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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毅亲王府很大,里面的下人数以百计,可一向安静肃穆。当孺人陈氏有喜的消息传出时,整个王府都闹出了大动静。
陈氏今年十七岁,是去年夏天进门的。其父在户部任金部郎中,品级不高,位置却很要紧。她是家中庶女,生得花容月貌,杏眼桃腮,被嫡母捏在手里,当成奇货可居,必要拿她搭上贵人,助丈夫一臂之力,恰好摄政王府里的一个孺人病逝,她嫡母托了关系,上下打点,塞了不少银子,这才得了机会,一顶小轿将她抬进王府中。
她的相貌算是出挑的,可一进王府才知道,这里美女如云,那些侧妃、夫人、孺人、侍妾、通房个个姿色不俗,就连大大小小的丫鬟也多是国色天香,根本显不出她的好来。皇甫潇一向在女色上头不在意,等新人抬进府后,不过是依例在她房里宿上三晚,也是不冷不热的,三日之后便很少来了。
皇甫潇公务繁忙,一个月里几乎有一半的日子是宿在外书房,有时甚至就住在宫里的文渊阁,剩余的十来天给那么多女人一分,一人能轮到一天都是烧高香了。皇甫潇去后院多半为了香火后代,所以到初进府的女人那里便会多些,早先进府的那些已经这么久没动静,他也就懒得耗费精力,只是让她们占着位分,免得被对头借机塞人进来,却是很少再有恩宠。便是两位侧妃那儿,他也很少去夜宿,顶多是偶尔去吃个饭,陪她们说几句话。不贪财,不好色,他这些年来始终无懈可击,勇毅亲王府就似铁桶一般,别人很难伸进手来,就连塞个女人都很难找到名目,进来后想要得宠,更是难如上青天。
陈氏刚进门,根基浅得很,颇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争不吵,倒是每个月总能轮上一两回。雨露那么少,她居然能怀上,这让很多人都羡慕嫉妒恨,后院里真正高兴的人大概只有老王妃和几位忠心的妈妈。
王府的四个孺人都住在偏院,相邻的四个小园子,虽然看着小,倒也环境清幽,一门关尽,各过各的日子。陈氏的喜讯一传出,她住着的棠园便热闹起来。住在左近桃园、橘园、荔园的三位孺人郭氏、吴氏、游氏都来道喜,然后就来了不少没有位分的侍妾姨娘,坐在房里说说笑笑,明里暗里地奉承她。都知道王爷子嗣艰难,陈氏在公主将要进门的节骨眼有了喜,实在太不巧,可王爷定然会留下孩子,一旦陈氏赶在王妃之前生下庶子女,就算是在王府里压了王妃一头,若是新王妃像先王妃那样,肚子一直没动静,那这个庶子将来还有可能袭爵,等王爷百年之后,陈氏就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了,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她们这些人都得指着那孩子过日子,自然得趁着王妃还没进门,先讨好了陈氏,这样既没碍了王妃的眼,又在陈氏这儿铺了一条路,将来起码日子好过一些。
太医诊脉后,说是胎儿才一个多月,根本不显,可陈氏已经换上了绮罗翠纱高腰裙,斜倚着榻上的大迎枕,很有些强调自己是孕妇的意思。看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妹妹、妹妹”地叫着,亲热地与她拉家常,再回想当初进府时这些人暗中给她使的绊子,她心里便只有讥讽地冷笑。
王府里的三位夫人姚氏、蔡氏和宋氏的反应各有不同。姚氏亲自来道喜,蔡氏和宋氏只是派丫鬟来送了礼。姚氏已经二十六岁,早就没了恩宠,所以来巴着陈氏讨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蔡氏和宋氏都不满二十,既然陈氏能有孕,她们两人也是迟早的事,于是都不愿让陈氏得了意,夫人的品级又高于孺人,她们也就没有违心地降尊纡贵。
老王妃让身边的妈妈、丫鬟到棠园送了几次东西,赏了不少头面、衣料、吃食、补品,喜得完全忘了公主即将过门,小妾却先怀了孩子,到时候要怎么交代。
高兴了半天,她赏了这样赏那样,总觉得意犹未尽,却又想不起还应该做些什么。琢磨了好久,才想起派人去安王府报喜,顺便让两个侧妃回来。在她眼里,安胎之事是重中之重,再也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杨氏和韩氏乘船回府,看着外面碧波荡漾,一时都没有说话。行到中途,杨氏才轻声一笑,“这个陈孺人可算是出了大风头了。”
