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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所有的剑气都被鬼影所压制。
他被封印了两百年,人又总是会忘记自己不愿记住的事,所以鬼王的可怕就那样淡去了,而他们也莫名的生出一种自信——或许可以与他一较高下。
这种可笑的自信瞬间就被现实击碎。
鬼王就是鬼王,再封一千年,再种一百亩地的菜,他依然拥有让人胆寒的力量。
鬼雾弥漫,护在了那些没来得及逃开的人面前。
他们此刻,大概真的相信了是鬼王显灵。
看着众生如此不堪一击,蒋谦突然开始理解他们,像这样俯瞰天下又有谁不渴望呢。
叶安却不肯罢休,剑光裹着灵流破开重重鬼影,直指两人。
“今日定要让你为家父偿命!”
将妄拥着蒋谦跳下马去,漠然回首看向袭面而来的微颤剑尖,脸色灰暗阴沉。
剑至面前时,他方才出掌劈开剑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扬,死死攥住了叶安的脖子。
将妄额间隐隐有青筋暴起,“不如去九泉之下问问你爹,欠过我什么!”
蒋谦见叶安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连忙出来打圆场搅混水。
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这种陈年旧怨怎么化解,如此交织错乱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换谁来都说不明白。
“你们先住手,无论从前有什么恩怨,让无辜的人走了再说。”
叶安是不想住手也得住手,将妄则是不得不听话,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叶安也算明白了挣扎无用,退了一步,捂着脖子剧烈的咳了起来。
蒋谦一脸欣慰的背过身子去轰那些人,忽然觉得心口一凉。
叶安手里的剑已当胸穿过。
四下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叶安闷哼一声将剑从他的血肉中抽出,带起一滩血雾。
“杀了他,让你痛苦也是一样!”
蒋谦有些迷糊,浑浑噩噩的看见将妄好像发了疯,许久才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他失去意识前还怨念不已——要将妄不仅什么都干不了,还特别会拉仇恨。
将妄回手一掌劈的叶安筋骨碎裂,一把接住蒋谦,张皇失措的想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却又担心阴气太过反而会伤了他,神情恍惚的抱起蒋谦策马而去,丝毫没有在意身后如炼狱般的屠杀。
苍极宗所有的人,都为这一剑付出了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步而来,看着满地被鬼手撕成碎肉的残骸,啧啧了两声。
他弯下腰耐心的一一翻看尸体,终于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块玉珏,拿在手里掂了掂,轻轻一笑,“多容易。”
在找回将妄之后,蒋谦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崔玉荣说的没错,有些事,由不得他愿不愿意记起。
即便是多么不堪,那也是属于他们的过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句话是尹上灵对将未名说的。
这句话将妄也一直铭记于心。
当时的沉玉太天真,一心念着什么一生一世一马一鞍,竟然未去想他将妄是什么人,又何来一生一世。
他们命系一处,只要鬼王不死不朽,他的人生也会和他定格在同样的年纪,无休无止。
旁人来看,他可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可是凡人的情爱不过须臾之间,即便几十年都难以维持,更何况他们的所谓一生根本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年元宵节见到离吟之后,沉玉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千秋鬼域,从那之后他身子一直不太好,也一直没有再见到将妄。
萧淳说他受了伤正闭关,沉玉苦笑,他受没受伤自己还会不清楚吗?
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这样一等,就等了半个月。
之前的十多年,就是这样孤独着过来的,如今到觉得格外难熬。
或许是感受过温暖的人会更怕冷。
转眼间春寒料峭,千秋鬼域一片银装素裹,裹着裘皮的少年在茫茫白雪中显得有些单薄。
常年不近人间烟火,沉玉意外的被养出了一种出尘脱俗的气质,站在雪中飘然若仙。
呆呆的看着远处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转身离开。
他要去见一个人。
温延泽出了名的爱研究奇诡秘术,平时人也阴沉沉的不爱和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愿意招惹他,总是独来独往。
只有沉玉肯对他笑,会温声细语的跟他说话。
他住的院子很偏,沉玉许久才寻了过去,门前一丛君子兰开的不甚好。
刚迈院子便看见他坐在石桌前,手里血淋淋的。
走进一看,是一只被扒皮抽筋了的狐狸,温延泽正在那皮毛上画着奇怪的符咒。
“吓到了?”温延泽头也没有抬,默默的把桌上的东西收进一旁的木盒子里。
沉玉愣了愣,没说话。
“找我有事?”
