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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 class="section j-chapter yd-marbom-20 yd-lineheight-3" data-titlelevel="2" data-paragraphid="1abba64ccf9c414da1661058c67ea188_5">1 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结善缘</h2>
在机场送别安幼琪后,杜林祥开车返回市区。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翻开一看,竟是一个来自海南三亚的座机电话。杜林祥实在想不起,自己在三亚有什么朋友。接通后,只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说:“杜总,你好!我是周志斌。”
自打那次在医院把钱交给周志斌后,一年多时间没见面了。杜林祥说:“周总,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现在身体康复得如何?”
周志斌说:“还行吧,反正就是在轮椅上聊度残生而已。这半年多,我一直住在三亚疗养,这里阳光充足,比文康舒服多了。”
杜林祥高兴地说:“那就好。”
周志斌说:“后天是我生日,我想邀几个至亲好友到三亚来聚一聚。你要有空,能否也过来一趟?”
杜林祥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到时就赶过来。”在杜林祥心中,一直觉得周志斌曾有恩于自己。不过,当把两百万交给对方后,杜林祥觉得也算对得起周志斌了。千里迢迢奔赴三亚,杜林祥心中并非十分情愿。一来一回的机票,加上给周志斌贺寿的红包,加起来怎么也得万八千的。除了钱上面的斤斤计较,杜林祥也觉得自己和周志斌关系纵然不错,可要说“至亲好友”,似乎过了点。
但杜林祥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像周志斌这种身体残疾且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想必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的。自己如果借故推辞掉,周志斌的心里不知会有多难受。
两天后,杜林祥如约赶到三亚。对于杜林祥的到来,周志斌很是激动,尽管身体不便,他还是和老伴包了一辆出租车,亲自到机场来迎候。杜林祥走出机场大厅,一眼就瞧见周志斌正坐在轮椅上。想起当年那个生龙活虎、威风八面的风云人物,在伤病的折磨下竟是一脸憔悴、老态龙钟,杜林祥心中不胜唏嘘。
从机场到家的路上,周志斌感动地说:“这次外边的朋友,我只叫了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过去文康的老部下。可最后,答应过来的,就你一个人。林祥啊,你是个厚道人。”
这一年多来,周志斌应该体会到了人走茶凉的滋味。杜林祥劝他说:“别人怎么样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要把身体养好。”
周志斌租的那套公寓,就在三亚大东海边,虽然只有两室一厅,却被周志斌的老伴收拾得井井有条。据周志斌说,如今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吃过早饭,老伴就推着他去海边遛一圈。比起其他的老板,黑道出身的徐浩成毕竟有几分义气。不仅全额报销了医疗费用,还两次托人来三亚看望过周志斌。
周志斌的女儿,还有他的好几个亲戚,也特意从外地赶来三亚。这是周志斌出院后,在家中过的第一个生日,大家都想好好热闹一下,把晦气彻底冲走。按照周志斌的意思,生日晚宴就在家里举行,一伙人忙前忙后,到晚上六点过,一顿丰盛的大餐已经准备就绪,桌上既有三亚的海鲜,也有来自文康的土特产。
众人围拢在一起,却似乎并不准备开席。周志斌对杜林祥说:“还有一个人,马上就到,咱们再等一会儿。”
杜林祥当然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说:“今天肯定得听寿星佬的。”
周志斌转头问女儿:“你表哥什么时候到?”
周志斌的女儿说:“四个多小时前,表哥在首都机场打过电话,说飞机马上起飞。现在估摸着,应该也快到了。”
周志斌说:“现在这个时间,从机场到这儿,不太容易招到出租车吧。”
女儿宽慰他:“这你就甭担心了,表哥什么时候打过出租车啊?肯定有专车去接他。”
为了等候这位表哥,一屋人只好饿着肚子闲聊。晚上七点半左右,门铃终于响了,周志斌的女儿兴高采烈地打开门,迎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笔直的黑西裤,搭配上一件质地上乘的白衬衣,三七开的分头也梳理得一丝不乱。看这装束与气质,就不是寻常人物。
杜林祥看着此人,总觉得有些面熟,可一时又记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周志斌扶着轮椅说:“林祥,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待周志斌介绍,这位中年人便笑吟吟地把手伸了过来:“这位就是舅舅经常提起的杜总吧,我同他也应该算是故人了。”
杜林祥一脸狐疑地说:“恕我眼拙,实在记不起,你是?”
这位中年人哈哈笑道:“杜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刚到河州,你就领着上千号人马,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怎么现在倒不认识了!”