韩氏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有了喜,自然是不同的。”
杨氏的眼中掠过一丝轻蔑,冷声道:“还不知是怎么怀上的了,我可知道,王爷每次在她们侍寝后都赐了避子汤的。你我服侍王爷多年,难道还不清楚王爷是什么性子?岂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韩氏双眉微蹙:“公主眼看就要进门了,现下出了这等事,只怕王爷要为难了。”
“为难倒不至于,留子去母是肯定的。”杨氏盘算着,心里的郁闷忽然消散一空。若是陈氏生下孩子,倒是可以抱到自己跟前来养。她已是快三十的人了,红颜未老恩先断,这辈子眼见是不可能生出孩子来,能有个孩子记在名下,从小抚养长大,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将来也是终身有靠了。
陈氏年龄不大,心眼不少,看着老实,实则颇有心计。王爷在得知要娶公主后就开始给后院的女人们用避子汤药,瞎子都能看出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偏偏陈氏人小心大,居然敢阳奉阴违,竟然还真让她赶在公主进门前怀上了。想着想着,她若有所悟:“难道陈氏所图不小,盯着你我这侧妃的位置?”
韩氏不温不火地笑道:“你想多了,今儿晚上看王爷怎么说,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陈氏那点儿小心思,她自然也看得很明白。她进府多年,很了解王爷的性子,决计不会容忍陈氏了。后院女人争宠,弄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撒娇作痴,他可以装不知道,偶尔还乐在其中,但是如果坏了他的大事,他收拾起来眼都不会眨一下。陈氏进王府还不到一年,统共也没见过王爷几次,还以为摄政王府的后院与那些大家子的后宅差不多,把她生母做姨娘的手段使出来就能出头,到时候只怕她哭都哭不出来。
杨氏想着王爷的反应,不禁舒爽地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王府,来不及更衣便去了萱草堂。
老王妃正笑逐颜开地与宋妈妈猜测未来孙子的长相,又说起儿子小时候的趣事,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看到杨氏和韩氏进门,她立刻笑着冲她们招手:“安王府可热闹吧?”
杨氏欢欢喜喜地点头:“可不是,今天看到不少漂亮的小姑娘,安王妃为安王爷相中了好几个呢。”
“是吗?”老王妃眉开眼笑,“安王府身边侍候的人着实不多,还都是老人儿了,进几个人也是应当的。”
“是啊。”杨氏勤快地用手背试了试老王妃的茶碗,发现已经凉了,便端起来递给跟着的大丫鬟素心,让她去换热茶。她一边侍候一边笑道,“要说起来,还是咱们府里人手齐全,等到王妃进门,也不担心没人帮着侍候。”
宋妈妈也跟着凑趣:“我看跟在公主身边的四个陪嫁丫鬟都不像是为王爷准备的,公主年少天真,也想不到这些,如今咱们王府里侍候王爷的人齐全,正好免了公主成亲后为此忧心,岂不两全其美。”她早就想提醒老王妃要留心公主那儿的反应,奈何老王妃自听到喜信后就欢天喜地地想东想西,让她找不到机会说,这时终于可以说出来了,正好又有两位侧妃在,可以帮着参谋,应该能想到安抚公主的法子吧。
听宋妈妈提到公主,杨氏看了她一眼,笑容可掬地说:“可不是。公主即将进门,府里就传出喜信,正是开门见喜的吉兆。”
老王妃听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的话,眯着眼直点头:“是啊,是啊,公主果然是个旺夫旺子的贵重命格儿。你们这可提醒我了,如今陈氏有喜,我光顾着赏她了,却不可轻慢了公主。宋妈妈,你去我的箱子里翻翻,给公主备份礼,明儿派妥当的人送去。”
宋妈妈答应着,去厢房开箱子,一边翻拣合适的礼物一边盘算着,这礼可真不好送啊,说出的话稍有差池,便会让公主误会,认为他们这是借着王府里的侧室怀孕去给她个下马威,那以后还怎么过日子?看来还得去找王府的大人们商量,千万不可让公主没脸,这不是还没结亲就结仇了吗?
