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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色阑珊。
雪早已经停了,月亮出来了,月光照得树梢上的积雪也明晃晃的。
我仰头看着铁窗外那一轮明月。
铁窗?
是的,铁窗。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栖凤宫中即将成为东离皇后的女人,而是--
阶下囚!
罪名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毒害皇帝。
他们说我毒害皇帝,毒害北堂旌,于是毫不留情地将我打进天牢。
原来那日北堂旌突然吐血,是中了毒。
经过太医的竭力抢救,北堂旌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余毒未清,至今昏迷不醒。
而一国之君在栖凤宫内差点中毒身亡,此事震惊整个东离国上下,老皇帝大怒,下令彻查,我居住的栖凤宫是第一现场,自然首当其冲。
而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在我梳妆台的抽屉里,搜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纸包内的白色粉末,经过多名太医的检验,证明与北堂旌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那毒毒性特殊,寻常服下,也就跟面粉似的,人畜无害,但一旦和着酒吞食,毒性立刻发作,若拖上个一刻钟两刻钟,那就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
老皇帝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二话不说就将我打进了天牢,连个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如今北堂旌昏迷不醒,我就等于是失去了在东离唯一的庇护,全国上下,想除掉我的人不计其数,以老皇帝为首。如今天赐良机,他们自然要在北堂旌清醒之前将我干掉!
就算北堂旌清醒过来后兴师问罪,木已成舟,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让死人复活,只有扼腕长叹了。
天下皆知北堂旌专宠于我,更不惜万金,从全国搜罗来所有的烟花,只为一夜燃放,博我一笑。
可他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我华夜"忘恩负义"的"下毒谋害"。
东离百姓本就看我是祸水妖孽,如今更是群情激奋,纷纷递什么万民书啥的,要求严惩我这个"凶手"!
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白白做了个替罪羔羊,简直比那窦娥还冤呐!
只是让我很疑惑的是,北堂旌为人如此精明,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毒?
我被困在囚笼里不得自由,又睡不着,只好在狭窄的牢房内来回踱步。
天牢皆是用丈许的大石头砌成,除了精钢所铸的牢门,就是一扇小小的窗户,大概人脑袋大小,还密密地用两指粗细的铁条拦住,苍蝇都飞不出去,更遑论人了!
而我就被囚禁在这个铁笼子里,等着被人绑上断头台。
牢门外戒备森严,老皇帝甚至还专门调来了禁军看守,只准进不准出,生怕我逃走了。
被关进这天牢的时候,除了这身衣物,什么东西都没带,更别提那些御寒的裘衣。
牢房潮湿阴冷,本来就比外面冷上一分,如今我龙困浅滩,虽然有个暖炉勉强抵挡寒意,但终究还是浑身发冷,将自己身体蜷成一团。
外面天寒地冻的,刺骨的寒风从铁窗外呼啸着钻了进来,就算有个暖炉烤火,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桌上茶壶里的茶水,不多会儿就结成了冰。
我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一会儿是还在侯府和紫菀等人欢笑的情景,一会儿是风云卿温暖的怀抱,一会儿又是北堂旌嘴角染血昏迷不醒的模样。
事情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变成这样子的?
一定是有什么关键的环节,被我给忽略掉了……我正在苦苦思索,突然,铁铸的牢门传来咣当咣当的声响,似乎有人正打开铁锁。
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北堂清明缓步走了进来。
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进来之后,看守的禁军就将牢门重新关上,这房间之中,只有我和他两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带着敌意看向北堂清明。
他冷冷一笑:"九公主出了事,皇兄现在又做不了主,我这个做弟弟的,表示一下对未来嫂子的关心,似乎也并无不妥。""……猫哭耗子……"我也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听见我的回答,北堂清明脸上笑意更盛,往前迈了一步,抬头环顾四周,将牢房内萧条的模样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到木桌上那壶已经结冰的茶水上,才开口道:"九公主身受万千宠爱,向来锦衣玉食惯了,身娇肉贵,而此处如此简陋,也实在委屈九公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我看得清清楚楚,懒得理论。
反正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如今身陷囹圄,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该忍气吞声,还得忍气吞声。
见我不答也不理他,北堂清明倒也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缓步靠近。
"真可惜,如今皇兄依旧昏迷不醒,不然九公主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他说,"连我这个做弟弟的,看在眼里也替皇兄心疼。"说着说着,他竟然无礼地伸手捏住我下巴,将面孔抬了起来,正对着他。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将这么个美人儿冷出个好歹,岂不是暴殄天物?"北堂清明这话这动作轻佻而且无礼,不复以前那种阴郁但沉稳的样子,倒像是故意为之,我心里冷笑一声,倒也不曾回避,正视着他,然后缓缓开口:"毒是你下的吧?"
