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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敲门声响起,那么轻,几乎都快被掌声淹没。还是靠近门口的魏庭听见了,回头眼尖地发现了怯生生的戚安安。
“安安,进来吧。“他过去招呼她。
屋子里的人,听见戚安安的名字,一下子静了下来。
易家奇的眼中有愠怒:“你来做什么?“
戚安安身体不自觉地想向后退缩,魏庭扶住了她的肩:“她是来祝贺易沉楷和苏画的婚礼的。“
易妈妈在一旁不作声,毕竟是戚家下的毒手,才害得沉楷和苏画遭这么大的罪,她也无法做到对安安热情。
虽然有魏庭的支持,戚安安仍做不到无愧地面对大家,低着头,紧咬着下唇,指尖微微发抖。
这时,苏画温和的声音帮她解了围:“安安,这次我们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忙,我和沉楷不会那么快得救。“
戚安安感激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泪水。
苏画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戚安安一步步挪过去,小心地坐在易沉楷床边,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沉楷哥哥,你好些了吗?“
易沉楷虽然对戚家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可是他明白,安安在这件事里,并没有过错,反而是在关键时刻大义灭亲,帮了他们的忙。所以他的语气也很温和:“别担心,安安,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戚安安更是不住地落泪,为什么事件中的受害者,会宽容地跟她道谢,而真正的凶手,却不仅逍遥法外,而且还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地对她辱骂指责?
苏画轻叹了口气,抽出纸巾递给她擦泪。生在那样的家庭,看似养尊处优,其实悲哀凄凉。
戚安安没有坐多久,就站起来匆匆告辞,一方面是因为她呆在这里怎么都不自在,另一方面,她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不敢呆得太久。
魏庭起身去送她,苏画和易沉楷略有些奇怪,从上次安安把真相先告诉魏庭,他们就觉察到两人之间似乎私下有交往,但是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开始的。
魏庭将戚安安送到楼下,看见她仍旧沮丧的样子,安慰她:“他们没有怪你。“
戚安安点了点头:“我知道,可越是这样,我就越难过,我妈她……“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
魏庭了然,叹了口气:“现在在家里的日子是不是很难过?“
戚安安不语,可眼角的泪光已经给了他答案。
魏庭怜惜地拍拍她的头:“如果实在熬不下去,就搬到我那去住吧。“
戚安安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笑容温暖:“不想去吗?怕去了又要干活?“
“不不不,“戚安安连忙摆手,又察觉到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了些,耳根微红,不安地绞着手指,不敢再说话。
魏庭不禁莞尔,在她的头上又拍了一记:“行了,收拾妥当就来给我当使唤丫头。“
戚安安假装不满地撇嘴,心里却甜蜜不已。
回去的路上,她每一次想起刚才魏庭对她说的话,亲昵的小动作,就不禁抿嘴微笑。
她以后有地方可去了,多么渴望,那是她永远的归宿。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幸运地得到幸福的……
戚安安回到家里,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小心地探看了一眼客厅,没有看见人影,这才轻松了点,走了进去。可是,还没来得及关门,就听见一个冷笑的声音:“跟他们在一起玩得爽么?”
戚安安顿时手脚冰凉,呆立不动。
戚母从角落的沙发里站起来,眼神阴狠地慢慢走向她,她每向前一步,戚安安就往后退一点,几乎想夺门而出。
戚母走到她面前,高高地扬起手,就在她闭上眼,以为自己又会挨火辣辣的一巴掌的时候,那只手却轻飘飘地落到她脸上,徐徐游移,像一条冰凉的蛇,让她背后一阵阵恐惧地发麻。
“看这张脸,眉眼长得多像宗胜,嘴唇多像我,可是怎么偏偏就不像是戚家的孩子呢?”戚母的话,让戚安安心里发紧。
突然,戚母在她脸上狠狠一掐,尖利的指甲瞬间让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两道刺目的血痕。
戚安安疼痛,却死咬着下唇未出声。
她这样沉默的倔强,更加激怒了戚母,她的两只手掐住了戚安安的脖子,开始疯狂地摇晃她:“你这个白眼狼,把你辛辛苦苦养大,你却背叛我们,去跟易沉楷他们献媚!贱东西,你害得你爸爸为你送命,我差点为你坐牢,你的良心呢?被野狗吃了?啊?”