皇甫潇将楚灿华从安王府秘密带走,就去了刑部,在那里一直待到晚上。府里派去报信的人始终没见到王爷,也不敢在衙门里宣扬,只得守在耳房候着。两代勇毅亲王都治家甚严,外事不传内,内事不传外,那报信的小厮不敢打听,也不敢回去,只饿得前胸贴后背,才看到王爷出来。
他赶上去跪下,口齿伶俐地禀报:“王爷,陈孺子诊出喜脉,老王妃命小人来给王爷报信。”
送皇甫潇出来的几位刑部官员纷纷拱手道喜,心里却各有计较。
摄政王终于有后了,确实可喜可贺,但是时机不对,公主还没进门,就出了这种事,都知道北地胭脂性情直爽泼辣,说不定明天就闹将起来,摄政王府从此就要家宅不宁了。
皇甫潇神情未变,淡淡地摆了摆手,便翻身上马,向王府驰去。
王府的四大家臣录事参军齐世杰、长史吴明宪、主簿徐志强和卫帅岳坚都等在议事厅,门房已经得了关照,王爷一回就向他禀报了。皇甫潇便没去后院看母亲,先去了议事厅,又吩咐摆饭,与四个心腹边吃边谈。
皇甫潇一忙起来就是连轴,在文渊阁办公时,常常用膳之时都有人来回事,所以“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的在他这儿全是空谈,抓紧时间谈事才是正经。他的家臣早就清楚他的性情,因此陪着吃饭时也就毫无顾忌地谈起正事来。
齐世杰已经年过不惑,最为沉稳,看问题也往往直指本质,这时就说:“听说陈孺人有了喜,下官就去调看了内院的录事簿。王爷两月前的确去过棠园,但是当夜并没要水,第二日也未赐下避子汤。”
他只说查出的事实,并没有掺入自己的意见,但是其他人都已经听明白了。
没有要过水不见得就是没有宠幸过,次日没赐避子汤说不定是允许那位孺人怀孩子或者是忘了,所以这都不能说明什么,只有王爷本人才知道当时的情形,他究竟有没有要过陈孺人。
事过两个月,皇甫潇哪里记得住这种小事?不过,有个原则他却是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就是公主进门前绝不能出庶子女这种事,所以避子汤是次次不落,绝不可能忘记,而且他还关照过自己的奶娘荣妈妈,只要自己没有特别关照,无论是侧妃、夫人还是孺人、侍妾,半年内一律在侍寝后赐避子汤,所以那夜如果自己真的要过陈氏,这避子汤就决计不会少。如果第二日没送避子汤过去,就只有一个原因,自己并没有宠幸陈氏。很多时候,他在外面应酬,累了或者醉了回来,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并不会宠幸人的,去后院女人的屋子睡,也多少是给她们一个体面,却不会次次都颠鸾倒凤。他哪有那个精力?
喝了半碗汤,皇甫潇才平淡地说:“既是没赐陈氏避子汤,那就是她并没侍寝。”
四大家臣齐齐变色。那这个喜就来得太蹊跷了。
“算计我倒罢了。”皇甫潇的声音有点儿冷,“让母妃空欢喜一场,最后却落得伤心难过,那就罪不可恕。”
齐世杰点了点头:“此事很是古怪,当中只怕有些文章。依下官之见,不如等一等,看看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人在动手脚。”
“是啊。”吴明宪附和,“陈孺人进府后一直不争不闹,安分守己。她家也没什么要紧的背景,她又是庶女,在王府中家世偏低,守着规矩方是上策,下官也看不出她有胆子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徐志强却摇头:“不然。有时候女人疯狂起来,比男人还能豁得出去,她这是想奋力一搏吧,大概是想着公主即将过门,王爷为着王府体面,也不好处置了她。将来公主成了王妃,她再来个小产,栽赃到王妃头上,正是一箭双雕,既让王爷厌弃了王妃,又因为怜惜而去抬举她。”
岳坚是武将,管着整个王府亲军,听徐志强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笑起来:“你倒对这些后院的弯弯绕了如指掌。”
“看得多了嘛。”徐志强叹气,“燕京中哪家达官贵人家里没有点儿破事?我说的都是些普通的手段,真正厉害的你还没见着。”
皇甫潇沉吟片刻,看向齐世杰:“公主知道了吗?有什么反应?”