想起来了!杜林祥几乎是在心中惊叫,眼前这人就是河州市常务副市长吕有顺。怪不得看着眼熟,人家的样子,老在电视、报纸上晃悠,想不熟都难。
杜林祥的语气立刻变得谦恭异常:“吕市长,你好,你好!当初都是我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杜林祥其实恨透了吕有顺,就是他断了自己财路,还险些让自个蒙受牢狱之灾。不过,生平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领导,杜林祥内心的惊喜、惶恐,早就冲散了怨恨。
周志斌在一旁插话说:“什么大人、小人的,林祥是我兄弟,有顺是我外甥。按辈分,你还是他长辈。”
杜林祥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周总你这玩笑开过了。”
吕有顺说:“闲话少叙,我的肚子已经呱呱叫了好久,咱们还是先把这问题解决了。”
周志斌连声说好,并赶紧招呼众人开饭。饭桌上,众人轮番向周志斌敬酒,不过往日海量的周志斌,却因为身体原因只是端起饮料表示一下。杜林祥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吕有顺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从初中开始,就是周志斌这位舅舅拉扯着他完成学业。吕有顺敬周志斌酒时,甚至感动地说,自己与周志斌,早就情同父子,没有这位舅舅,就不会有他的今天。
杜林祥也记起来,过去与周志斌喝酒时,周志斌老是吹嘘自己有位很能干的外甥,在央企香港公司当总经理。只是想不到,这位远在香港的央企高管,有朝一日会空降河州,成为权势熏天的常务副市长。
宴席快结束时,周志斌主动斟满一杯白酒,他举起酒杯说:“自从出了车祸,我就滴酒不沾,但今天日子特殊,我也破例一回。林祥,这杯我敬你。”
杜林祥赶紧端起酒杯,说:“周总,你太客气了。”
周志斌说:“林祥,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尤其在我出事的时候,遍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后只有你,心里还惦记着我这个毫无用处的废人。今天能在三亚租个海景公寓,过着悠闲的日子,更离不开你的帮助。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耿直豪爽的朋友。”
说完这话,周志斌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看得出来,周志斌动了真感情,杜林祥当初的义举,确实令他受用不已。
喝完这杯酒,周志斌将目光转向吕有顺:“有顺,你现在身居高位,舅舅当然不能叫你做违法乱纪的事。但在你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多帮帮这位杜总。舅舅也是在官场滚过来的人。我知道,像你这样的空降干部来到河州,身边正需要交几个真正的朋友。杜总有恩于我不假,但他,更是一个你值得交的朋友。”
吕有顺点点头:“舅舅,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吕有顺又端起酒杯来敬杜林祥:“杜总,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那时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这段时间,舅舅老在我跟前提起你。我舅舅呀,也是心高气傲之辈,没有过人之处,想必是入不了他的法眼。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此以后,我们多联系。”
杜林祥激动得端酒杯的手都在颤抖。要知道,说出这番话的人,可是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常务副市长。当初花了那么大价钱,卓伯均也未曾对自己有这般礼遇。如今对面坐着的,却是个比卓伯均更厉害的人物。
这时,吕有顺的手机响了,只听他说道:“万总啊,你好!我这几天一直在北京开会,今晚上又有点私事要处理。要不等我回河州了,你再到办公室来找我?”
对方又在电话里说了一阵,吕有顺笑呵呵地说:“吃饭就算了,我这人不喜欢出去应酬。既然是工作上的事,你还是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你放心,别人的面子我不给,你万总的面子我不得不给呀。我一旦抽出时间,就让秘书联系你。”
挂掉电话,吕有顺摇着头说:“这个万顺龙,一刻也不让我清闲。”
听着这话,杜林祥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连万顺龙都忙着攀关系的吕有顺,此刻竟坐在我杜林祥的身旁,与我推杯换盏。
吕有顺问:“杜总,你认识万顺龙吗?”
杜林祥回答道:“我接过几次他们公司的工程,但同万总本人却不是很熟。”杜林祥并没说出自己与万顺龙之间的交情。自从上次安幼琪叮嘱他,不要让卓伯均知道他们私下有联系之后,杜林祥就悟出一个道理,在这些达官显贵之间周旋,千万不要去炫耀同谁的关系很铁,最好是装作彼此都不认识。
吕有顺说:“万顺龙在河州地产界的确名声很大。但这个人太精,跟他打交道必须时刻小心。他和某位领导的关系很好,有些时候我也得给他面子。”
杜林祥立刻为自己刚才的决定感到庆幸。如果自己说同万顺龙有交情,吕有顺显然就不会说出这番话。至于吕有顺说的某位领导,杜林祥也知道是谁。但当着吕有顺,他只能继续装糊涂。
身体虚弱的周志斌已经习惯于早睡。晚宴结束后,众人便纷纷告辞。吕有顺预订的宾馆在大东海附近,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吕有顺对杜林祥说:“杜总,今晚我喝得有点多,要不你陪我走回去?”这正是杜林祥求之不得的,他赶紧连声说好。
三亚的夜,海涛阵阵、繁星点点,行走在遍植椰树的道路上,迎面拂来夹杂海腥味的凉风,好不惬意。吕有顺这时开口问道:“卓伯均垮台,杜总受的损失不小吧?”