戚安安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摇晃得快要站不住,只能紧紧地抓住门把手,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吴妈从外面买东西回来,远远地看见这一幕,赶紧跑进院子,碰见了在树旁猫着的司机小余,忍不住斥责:“你怎么不知道去劝劝?”
小余无奈地耸耸肩:“我哪里敢去,早上夫人还要我跟踪小姐,回来给她报告。”
吴妈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上的东西丢给小余,冲进门里硬拉开戚母:“夫人,夫人,您冷静点,小姐快出不来气了。”
“她死了才好呢!”戚母被吴妈抱住动不了手脚,嘴里还在恶毒地骂。
戚安安没有哭,到了此时此刻,她已经觉得,为了这样的母亲流眼泪,不值得。她只是默默地上楼,锁上房间的门,开始收拾行李。
这个家,真的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她想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曾经膜拜的虚华,如今已经看开。她只想带着一颗回归单纯的心,努力走进魏庭的世界。
她看着床头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指尖在上面慢慢地滑动,曾经的幸福,曾经的爱,如今已经灰飞烟灭,变成了永远还不清的债。
最后,她闭上眼睛,轻轻将那副温馨的画面,反扣在桌上,再也看不见,一滴泪随着叹息滑下……
她给魏庭打电话,想告诉他,自己现在就搬过去,可是电话无人接听。
大概在忙吧,算了,路上再打。戚安安提着箱子下楼,既然去意已定,就不想多停留,免得再生犹豫。
戚母仍旧坐在客厅里,戚安安没有看她,只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的遗照,在心中和他告别,就径直向门走去。
“你给我站住!”戚母受不了她的无视,大吼。
戚安安并没有停住脚步。
戚母从背后冲上去,抓住了她提箱子的手:“你拿着行李想去哪里?”
“魏庭家。”戚安安平静地说,眼睛仍旧没有看她。
“你敢!”戚母气急:“吃我的穿我的二十几年,你说走就走,想得美!”
戚安安凄凉地笑了笑:“那等我以后赚了钱还给你。”
戚母立刻直直地甩了一巴掌过去:“你还得清吗?”
嘴里已经有腥甜味,戚安安轻轻地用手指抚摸嘴角,指尖有一点血红。
这是她第三次打自己,对这个人的最后一丝留恋,也彻底失去了。
这样也好。戚安安自嘲地笑,决绝地甩掉戚母的手,大踏步出门。
看着她冲上车离去,戚母大叫:“小余,快把车开过来。”
这一次,她不再放心让小余一个人去追,而是亲自上阵,因为她忽然有种感觉,她快要彻底失去这个女儿了。这让她心底生出了一种恐慌,她不知道,如果连安安也失去了,她还抓得住什么?她的世界,本就已经支离破碎。
戚安安上车之后,又开始给魏庭打电话,但他还是没接。
实在不行,就先到他楼下等吧。她叹了口气,挂断电话的时候,却无意之中看见后视镜里,母亲的车正追上来。
心里一急,她立刻加速。而戚母见状,也马上命令小余加速,两辆车在路上展开追逐。
眼看后面的车越来越近,戚安安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地频频回头看。
就在她再一次回头的时候,忽略了从旁边路口插过来的一辆大货车,直撞上去。
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眼前的光亮正在被黑暗吞没,她恐惧地想要叫魏庭的名字,可是还没发出声音,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戚母在后面的车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安安,我的女儿!”随即晕厥过去……
魏庭那天在安安走之后,就没有再回病房,因为临时有急事需要处理,下车的时候太匆忙,手机滑落在坐垫上而没有发现。等他处理完事情已是傍晚,回到车上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部是安安的号码。
出了什么事?他着急地回拨过去,电话那边,响起的是戚母肝肠欲断的哭声:“安安快不行了……求你来医院见她最后一面……求求你……“
一直到医院急救室的门口,魏庭在心里仍旧拒绝相信安安出事的事实,可是,当他推开那扇门,看见那个躺在床上的破碎的娃娃,他却不得不相信,早上还好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流泪傻笑的女孩子,此刻却已经在死亡线上挣扎。
戚母扑过来,半跪在地上揪住了魏庭的衣角:“你去看看她吧,她在昏迷中,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魏庭的心,猛地颤栗,脚步艰难。
当他走到床边坐下,手指颤抖地抚上她的脸,还没有叫出她的名字,泪已经先落下。
“安安,安安,你醒醒,我是魏庭。”他俯下身,轻轻地呼唤她,声音沙哑。
