长谈了,此时听崔泽芳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李济民心中大惭,不由起身拜倒,垂头应道:“母后,民儿知道的,民儿只是一时想岔了而已,今后...不再会了......”
崔泽芳连忙起身亲自扶了李济民起来,又携着他坐在了自己旁边,细细与李济民解说了各府今后要送进来参选的小娘子的情形,种种思量安排,无不是为了他切实考虑,李济民也不再抵触,附耳仔细听了,不时应诺两声,一时间这偏殿里气氛无比融洽,贴身伺候的宫人俱是大大松了口气。
一直等目送了李济民出去,崔泽芳才慢慢收了笑意,默然沉思了良久,便又重新翘起嘴角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甚至比刚才更加高兴百倍的样子。
她身边此时只有阿直一个人在一旁伺候着,见她这样,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娘娘,奴婢果然蠢钝,奴婢不懂,娘娘今日里怎么会为那太子妃如此大力游说呢?”
崔泽芳眼波一转,说道:“当初又不是没有为难过她,你看那民儿是什么反应?”
那阿直蹙眉想了想,有些恍然的说道:“娘娘的意思是,我们初时为难太子妃时,殿下反而是一力维护,宁愿自己替她赔罪,也不愿意她受委屈,如今您反其道行之,太子殿下反而会偏向您这边了么?”
崔泽芳哼了一声说道:“阿直啊,你也果真是老了么,如今看事情怎么这么浅显,你所说的,只是其一,民儿虽然脾气随和,又是我一手管教出来的,但毕竟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正是羽翼初丰,事事都想要自己做主的年纪,我再过于管束压制于他,确实如你所说,只会适得其反,反倒让他愈发与我离心......”
崔泽芳顿了顿后,又继续说道:
“这其二么,才是关键,今日我与民儿所说每一句话,俱是最最真切不过的大实话,偏偏这样,反倒诛心,你想想,那民儿本是天之骄子,身边不知多少人追捧奉迎,如今他先对人动了真心,别人却只是面上敷衍他而已,我今日虽看似是在开解他,却也同时是一针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这根刺么...哼哼...算是实实在在扎在他心里喽......”
作者有话要说:
sei,那个sei说咱们皇后只会像小女孩撒娇的啦,咱们皇后离了大兄,那就是老谋深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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