我问这话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留意着北堂清明脸上每一分表情和神态。
冷不丁地听我说出这句话来,北堂清明也没有想到,倒愣了一愣,怔住了,过了会儿,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扬,露出个冰冷的笑容来。
寒意彻骨,也杀气彻骨。
"九公主果然聪慧过人,难怪皇兄会对你如此迷恋。"他冷冷地笑着,说道,"我也喜欢聪明的女人。"我翻了个白眼:"少说废话,是你下毒要害死北堂旌的,然后栽赃给我,是也不是?"这次北堂清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缓缓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双眸精光湛湛,越加给人一种蛇的感觉,阴冷,而且狠毒。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也没指望能听到他的回答,当下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你将那纸包给我,而且故意沾了点来吃,就是想打消我的疑惑。北堂旌好酒,将这个药溶在酒里让他饮下,他信任我,自然不会怀疑,只要喝下去,药性发作,我就是那弑君的凶手。而你也很小心,知道我并不相信你,也未必会乖乖听话,把这药给北堂旌吃,所以另外布置了人,毒杀北堂旌,不论是谁下的手,只要北堂旌中毒,必定会将整个皇宫彻底搜查,我有你给的这药,自然毫无疑问的,就成为了下毒的人。"我一口气说完,最后补充道:"无论下毒的人是谁,我都是弑君凶手,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北堂清明倒是安静地听我分析,末了嘴角一勾,竟然露出个惋惜的神情来。
"真可惜。"他道,"你虽然聪明,把事情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木已成舟,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了。"言下之意就是我说中了,他确实是假装要帮忙的样子,然后把我弄成替罪羔羊!
听他差不多都默认,我冷哼一声,白眼一翻,毫不客气地转身背对着他。
同时也不禁郁闷。
为什么自己总是后知后觉,每一次都在事情已经发生之后,才能明白一切来龙去脉?真是典型的事后诸葛亮!
如果我能更机警一点,如果我能更细心一点,也许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可以避免的……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怎么还能改变结局?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是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含恨九泉!
我在暖炉旁坐下,北堂清明就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动过,一双眼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正眼也不瞧他,将早已冻僵的双手探到火上烤了烤,觉得渐渐暖和起来,才又问道:"老皇帝要怎么处置我?"北堂清明缓步走了过来。
"嘉麟九公主居心叵测,毒害皇上,判明日午时,法场斩首。"他脸上隐隐带着种狠毒的笑意,冷冰冰的。
早就猜到老皇帝肯定会趁机置我于死地,听到这个消息,我居然很平静,冷冷哼一声,懒得再和这个奸诈小人说话,转头一心一意地烤着火取暖。
身后,北堂清明忽然击了两下掌,同时,铁牢门被人打开了,似乎有人鱼贯而入。
我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去。
进来的是几个宫女,手里分别捧着狐裘锦衣、珠宝首饰等物,看起来很眼熟,都是栖凤宫里北堂旌送我的东西。
不知道北堂清明这奸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笑起来,眼神依旧阴翳如蛇。
"九公主绝色无双,想必也不希望自己临死前披头散发吧?那样也会失了嘉麟皇室的体面,所以本王特意向父皇讨了个人情,让她们伺候九公主到最后一刻。"我听了,也懒得再骂眼前这个无耻的家伙,反而笑得阳光灿烂,对着他甜甜一笑:"王爷大恩,本公主真是感激不尽。"说来也是,每次我越是被逼到绝境,反倒越加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开心。
"不过不知道王爷是否就十拿九稳地确定,你皇兄不会在今夜醒过来?"说这话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越加甜美。
这次换北堂清明变了脸色。
对他来说,北堂旌永远昏迷下去,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北堂清明瞪了我很久,才阴沉沉地开口,挤出来一句话:"不妨走着瞧。"说完,就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时间流走,是分秒也不停息的。
一想到自己第二天就要被砍脑袋,就怎么也睡不着,抱着被子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脱身,可不管怎么冥思苦想,都是死路一条。
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
冥思苦想到了最后,连太阳穴都想痛了,还是没想到什么法子能让我免于一死!
难道要我去苦苦哀求老皇帝和北堂清明不要杀我?
切!这点骨气本姑娘还有!
怕死归怕死,但也知道什么叫做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活。
不过这样一来……活路就更加遥遥无望!