也许,她一直在等他,只是为了等他。她在他的声音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清他的那一瞬,她的嘴角有了一丝浅浅的笑。
那个笑容,让魏庭心如刀绞,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安安,你不要放弃,你要坚持住。”
她的眼里沁出晶莹的泪,她好舍不得他,可是她知道,她要走了。
“魏庭……抱抱……我。”她努力吐出这几个字。如果她注定要离开,那么请让她在他的怀里离开,以后的路,才能走得不那么冷。
魏庭在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你的怀抱……真的好温暖……“她满足地喟叹,抬起手来,留恋地抚摸他的脸:”魏庭……我……好喜欢你……“
魏庭全身一震,深深地望住她。
她哀伤地微笑:“真的,可惜……太晚了……“
说完这一句,她的手无力地滑下……
“不,不晚,安安,你活着,我们在一起。“魏庭痛哭着喊,他的泪,滴在她的脸上,这是她在人世间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暖。
她的生命,像一颗流星,刚刚亮起光芒,就陨落了,划过天际,像一道伤痕。
魏庭抱着她尚留有余暖的身体,泪如雨下。他曾经自负地认为,他可以看穿所有人的心思,去独独没有看穿她对他的情意。又或许,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却直觉地退避,不愿太早面对。他总相信,世间的一切都要用时间来打磨,包括爱情。却不知道,她已经没有以后了,再也等不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戚母扑到女儿的尸体上,拼命哭喊:“安安,你回来呀,妈妈对不起你,安安,没有了你我可怎么活……“
可是她此刻的痛和悔,女儿已经听不见。世上的很多东西,在你刚明白要珍惜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
安安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在戚家的大厅里,现在并排摆着两张黑白遗照。安安在照片里,笑容纯净,美好得像朵初绽的小雏菊,让每个看着这照片的人,都忍不住落泪。
她的后事,几乎是魏庭一手操办的,这张照片,也是他亲自选的。昨晚,他一个人站在这大厅里,看着照片里的她,眼神中似乎还对生活有无限希冀和期许,再一次痛哭失声。一直到最后,他才给了她一个拥抱,而在她守望他的日子里,他却未转眸看过她。
安安,对不起,假若,有来生……
苏画走到魏庭的身边,默默地按了按他的肩,深深地叹气。
安安的离去,让人痛惜,她的人生,她的爱情,刚刚要翻开新的一页,却就这么戛然而止,画下一个悲伤的句点。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们回头看,是吴妈扶着戚母下了楼。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既是母亲又是凶手的人,不知道对她是该同情,还是谴责。
戚母却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眼神迟滞地缓缓走到那两幅遗照之前,呆立半晌,忽然茫然地问:“为什么没有我的?“
众人心里皆是一痛。
又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一样,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安安,宗胜,你们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
她哭倒在灵前,没有人伸手去扶,可是已经都流下泪来。
吴妈蹲在她身边,也是泣不成声:“夫人……您要节哀……“
这些天,夫人不吃不喝,每日里就是在床上木然地坐着,好像魂魄已经离她而去,就是个空心人。
戚母渐渐哭到虚脱,最后软倒在吴妈身上。将她扶到沙发上躺下,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这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让人唏嘘不已。
当人渐渐散去,魏庭也起身,最后望了一眼照片中,安安的笑容。
吴妈跑过来,想要留住他,却又开不了口。
他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安安的遗物,他一样都没有带走,因为,不用留下什么纪念,她也会被他永远记在心里。
而戚母,在空荡荡的戚宅里,浑浑噩噩地躺了几天,某一日突然爬起来,说要去寺里。车到了山下,她却不许人再跟着,独自上山。
吴妈望着她萧索的背影,心中惶恐,只能努力安慰自己,她去只是为了给亡灵超度。