杜林祥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些事都过去了。”
吕有顺说:“你能这样想最好。做生意嘛,哪有光赚不赔的。”
杜林祥心中苦笑,敢情亏的不是你家钱,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嘴上却不得不附和:“吕市长说的有道理。”
吕有顺又问:“你现在还在做地产开发吗?”
“已经没做了。”杜林祥趁着这个机会,详细地向吕有顺做了番自我介绍,从当泥瓦匠起家,到数年前进入河州工程界,从操作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到不久前的折戟沉沙。除了给卓伯均送五百万的事,他几乎是言无不尽。
杜林祥知道,今天周志斌算是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引见给了吕有顺,但你杜林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吕有顺肯定还会再掂量一番,之后才做出决断。
杜林祥的口才并不好,但吕有顺还是耐着性子一直听下去。快到宾馆时,吕有顺问:“杜总,你何时回河州?”
杜林祥拿出机票一看,回答说:“明天上午十点半的航班。”
吕有顺笑着说:“巧了,我也是那趟航班。”他接着说:“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回河州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会主动联系你。另外,对外面的人,你最好不要说认识我,更不要提起今晚的聚会。”
杜林祥当然懂得其中的深意,点头说道:“吕市长放心,我不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人。”
吕有顺继续说:“我这人跟卓伯均不同,对那些真金白银没什么偏好。咱们以后相处时,你也大可不必在这方面费脑筋。”
跟官员接触多了,杜林祥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吕有顺说完后,杜林祥依旧习惯性地点头称是。
吕有顺笑了一下:“那好,今天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一台轿车开到宾馆门口,接上吕有顺后便朝三亚凤凰机场驶去。杜林祥没有这个待遇,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杜林祥登上舷梯进入飞机舱内时,一眼就看到吕有顺坐在前面头等舱的位置上。杜林祥的座位在后面经济舱,他缓缓朝后移动的过程中,与吕有顺目光相交了一下。吕有顺冲他微笑了一下,却并未打招呼。杜林祥记起昨晚吕有顺的叮嘱,也不好主动招呼对方。
两小时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河州机场。一辆黑色奥迪已经等候在停机坪上,吕有顺率先走下飞机,跟前来迎接的人握手寒暄了几句后,便钻进轿车,一溜烟地驶出机场。坐在后排的杜林祥,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幕。之后,他也缓缓起身,跟随大队旅客挤上了一辆摆渡车。
在摆渡车上摇摇晃晃时,杜林祥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吕有顺发来的:“感谢杜总过去对我舅舅的关照,也很高兴在三亚能认识你。以后常联系。”杜林祥微笑着合上了手机。
从机场开车回市区的路上,杜林祥感觉过去一天的经历仿佛做梦一般。当初因为要信守承诺,狠狠心送给了周志斌两百万;前几天仅仅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去,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趟三亚。正因为这一连串的无心插柳,却和常务副市长攀上了关系。杜林祥只得感叹,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结善缘啊!
已经消磨的雄心壮志似乎又在杜林祥体内复活。马晓静当初说得没错,像我这样资金实力有限,又毫无人脉关系的小老板,是蹚不了深水的。但现在,还能说我没有人脉吗?想起那天吕有顺接万顺龙电话时的样子,杜林祥不禁窃喜,目前在河州,恐怕还没有哪位老板能赶上我同吕有顺的关系。
周玉杰已经另立山头,林正亮又没什么主见,杜林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把这份巨大的喜悦深埋在心底。他只是默默等待着吕有顺的召唤,有了这位贵人的提携,我杜林祥一定能在河州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然而,一晃几个月过去,吕有顺却从没主动联系过自己。就连春节期间,杜林祥说要去给吕有顺拜年,人家也犹豫了好一阵才勉强同意。吕有顺说办公室人太多,让杜林祥晚上直接去家里。
想起吕有顺曾经的叮嘱,杜林祥不敢直接塞红包,便买了一箱茅台酒扛过去。就这款礼物,吕有顺都连声说太贵重了。最后,吕有顺拿出两条熊猫香烟与一款新式手机送给杜林祥,说是作为还礼。
杜林祥也搞不懂,这位吕市长是真清廉还是假正直?入过卓伯均的一次局后,对于那些官员的逢场作戏,杜林祥已感觉麻木。但他在内心也坚信,吕有顺与卓伯均不一样!与卓伯均的交情,不过源自一枚珍贵的蓝军邮,说到底那还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而与吕有顺情同父子的周志斌,则是把自己作为真正的朋友来引见。
春节之后,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杜林祥依旧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吕有顺赴基层调研的身影,从报纸上读到吕有顺发出的重要指示。杜林祥有些坐不住,他甚至想给远在三亚的周志斌打个电话,探一探口风。前思后想还是忍住了。周志斌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杜林祥终于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客气地说:“杜总,你好!我是市政府吕市长的秘书刘光友,我们领导想请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