“老王妃得知喜信后,就派人去安王府请两位侧妃娘娘回来。当时公主、安王妃和一些公卿夫人都在,去报信的婆子就直愣愣地说了出来,大家就向侧妃娘娘道喜。公主倒是很有定力,既没道喜,也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坐在那儿吃了一颗荔枝。等两位侧妃娘娘离席后,公主还坐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离开,回了迎宾馆。”齐世杰的双眼隐隐发亮,“公主回府后一切如常,更了衣,喝了茶,然后就让人搬了个箭靶出来,放在百步开外。她放了十箭,箭箭正中红心,接着让人出来吩咐,明天给她备马,她要出城去跑马。再后来,公主说是乏了,就回屋去看书了。”
徐志强与吴明宪是文官,对公主的反应有点儿始料不及。岳坚却是一拍桌子,一脸的赞赏钦佩:“果然不愧是一国公主,豁达大气。哎,公主带来的十匹马真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全都是千里马,神骏非凡,要是能蒙公主赏一匹下来就好了。没想到公主的箭法这么好,真是可惜了。”
齐世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可惜?嫁给王爷可惜吗?难道你还想让堂堂公主上阵杀敌?真是没长脑子。公主的马不是你能妄想的,以后倒是可以想办法配个种,生些小千里马,给王爷建一支精锐骑兵。”
“守衡的提议不错,岳坚好好琢磨琢磨。”皇甫潇笑着点头,“好了,说眼下的事。守衡,陈氏到底是否有喜,要查个清楚明白。如果是确实有喜,那就要查出奸夫是谁,不过,我相信陈氏不会做出这种事,王府内院不说滴水不漏,也不可能混进外男。按照陈氏的性情,我比较倾向于用药造成的假孕。”
齐世杰同意:“嗯,我也这么推测。目前的重点在于,用药这事是谁干的,是她自己,还是别人陷害,这是有区别的。”
“对。”徐志强皱眉,“这一招看似简单,甚至还有些愚蠢,其实细想起来却是既准且狠。就算最后证实了陈孺人是假孕,可外头的人不清楚其中的内幕,指定要说是王爷为了讨公主的欢心,狠心不要孩子,却谎称是陈孺人犯了事。若是成亲前处置此事,别人会说王爷心狠。若是成亲后再处置,王妃肯定要被人诟病,说娘娘善妒,不能容人,整治怀孕的侧室,等等,情况会更糟。本来咱们是坦坦荡荡,没有那些阴私做法,可被人传来传去,肯定越来越离谱,最后还是王爷和未来的王妃背黑锅。”
吴明宪连连点头:“是啊,得想个万全之策。”
岳坚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不禁瞠目结舌,索性埋头吃饭,不参与意见。他是直肠子,对王爷忠心耿耿,浴血奋战是半点儿不含糊,遇到这种内宅曲里拐弯的事情就一头雾水,根本摸不着头脑,还是不掺和的好。
皇甫潇累了一天,回来还要料理这种莫明飞来的混账事,感觉很疲惫。他捏了捏鼻梁,温声道:“逸之,你拨几个靠得住的婆子去棠园,好好侍候陈氏,别让她磕着碰着,更别让其他人太过接近。我会让她好好在棠园‘养胎’的,等闲不许出园子。”
吴明宪连忙点头:“是。我已经找好了婆子,只等王爷发话,就派到棠园去。”
“好。”皇甫潇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母妃。你们去歇着吧,明儿还有的忙。”
“是。”四人一齐起身,“王爷多保重。”
“嗯。”皇甫潇用茶漱了口,抬手揉揉有些晕涨的额头,就往萱草堂走去。
明月从安王府回到迎宾馆,先更了衣,然后喝了一碗温凉的酸梅汤,就倚在榻上歇息。
赵妈妈一路上都有些不安,不停地看她,却又不敢提勇毅王府小妾有喜的事,又怕公主闷在心里想不开,有心劝慰,一时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公主神色如常,看上去心平气和,半点儿也没有尴尬恼怒之色,她若贸然提起,不是反给公主添堵吗?