戚母走进安安曾经诵经的那个小佛堂,看着那尊面目慈悲的佛,扑倒在蒲团上,突然开始指着他哭骂:“亏你枉称是佛,为什么不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该得报应的人到底是谁?我的罪孽,为什么要报应到我的女儿身上,她拜了你多少次,敬了你多少次,你为什么不保佑她?!“
佛祖不语,她又渐渐软倒,开始惨笑:“我懂了,这就是你给我的报应,安安就是你给我的报应,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用她来报应我?“
她踉踉跄跄地跨出殿门,外面已经落起了雨。她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走,时而大哭,时而又狂笑。
当她走到了山门外的石阶上时,天空响起一声炸雷,而在那雷声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句威严的佛号:“阿弥陀佛。“
身体一颤,脚下滑倒,她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山下的吴妈,正给她送伞上来,看见这一幕,惊叫一声:“夫人——“
当吴妈赶到戚母身边,她已经满脸是血地躺在平台之上,春天的雨打在身上,竟也那般寒冷入骨……
戚母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彻底疯了,她每天就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虚无的点,不停地呢喃:“安安……妈妈求过佛了……安安……妈妈求过佛了……”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她的眼中,她的心中。
纵使她曾经做过那么多歹毒的事,看到她今日的光景,仍旧让人觉得凄凉感慨。
去看望过她回来的那个晚上,苏画静静地趴在易沉楷手边,轻轻地叹息:“小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真的觉得,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已经很幸运。”
易沉楷的手指,温柔地穿过她的发,沉默不语。
苏画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双眼上。
“小易,我就是你的眼睛。“她柔声说。
易沉楷的手一颤,眼里滚烫。
他感到掌心里,也有濡湿的温热。
“小易,你要相信,我的眼睛看得见的,你的心都能看见。“
“我相信。“
我相信,你会告诉我春夏秋冬,是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风景;我相信,你会告诉我人来人往,谁在微笑谁在皱眉;我相信,你的世界,便是我的世界。
她望着窗外的夜空,低声呢喃:“小易,今晚的星光好美。”
一瞬间,他的心中,就亮起满天星光……
隔日,苏画打电话给公司总部的项总,正式提出辞职,她要用自己全部的时间,陪伴小易,做他的眼睛,渡过他最黑暗最不安的时光。
项总在听完她的话之后,沉吟了许久,同意了她的请求,但是说,希望她只是离职,而不是辞职,在一切情况稳定之后,能回到她现在的位置上。
苏画以为他是担心中部的业务,向他保证,有了院士实验室的模板效应,BR在当地的局面一定能打开。但是项总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能做成的事,别人未必就做得成。”
这是一句极具肯定意义的褒奖,苏画的心里充满了温暖的力量:“项总,如果有一天我能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到了她去办公司离职手续的那天,在楼道里,她遇到了秦棋。
他本想问一句:“你还好不好?”
可是看见她温润的笑容,知道已经不必问。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
他很主动地跟着她进办公室,帮她拿东西。她没有推辞,只是微笑着说谢谢。
他帮她抱着箱子,从公司出来,她说要回水语花苑拿东西,秦棋开车送她回去。
林暮雪早已在水语花苑门口等她,当她打开车门,立刻冲上去扶她下车,她眨着眼睛坏笑:“哟,我成了慈禧了。”
林暮雪悻悻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就是想讽刺我是太监。”
苏画大笑,秦棋也笑了。
从苏画出事之后,秦棋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林暮雪看着他的笑容,心动又心酸。
随后,她又耸耸肩,吹出一口气。
好吧,她认了,即使秦棋心里只有苏画,她也不嫉妒,因为苏画值得被人装在心里。
她依旧满怀开心地挽着苏画上楼进门,又命令苏画坐到沙发上,只用口头指挥,不许亲自动手。
她忙前忙后地收拾,苏画侧过脸,对身边的秦棋低声说:“暮雪是个好女孩。”
秦棋的眼底,起了一抹温柔的流光。
这时林暮雪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干活,哇哇叫起来:“喂,秦帅,苏画怀孕了你又没怀孕,怎么不过来帮忙啊?”