温延泽和将妄一样喜欢穿玄色的衣裳,眼里总像蒙着一层阴霾,看人的时候冷飕飕的。
沉玉道,“魂咒是否可解?”
温延泽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张死人脸,“能解。”
这下诧异的人变成了沉玉,“既然能解,将妄为何不解?”
“前些年我寻来的法子,他并不知情。”
“为什么…”
“为什么?若不是魂咒,你会在这里?”温延泽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比你想的负心薄幸,你对我很好,这算是报答。”
沉玉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不信。”
温延泽也不反驳,起身理好衣摆,头也不回的迈向院外。
“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千秋鬼域本是片荒野,最不缺的就是地方,他本就不爱四处走动,没见过的屋子比比皆是。
温延泽不紧不慢的在前面带路,沉玉几乎到力竭才能勉强跟上,走到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方才看见一座独立的宅院,里面传来阵阵娇笑呻/吟。
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累到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只微微垂首道,“…他最近一直都是在这吗?”
温延泽点头,伸手推开了院门。
这大院看似不起眼,内里竟是富丽堂皇如宫殿一般。
一派歌舞升平,声色犬马。
将妄侧卧在宽大的榻间,长发未绾散落一片,衣衫半敞,怀里的也不知是少年还是女子,纤纤玉手正执了酒杯朝他嘴边喂去。
他伸手探进怀中人的衣襟,听得那一声娇/喘,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斜睨着来人。
沉玉愣在原地,只觉得狼狈不堪。
他的美梦竟然如此短暂,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碎成一地绝望。
愣了许久,沉玉低下头轻轻一笑,“见你没事就好。”
就算能感觉到他安然无恙,到底是看见了才能安心。
哪怕是这样看见。
温延泽说的没错,若不是魂咒相连,他有什么资格在这呢?
是他得寸进尺了。
那个瘦削的身影转身离开。
温延泽在关上门前深深的看了他师父一眼。
将妄目光微沉,转头又埋进了温柔乡里寻欢作乐。
片刻的欢愉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沉玉还是一如既往的傻等着他。
他们有无尽的人生可以挥霍,也就是他有无数的等待要去面对。
永生真的可怕。
有时匆匆遇到,将妄却多看他一眼都不曾有过。
沉玉苦笑,即便从前只是露水情缘,也不必这般视而不见吧?
萧淳偶尔会来看他,向他讨点心吃。
他也已经习惯了做些甜食备着。
见他终日怏怏不乐,萧淳翘着腿耻笑他师父是个胆小鬼,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不敢来见他,不愿承认自己有了弱点。
沉玉但笑不语。
他也再没提过解魂咒的事,私心里他害怕离开将妄。
他一无所有,家,亲人,朋友,什么都没有。
他是依附着将妄而活,更是为了他而活。
一晃又是一年中元节,将妄并没有来。
其实他已经不那么怕了,静若安澜的坐在窗边抚琴。
抚一曲《有所思》,思一角秋风肃肃晨风飔。
听见敲门声时他欣喜若狂,眼里期待的光却又在片刻间黯然。
霸道如将妄,是不曾知会一声再进的。
门前站着的是温延泽,手里提了两坛子酒,在沉玉面前晃了晃,难得的笑了一下。
“中元节,来陪陪你。”
沉玉也是浅浅一笑,“可惜今天做的点心都被萧淳吃完了。”
“无妨。”
心中有事便格外容易喝醉。
酒过三巡,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笑着笑着就满脸泪水。
曾拎着食盒苦苦等他闭关,只为了他能吃到喜欢的桂花糯米藕。
可是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一天。
何况是个从不曾放在心间的人。
“你说他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温延泽不语,只是给他满上一杯,看他和着泪一饮而尽。
几多愁,欲说还休。
沉玉趴在桌子上,眼神空洞茫然,“你说…就解了魂咒可好?”
温延泽不置可否,只道会有分筋错骨抽魂炼魄之痛。
可惜他喝多了,没能听进耳中。
也没能醒着等来将妄,没有看见将妄进门时铁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