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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立秋之际,可热气仍然未减,反倒如磐石般压着心头,连着还有一个‘秋老虎’,真是难熬的热。
连续两年的大旱,楚国边疆地区颗粒未收,当地官员却私自贪吞赈灾粮草,以致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执疵闻之震怒,命丞相义子仲楚歌为临时总督负责赈灾,调中原地区筹集三十万石去边疆,并免了边疆本年未完额的税赋。
赈灾粮还在运输的途中,中原又爆发了官府亏蚀购办草豆银两的案件,牵扯在内的官员,从历任尚书、侍郎,到其他相关大小官员,共达一百余人,其中还有执疵一手提拔之人。执疵看完奏折,当即将竹简摔至在地,伺候在旁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吓得跪倒在地,妖月也在其中,她柳眉紧锁,平时看着执疵意气风发的样子,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烦心事,真是哪一个时空的皇帝都不好当啊。
九月秋风起,随军信使快马加鞭,传来噩耗。
由仲楚歌押送的三十万石赈灾粮在进入东胡境内时被当地部落围劫!
“可恶的乌桓人!”执书汀竹当时正伴在圣驾左右,由于汀竹对事情极有自己的想法,因此被执疵任命可参与议政。
乌桓族原为东胡部落联盟中的—支,先帝在世时,东胡部落常与匈奴联兵扰乱代郡以东各地。楚45年,先帝任命吴荣将军率军讨伐,不胜。次年,东胡部落内乱,且遭旱灾蝗祸,先帝乘机再派兵攻击之,东胡无力抗敌,被迫南徙,退居乌桓山的一支称为乌桓;退居鲜卑山的一支称鲜卑。
鲜卑一族因傍山傍水,便守着鲜卑山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与外界接触甚少。而乌桓山相对资源贫乏许多,便大肆侵犯邻边小国,并一鼓作气占城为王,那一带的人被楚国称之为“南蛮”,此次半路拦道的必定是乌桓南蛮。
“命仲楚歌全力抗敌,粮在人在,粮失人亡!”执疵下出这道口谕时,汀竹看到他眼里泛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而静守一旁的妖月也不由得身心一颤。此次的赈灾军上上下下不到两百人,乌桓南蛮既然敢抢赈灾粮,自然是有备无患,更何况又是在别人的领土上,这个时候若全力抗敌无疑以卵击石,这道口谕分明就是判了仲楚歌的死刑!
“执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妖月在殿外守了好些时候,可算等到了汀竹。
“你我姐妹又何必如此拘于礼节?”汀竹望着妖月浅笑,貌似无意地望了周围一番,“便好生叙旧一番吧。”说着,便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妖月见状,赶忙跟上。
秋季,百花衰败的季节,御花园里也免不了一片萧条的景象。
“汀竹,楚歌他会怎么样?”刚到无人处,妖月便焦急地问道。
汀竹没有答话,只是径直地往前走,急煞了身后跟着的妖月。又走过了一个转角,来到一片湖边。汀竹这才停下脚步,脚步刚停,妖月便欺身上前,“他会怎么样?”
汀竹望着妖月的眼睛,又是浅浅一笑。
“你看那边。”她纤指轻抬,指着湖的对面,秋海棠开得甚好。
妖月望着那姹紫嫣红的秋海棠,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希望。
“有的花是开不过秋天的,而有的花,越是深秋开得越灿。”汀竹带着妖月绕着湖面慢慢走着,走到了秋海棠盛开的地方,她弯腰摘下了一朵开得最艳丽的花,“这秋海棠,我们又怎么需要担心它在秋天里凋零呢?”
妖月细细地思索着她的话,明白她是在暗示自己。
汀竹走上前来,将秋海棠插在妖月的发鬓上,幽幽地说道:“真是美得让人嫉妒。”
“好个粮在人在,粮失人亡!”远在险境的仲楚歌听到来自京都的口谕时冷哼了一声,“狗皇帝是高抬自己了,想让我死,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大。”他身边的黑衣男子也不屑一顾地笑道,“坛主的人一个时辰内到。”
“一个时辰?怕是太便宜他们了。”仲楚歌眼观远方,火光蹿得很高,隐约中还有丝竹作乐声,想是乌桓人正在为即将到手的粮食而庆祝。
“通知独孤绝,半炷香后带他的人随我深入敌军。”
“是!”