秦棋无奈地笑着走过去,任她使唤。
苏画看着他们之间的那种自然的默契,微微地笑,她相信,他们的爱情,就在不远处。
光阴荏苒,转眼间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在第一场瑞雪降临这个城市的那一天,易家的小生命也降生了。
易妈妈抱着小孙子,惊叹地对丈夫说:“老易,你看宝宝和沉楷小时候长得多像啊。”
易家奇乐得合不拢嘴:“就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小家伙不像别的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闭着眼,从产房一出来,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到处看亮光。苏画看着那双极为酷似易沉楷的漂亮眼睛,心里酸疼。
而此时的易沉楷,也是难过地紧抓着椅子,他多么希望,能亲眼看到,他儿子长的什么模样。
当易妈妈走过来,把宝宝放到易沉楷手上,他在那一瞬间,心和手都颤抖了,多么柔软,多么轻。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住,犹豫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宝宝的脸,却又不敢落下,怕伤了他细嫩的皮肤。
“摸摸他吧,你就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苏画轻声说。
易沉楷的指尖,终于轻柔地落在孩子的脸上,慢慢地抚摸他的眼睛,鼻梁,嘴唇,在心里刻画他的轮廓。
一滴泪,落在他的唇边,小家伙本来就饿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尖去舔,大概是眼泪的咸涩不合他的胃口,小脸一皱,大哭起来,旁边的大人们顿时慌了手脚。
易妈妈急忙去舀奶粉,易家奇打翻了热水。
易沉楷无措地摇着儿子,嘴里语无伦次地哄:“宝宝乖乖……不哭……乖乖……”
苏画去握儿子的小手,他一边大哭一边紧握住她的食指不放。
正在一片混乱中,林暮雪的大嗓门从远而近地传来:“哎,刚才那护士说的是不是405……是不是就是这间……啊,我的干儿子!”
她冲进来,一声尖叫,从易沉楷手里抢过孩子。
易沉楷十分不满她这种蛮横的行为,不满地嘀咕。
而小家伙接触到林暮雪柔软的身体,立刻本能地寻找母乳,使劲在她胸前拱来拱去。
林暮雪大窘,对旁边的秦棋干笑两声:”他可能……喜欢我的香水味道。“
秦棋低头闷笑。
这时,奶终于冲好了,易妈妈本来想把孩子接过去喂奶,易沉楷却先开了口:“我来喂吧。“
众人都是一怔。
易沉楷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要照顾老婆孩子的。“
苏画的眼里,立刻泛起热气。
林暮雪轻柔地将孩子放回他怀中,易妈妈递上奶瓶,帮着将奶嘴放进宝宝口中。易沉楷感到有一股引力在拽着他的手,不禁宠溺地笑。
当宝宝喝完奶,易沉楷轻拍他的背,他满足地打了个嗝,就将脸无限依赖地贴在爸爸柔软温暖的羊绒衫上,安然睡去。
苏画看着这对父子,眼泪在微笑中悄然滑落。
是夜,苏画依偎在易沉楷怀中,看着自己怀里的宝宝,轻声说:“就叫容远吧,易容远,听起来就是——永远,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易沉楷将他的两个宝贝环紧,深情地笑:“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到了宝宝满百天的那个晚上,易沉楷对苏画说:“你回去上班吧。”
苏画怔了怔:“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易沉楷将她揽进怀里:“别再担心我,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所以不要为我放弃太多,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他知道,她也同样需要事业的成就感,人生才能更圆满,他不想她因为他,而收起梦想的翅膀。
苏画说不出话来,只是含着热泪去吻他……
苏画去上班的那天早上,他半靠在床头笑:“好了,你开始拿工资了,我就不必这么辛苦地赚钱养家了。”
“你敢!”苏画笑骂。
正在说着,魏庭的电话又打进来了,汇报昨日的进展,商量今天的决策。他们现在,一个在幕前,一个在幕后,仍旧配合得天衣无缝。
苏画微笑着俯身在他面颊上轻吻一下,安心地离开。
其实在听见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易沉楷的心里仍旧泛起一丝寂寞,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叫她的名字。他要她安心去飞翔。
他站到落地窗前,感觉得到阳光洒到身上的温度,却看不见阳光的颜色,也看不见,她离去的背影。
他知道,他的人生和别人相比,已经很完美,不该再有奢求。可是有时候,还是会遗憾。
他遗憾,再也无法开车,带画儿去看那片美丽的星星海;无法从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她,对她张开怀抱;无法在小远哭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冲到他的身边;无法看清小远的模样神态,哪点像画儿哪点像他……
他有时候真有种冲动,想要去冒险做手术,可是他知道,这种冒险对于爱他的人来说,太残忍。所以他只能一次次将这个念头强压回心底。
魏庭在电话的那一头,察觉到他的失神,问他:“怎么了,沉楷?”