明月从小就在母亲身边长大,虽有奶娘丫鬟婆子一大堆,可她母妃却仍然尽到了做母亲的职责。以前没人料到她会和亲中原,所以她的母妃也没教她燕国人管家理事的那一套,不过她看着母亲管理宫务,也渐渐学到了很多。遇到事,她心直口快、实话实说,让别人觉得她爽利大方。越是大事,她越沉着,反倒让人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矮榻就放在窗前,清风送爽,十分舒适。她拿着书看了两页就放下,闭上眼睛打起盹儿来。赵妈妈拿过一张细羊绒毯,轻手轻脚盖在公主身上,抬头给守在一旁的宝音做了个“好好侍候”的手势,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到底心里憋闷,不吐不快,有些话不好跟没出阁的姑娘说,又不好与陪侍公主的大丫鬟念叨,她便去后面的小厨房找文妈妈。两人坐在小杌子上,一边拿着燕窝剔去里面细小的绒毛,一边轻声聊天。
赵妈妈一脸郁色:“今儿去安王府赏花,先是碰到了王爷的两个侧妃,一上午都坐在公主身后,好不叫人心闷,不过看着年纪是不小了,也不像是有恩宠的样子,如今在府里多半就是摆设。这倒也罢了,到了下午,那边居然打发人来报喜,说是王爷的一个孺人有喜了。”
文妈妈顿时急了:“那公主是不是很难过?”
“指定难受啊,可公主一直忍着,没让人看出来。”赵妈妈叹气,“原还想王爷膝下空空,公主进府后生的就是嫡长子,谁知居然弄出这件糟心事来,要生的是姑娘,那倒还好些,若是生出小子来,就是王爷的长子。无论在谁家,正室刚进门,小妾就生下庶长子来,那都是让正室没脸的事。”
文妈妈的眉头皱紧了:“王爷怎么能这么委屈我们公主?”公主是她奶大的,现在她虽不在前面支应,只管着后厨的事,可在心坎里,她比赵妈妈还疼公主,听了这话,当下就觉得那个什么摄政王大千岁不是公主的良配。她为人软善,不似赵妈妈那么行事老辣,虽觉得公主还没进门,王爷的小妾就有孕了,这事大大不妥,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赵妈妈叹了一声又一声:“谁说不是呢?还大张旗鼓地跑到安王府去宣扬,闹得天下尽知,好像生怕我们公主会去逼他们把孩子弄掉,先把事情张扬开来,这是成心让我们公主不痛快,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啊?”文妈妈又惊又怒,“他们怎么能这么做?王爷比公主大那么多,前头又是娶过的,后院小妾一堆,公主嫁他,本就是天大的委屈,他不说宠着点儿,居然还没进门就这样,以后公主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也不好说。”赵妈妈想着今天在安王府中见到的摄政王,心里一动,“我看王爷是个明白人,不太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莫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譬如换了避子汤或者干脆就没喝。”
“那也有可能。”文妈妈有些迟疑,“可即便是这样,王爷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吧?顶多是留子去母。公主进门后,就有个庶子女杵在眼前,不还是委屈吗?”