远处的火光映到仲楚歌的眼里,恍惚间,竟成了血光。那收割生命的死神,怕是又将降临在这荒野之上……
“禀皇上!仲总督夜袭乌桓南蛮,将拦路者一夜杀尽,无一活口!”信使报。
执疵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颤,只见宣纸上写着“坐看云卷云舒”,几个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由于刚刚的那一颤,舒字的最后一钩终究是没有钩成,只是随着一竖直直地落了下去。执疵轻叹一口气,将宣纸一揉,丢掷了。
“命御膳房准备十五日后的盛宴,朕要宴请文武百官,为仲楚歌封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仲楚歌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护粮有功,今特下诏封其为弘武侯,钦此。”
一旨旨意,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
设宴那天,身为二品执礼的妖月在御膳房与孁德殿之间来回穿梭,她已经完全忙晕了,皇帝设宴,宫内上下唯恐行差踏错,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妖月好不容易确定各项分工到位,这才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光雪浪,珠宝生辉,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不禁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连现代电视剧都难以描摹万一。
文武百官各自携带亲眷到齐,各自坐定。妖月吩咐人上茶点的时候暗自打量了一下席位上的人,丞相坐在面向皇上左边的席位上,一身墨蓝色官服,笑吟吟的样子,身边坐着的是一个风韵尚存的女子,看样子是他的夫人。
丞相后面的一个位置坐着仲楚歌,依旧是一身青衣。琉璃灯火中仲楚歌的肤色似乎略显苍白,微挑的英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虽寂然看着一方,却浮沉敛入光影万千,配上挺直鼻梁薄锐薄唇,搭配得几近完美,妖月不禁看得出神。他手握一盏金樽杯,在妖月看来的时候他亦抬眸迎上,妖月慌忙将目光转移,顺手接过一名宫女手上的酒壶。
她知道他还在望着她,那目光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几乎将她吞噬,为了避开那道让她几近失态的目光,她径直走到了面向皇上右边的席位上,第一个坐的是一名当朝元老,她将酒倒上。走到第二位时发现端坐在席的正是熊毋康,一身白衣胜雪,嘴角有让人暖心的笑,那抹笑容让她静下心来,于是也对着他巧笑嫣然。
从高度紧张状态释放的笑容如昙花绽放时的惊艳,纵使是音王熊毋康也不禁被她那不经意的笑容所怔住。
她今天穿的对襟流云裳是京都普通的女子装扮,外衣绢纱淡薄如清雾笼泻,里面衬着白丝抹胸,束腰一袭飘洒长裙。虽非广袖宽松,亦露出脖颈玉色肌肤。
仲楚歌也窥见了她那一抹足以融化寒冬的笑容,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放下的时候只见手上青筋突起,微微颤抖,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退下席间时,妖月忍不住望了一眼仲楚歌的方向,他已经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身边一名貌美端庄的女子正与他说着什么,女子说笑间用纱巾轻掩面颊,几分惹人怜爱模样。
妖月笑容仍在,却渐渐苦涩。
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各文武百官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才看见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俊朗,脸带笑意的执疵缓步行来。
众文武百官及其亲眷、所有太监宫女呼啦啦地全部跪倒在地上。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执疵坐定,赵公公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执疵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赵公公又高声叫道:“坐!”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
妖月悬了半天的心这才稍微落下,看着执疵不怒自威的阵势,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开席后,文武百官纷纷向仲楚歌道贺,轮番着向仲楚歌敬酒,他毫不推脱,来一个就一饮而尽,像是杯里装的是水而非烈酒,看得侍在一旁的妖月心惊胆战。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越发活络,一个喝得微醺的大臣突然问道:“弘武侯少年得志,可有娶王妃?”
仲楚歌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弘武侯前程锦绣,可这府里也该有一贤内助打点才甚好啊!”那大臣转身向皇上做了一个躬,“今日不如就请皇上为我楚国之栋梁赐婚,也算是喜上加喜。”
“哈哈,爱卿说得极是!”执疵爽朗一笑,“各王爷诸侯在弘武侯这年纪大多有了小王子,仲楚歌,朕今天就亲自为你赐婚,说,你是要了哪位女子?”
“微臣只愿一心为国效力,还不曾考虑儿女情长之事。”仲楚歌从席间走出,跪在皇上面前。
“如此……”执疵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邵平公主倒是到了适嫁的年龄,不知你意向如何?”
妖月心里一紧,皇上表面上是问意向如何,但哪由得人拒绝的道理。
“邵平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高攀!”皇上话音刚落,仲楚歌便有意婉言回绝。
“若朕有心促成呢?”执疵淡然的话语中显然有着不满,一时之间席间各人都屏息静待。
妖月看着仲楚歌跪在地上,他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临近席上方才与他说笑的女子也是一脸悲戚沉重,他们不是在交往吗,为什么他不顺势要了她?妖月觉得这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的煎熬。
“臣,谢主隆恩!”仲楚歌抬起头时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妖月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脏上。
一声,一声,又一声。
重重地落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自知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
席下的邵平公主缓缓走出来,停在了与仲楚歌并排的位置,仪态端庄地跪下谢恩,“谢皇兄!”
看着邵平公主和仲楚歌并排跪着的身影,妖月的时间突然间沉寂了几秒,席间再次热闹起来,祝贺声一波盖过一波,仲楚歌跟邵平公主只是静坐着,脸上几分凄楚,几分不甘,但都掩饰在了微笑的面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