“我真希望自己还能够再看见,哪怕就一天也好。”易沉楷苦笑。
魏庭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前段时间我弟跟我说,美国有个医生做此类手术的成功率比较高,但是……仍然难保证没有风险。”
易沉楷的心,从欣喜上扬到黯然低落,最后沉重的叹气。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失败率,也将毁灭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现在虽然有遗憾,但是他仍旧可以陪在画儿身边,给她拥抱给她温暖,可以陪在小远和父母身边,尽为人父为人子的责任,假若,他离他们而去……他不忍去想。
“唉,算了,我也就是随便想想。我们继续说刚才的问题,华易……”易沉楷强笑着转移了话题。
魏庭也很配合,他同样不忍心支持他去冒这个险。
可是魏庭的这个信息,却在易沉楷心里丢下了希望的火星,在每次他快要无法忍受绝望的黑暗时,就会格外诱惑地亮……
这天,苏画上班,易家奇因为最近血压高而去医院检查了,保姆又因为儿子结婚而请假回家,剩下的三个人简单地吃过午饭,易沉楷就抱着宝宝去落地窗前晒太阳。
等易妈妈忙完从厨房里出来,发现这一大一小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小远平时最爱和爸爸一起晒着太阳午睡,像条幸福的小蠕虫,趴在爸爸胸前,易沉楷用毯子包着他,脸贴在他的额上,两个人依偎着睡得无比香甜。
易妈妈慈爱地笑,拉展毯子,连易沉楷也一起盖住,又忍不住摸了摸孙子的小脸蛋。
正要转身上楼去收拾,忽然记起晚饭熬汤还缺点作料,想到平时小远午睡总要两三个小时,她决定现在赶紧出去买了回来。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远只睡了一会儿就从梦中惊醒,抽抽噎噎地哭。易沉楷怕他是想嘘嘘,连忙叫易妈妈,可是叫了两声都没人应,而小远却越哭越厉害。
他只好抱着小远站起来,边哄边摸索着进了卫生间,可是还没等走到马桶边,因为地面有水,脚下一滑,身体就向后倒去。
“小远。“他惊呼,将宝宝护在怀里,却顾不上自己,猛地摔在地上。
小远顿时大哭不止。
“摔着了吗,宝宝?摔着哪儿了?“易沉楷焦急地在小远脸上身上摸,却不知道到底伤在哪里,小远不住地哭,心里那种强烈的无助和挫折感,让易沉楷的眼中,不自觉有了泪。
他现在,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他吻着小远的额头,不住地说:“对不起,儿子,爸爸对不起你。“
他用一只手紧抱着小远,另一只手支撑起身体,慢慢地爬到浴室外,才敢扶着墙站起来,去找电话……
苏画接到易妈妈电话赶回家的时候,易妈妈眼圈红红地指着卧室的门,轻声说:“沉楷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
苏画心中刺痛,轻轻敲门:“小易,是我,我是画儿。”
许久,门才打开,但是他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又走回窗前。
苏画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一阵阵疼,慢慢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小易,宝宝没事的,他只是吓到了。”她的唇,轻轻摩挲着他的额。
易沉楷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突然像孩子般哭了起来:“画儿,我想去做手术,真的想去做手术,我再也受不了了。”
苏画身体一震,咬紧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易沉楷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又慢慢地安静下来,最后望着他根本看不见的天空,惨笑了一下:“算了……我只是……说说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强装轻松:“去吃饭吧,我饿了。”
苏画站在原地,看着他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出房门。
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可是现在,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做到和正常人一样,都回避不了失明的事实。她可以想象,今天他和小远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有多么挫败。这一年来,她努力逼着他走出低潮,可是实际上,他只是把自己的不安和难过,悄悄地埋进了心底。
她的爱和鞭策,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也很残忍?