赵妈妈觉得她说得有理,不由得又泄了气:“唉,公主命苦啊。为了给百姓们换粮草种子,离家万里,来大燕和亲。本来说是嫁给他们的皇帝,却中途给换了人,还是个鳏夫,年纪又大,都快三十了。公主不计较,答应嫁了,临成亲前却又出了这等事。说实话,不像是结亲,倒像是结仇了。可是公主又不能这个时候说不嫁,到底没有能摆到台面上的理由。王爷的小妾在这时候有孕,于情不合,于理却是说得通的。若是公主拒婚,大燕跟咱们汗国肯定就翻脸成仇了,蒙兀如狼似虎的,看到这种机会,还不立刻发兵啊。这仗不能打,咱们汗国刚遭了大雪灾,还没恢复元气呢,一打起来准要吃大亏。唉,就为了汗王、大妃和几位王子殿下,公主也不能不嫁,就算是福薄,没遇上好夫婿,也只得认命了。”
文妈妈没再吭声,双手微微颤抖,眼里忽然全是泪水。她放下燕窝,用衣袖揩干了眼泪,这才哑着嗓子说:“你多劝着点儿公主,想开些吧。好歹是嫁过去做正妃,那边又是以原配的礼来迎的,即便不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体面总是会给的,王爷定不会让公主太受委屈。”
“嗯。”赵妈妈一脸颓然,“我会劝着公主,别把这事放在心上。那小妾不过是刚刚有喜,王府后院那么多女人,肯定都乌眼鸡似的盯着她,能不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还两说呢,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你这些天多给公主做些清淡的膳食,免得她上火。”
文妈妈连忙点头:“行,我今晚就做。”
两人计议停当,赵妈妈不放心公主,只略微梳洗一下,便去了正房。
明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很乱,始终没有睡实。听到赵妈妈过来后,低声向宝音询问自己的情形,她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赵妈妈赶紧过去扶她:“公主怎么只睡了这么一会儿?”
“嗯,刚才只是有点儿累,躺一下就好了。”明月带了一点儿撒娇的意味,笑眯眯地说,“赵妈妈别担心,我还没嫁呢,那府里的事与我无关,等以后成了亲再说吧,现在何苦操那么多心?我们还是像母妃说的那样,得快活时且快活吧。宝音,让他们把箭靶搬出来,放到后院去,再把我的弓箭拿来。好久都没开过弓,今天想要玩一下。”
赵妈妈自然不反对:“好,只要公主开心就行。”
宝音一阵风般卷了出去,找了两个侍卫进来,把箭靶拿出去,立在后院。明月起身出屋,微笑着溜达了一圈,然后才走到后院去。
她知道这周围肯定有燕国的眼线盯着,特别是摄政王的人,一定会看着她。今天下午,勇毅亲王府的婆子喜气洋洋地到安王府去报喜,肯定人人都想知道她的反应。她就大大方方地出来让他们看见,也好回去交差。要做个没心没肺的天真小姑娘,其实并不难,她不用装就能做到。
赵妈妈太过担心了,实际上是没有必要的。对于一个嫡出公主来说,小妾庶子什么的,根本就没资格搅乱她的心绪。
明月不是在大燕国长大的,一直就没有从一而终的思想。在草原,生活艰难,无论是为生计出外狩猎,还是为部落或国家征战,死去的人总会担心家里的妻儿老小无依无靠,所以他们总会兄死弟娶嫂子,父死子娶庶母,并不是为了贪花好色什么的,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地照顾死者的一家老小,因为有这风俗在,所以出去搏命的人都没有后顾之忧,知道自己死后也有人照顾家小,因而人人奋不顾身。这是草原上的风俗,不仅是神鹰汗国,还有蒙兀帝国也是如此。所以,她一开始就没觉得嫁了人就要乖乖地被人欺负,受了委屈只能忍耐到死。从安王府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如果王爷打算苛待她,自己在王府里过得憋屈,那就等成了亲之后跑回国去。和亲是汗国对大燕的承诺,所以她没有挑剔过指给她的夫君,草原儿女一诺千金,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闯了,别说只是嫁一个死了老婆的亲王。等她践了诺,再以“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的名义回龙城,燕国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她站到箭靶的百步开外,伸手接过宝音递过来的火红色落日弓,搭上白色穿云箭,然后稳稳地拉开弓,对准靶心,一口气射出十箭。
只听“嗖嗖嗖嗖”十声锐响,箭箭皆中靶心,白色的长箭轻轻颤动,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手还没生。”明月很满意,开心地转头道,“去告诉那苏克,把我的马准备好,明儿用过早膳后,我们到城外跑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