晚饭的时候,易沉楷竭力地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乐观,还特意讲起了笑话,可是饭桌上,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其他人只是艰涩地附和着他,却怎么都无法笑得出来。
吃完饭,易沉楷很想抱小远,却不敢伸出手去,后来推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处理,独自进了书房。
剩下的三个人,望着他孤独的身影,都心如刀割。
“爸,妈,沉楷……想去做眼睛手术。”苏画犹豫了很久,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易家老两口都愣住,易妈妈落下泪来,易家奇不住地长叹。
那个夜晚,谁都没睡着,辗转反侧之间,不知道是谁的泪,滴落在枕上……
连续几天,易家的气氛都很压抑。易沉楷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到了最后,只剩沉默。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天抢着照顾小远,好几次,苏画看到他明明已经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这让她的心一次比一次疼痛。
易家父母的心情,也同样日渐沉重。终于有一天晚上,在易沉楷吃完饭又独自落寞地回房,听见他锁门的声音,易家奇难过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让他去做吧……“
他说完,假装侧过脸去看电视,可是眼角的泪光,却清晰可见。
易妈妈只是看着怀里咯咯笑着的小远,流着泪不说话。
苏画托着腮看窗外,泪顺着指尖,滑落掌心……
那天夜里,苏画从背后,环住易沉楷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他轻声问:“怎么了?“
她忍着泪,微笑着说:“小易,去做手术吧。“
易沉楷一愣,转过来面对她,急急地解释:“画儿,我没有……“
“去吧,我们……等你回来。”苏画哽咽着说,紧紧地抱住了他:“但是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苏画失声痛哭。
“我不去了,画儿,我不去了。”易沉楷流着泪,不住地拍哄她,她却在他怀里,一再摇头。
就像他不想折断她的翅膀一样,她也同样舍不得,让他一辈子在黑暗中绝望。
半个月后,易沉楷在魏庭的陪伴下,去美国做手术。在他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仍旧在犹豫,苏画却很坚持,但是,她没有办法抛下年幼的小远随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你一定要回来,小易,一定要回来,我们都在等着你。”
自易沉楷走后,小远总是一到午睡时间,就哭个不停,他不会说话,无法表达,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找那个每天都陪他午睡的爸爸。每当那个时候,苏画只能学易沉楷平日里的样子,躺到躺椅上,将小远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哄,流着泪不停地安慰他:“小远乖,爸爸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她逼着自己,相信她告诉小远的话,一定是真的。
易沉楷的手术,在一周后进行。他的白天,是家人的黑夜。易家奇独自进了书房,易妈妈和苏画也各自回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加重了彼此脆弱的情绪。
只有小远不懂,还抓着床头一家三口的合影,指着照片中的爸爸,咿咿呀呀地说话。
苏画心如刀绞,摸着他的头发,低哑地问:”小远想爸爸吗?“
小远自顾自地看着照片,苏画哭着搂紧他:“妈妈想爸爸……非常想。“
小远感觉到妈妈的泪,仰起头来奇怪地看了她半晌,伸出手去擦。
儿子温暖的小手,让她心里的痛轻了些,她抱着他躺下,哄他入睡。
小远揪着妈妈的前襟,慢慢传出均匀的呼吸声。苏画看着窗外,新月如钩,被云掩映,像一抹淡淡的泪痕……
到了后半夜,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苏画几乎是直冲到门口,看见易妈妈和易家奇,也几乎同时跑了出来。
三个人彼此焦灼地相望,最后苏画走过去,接起了那电话。
说出那一声“喂“的时候,苏画闭着眼睛,心狂跳不止,不知道接下来要听到的,到底是喜讯,还是噩耗。
“手术很顺利。“魏庭的话,让苏画的泪立刻奔出了眼眶。
“太好了……太好了……爸妈……“她语无伦次地欢呼,怔在原地,再也走不动路,只是哭。
易妈妈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两人抱头痛哭。
易家奇跑进房里,抱起了小远,老泪纵横:“宝宝啊……你爸爸没事了……没事了。“
小远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见到了爸爸,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笑……
易沉楷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的视力,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
而在这段时间里,还有另一件喜事发生:在某省爆出一则搞笑的新闻,三个绑匪因为八百万的赎金分赃不均,其中分得最少的那个,居然一怒之下把两个同伙告了,最后人赃俱获。而报纸上刊登的照片,正是苏画毕生难忘的那三张脸。
易沉楷回国的前一晚,正值农历十四,苏画看着那弯将圆的月亮,微笑着亲儿子的脸:“小远,明天我们就能见到爸爸了。“
小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欢喜地在她怀中蹦跳。
第二天,当易沉楷走出接机口,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苏画,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
苏画看着他的眼神,和从前一样,明亮而准确地投向她,欣喜的泪水,如珍珠般成串落下。
他们终于,又等到了这凝眸相望的时刻。
他们一步步走近对方,最后在只有半步的时候停住。
“画儿,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我觉得……我好像已经等了你一辈子。“她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背后的小远,不满父母对自己的忽视,挥舞着小拳头抗议。
易沉楷失笑,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他盯着爸爸看了两秒,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扑进他怀里。
易沉楷含着泪,抚摸儿子的脸,他终于看见了他的模样,他的眼睛,多么像自己,而笑起来的时候,多么像画儿。
而易沉楷贪恋无休止的抚摸让小远脸皱成一团,最后干脆气呼呼地扑上来,用口水给易沉楷洗脸,以示反击,害得这群本来在流泪的大人,哭笑不得……
次年的三月二十八日,易沉楷和苏画的结婚纪念日,而这一天,却也同时是戚安安的忌日。在家里吃过午饭,苏画对易沉楷说:“我们去看看安安吧。“
“好。“易沉楷长长地叹气。
拿了东西出门,小远却摇摇晃晃地跑过来,紧紧抱住苏画的腿非要跟着去,苏画哄了半天他都不依。
“算了,也带他一起去看看他姑姑吧。“易沉楷弯腰抱起小远,一家人一起来到墓园。
在安安的墓前,苏画拉过小远,合起他的手:“来,给姑姑做个揖。“
小远乖巧地作了,又天真地指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姑姑好漂亮。“
苏画的眼眶红了,轻声说:“是,姑姑是个美丽的好女孩儿。“
她将手边的香,插进祭坛里点燃,在缭绕的烟雾中,对安安说悄悄话:“魏庭昨晚打电话过来,说让我代替他,给你上柱香,安安,他会一直记得你。“
安安在照片里的笑容,依旧清新如雏菊,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远在天涯的那个人,心中对她的惦念。
易沉楷看着这一幕,心中惋惜地痛。魏庭陪他去国外做手术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他说,他这些年太累,想要给自己放个长假。
他却明白,魏庭只是需要时间,来放逐悲伤。
身后有轮椅声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追思。
回过头,看见的是两个熟悉的人,吴妈和戚母。
轮椅上的戚母,头发已经花白,歪着头,眼神呆滞,让人看了觉得心中凄凉。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易沉楷问吴妈。
吴妈悲伤地摇了摇头:“每天就像这样,谁也不记得,谁也不认得。“
易沉楷不忍再看,对吴妈略微颔首,揽着妻儿离去。
吴妈看着他们一家人渐行渐远,最后似乎走进了那漫天的夕阳里,夕阳给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影,镀上了一道绚烂的金边,仿佛是神赐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