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海兰能及时出宫去联络康老四,想法子救人,或者干脆寄希望于上苍,让北堂旌能在明日午时之前醒来,那我这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夜色越来越深,不管再怎么忧心如焚,睡意还是潮水般席卷而来,我实在熬不住了,闭着眼打了个盹儿,但似乎是才闭上眼的工夫,就被人用力摇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昨晚北堂清明带来的那几个宫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九公主,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什么时辰到了?
我一晚上没睡着,脑子晕乎乎的,像是被塞了好几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我无法思考,再加上长期以来的低血糖,更是稀里糊涂。
直到被那几个宫女强行穿上锦衣华服,挽发梳头,我才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本姑娘就要被绑上刑场砍头了啊!
一想到这节,低血压顿时不翼而飞。
死到临头,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挣扎。
可是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其中一个宫女伸指在我身上某处地方用力按了按,我立时觉得全身一麻,四肢也立刻酸软无力,有劲儿都使不出来,张嘴想骂,那人眼疾手快,又在我喉咙处一按,顿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任由宫女们摆布。
她们将我打扮好了之后,又用铁链将我双手铐住,其中一人伸手拍了拍铁门,外面的侍卫应声开门,然后将我押了出去。
我被制住了穴道,连动都动不了,等于是被半拖半拽出去的,随后,就被硬塞进一辆马车,用铁锁锁住,接着马蹄声响起,我知道,自己正在被送往刑场。
也是送往黄泉路。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停了下来。有人跳上车,将我又从车厢里拉了出来。
外面,阳光刺眼。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太阳倒是出来了,可之前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屋顶上、树枝上还堆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就算太阳出来,也依旧没有融化多少,反而更加刺骨的寒冷。
尽管穿着厚厚的锦衣,我还是冷得打了个喷嚏。
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扯住我双腕上扣着的铁链子,毫不客气地就往前扯,我被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快走几步稳了稳重心。
唉,没法子,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口气,本公主忍了!
身体两侧,禁军们戒备森严,列队将我围在中间,强迫着往刑场正中行去。
这时,我才有机会好好看了看要卸磨杀驴……啊,不对,是要将我砍头的地方,是怎生模样。
映入眼帘的,是高台上的敞殿,正中安置着几案,上面摆放了令箭等物,和电视剧上看到过的也没什么差别,往前大概10步的地方,用圆木临时搭建了一个亭子作为刑台,四面挂着一层薄纱,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就手执钢刀,沉默地站在亭子正中。
四周,约两三丈的距离,都是禁军,一个挨着一个,围成环形,再往外,是用削尖的木头做成的栅栏,将围观的平民都隔在了外面。
我往那方看了看。
来围观的平民很多,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也许是见我竟然转头看着他们,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然后是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当然,更多的是骂声。
"她就是华夜?"
"果然一副狐媚的样子,一看就是狐狸精,不是好人!""这种祸水,早就该杀了!"
"忘恩负义!辜负皇上那么宠爱她!"……
种种,种种,挡也挡不住地钻进我耳朵里。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众口铄金,我早就没了脾气,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便将脸又转了回去。
护送我的禁军将我拉到那亭子中,看样子,还要我跪下。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人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眼前的人并非寻常犯人,毕竟差点就是东离皇后,更是他国公主,怎么由得他放肆?
抬头看太阳还没移到正中,我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还奢望着北堂旌能及时醒过来。
虽然我也很清楚,像那种大刀马上砍下来,然后有人骑着快马高喊"刀下留人"的情节,也就电视里才会屡屡发生,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我不无沮丧地心想。
但只要时辰还没到,就还有一线生机!
谁愿意被当成个替罪羔羊,白白地送死啊?
冤!
实在是太冤了!
窦娥都没我冤!
人家窦娥都还能哭一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而我如今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是酸软无力,想跑,脚迈不动,想逃,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只能任由摆布。
太阳慢慢移到了半空,行刑官抬头看了看,大概也想速战速决,朗声宣读了我的罪状,见时辰快到,抽出令箭丢在地上,高喝一声:"时辰到,行刑!"这5个字吓得我浑身一激灵,顿觉魂飞魄散!
不不不不不不不会吧?
难道我真的就要无辜丧命在这里?
在21世纪我是个典型的短命鬼,真正的华夜也是个正宗的短命鬼,难道我借尸还魂之后,还要继续当个短命鬼?
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让我借尸还魂呢!
我忍不住就要不顾淑女仪态破口大骂,可刚抬眼,就见4个禁军,正将亭子四面挂着的薄纱拉下。
同时,行刑官又高声宣布:
"九公主乃皇室血脉,身份尊贵,凤血不可轻易示于天下,故以帘幕遮挡。"搞了半天,是要将我挡起来砍头?
眼见刽子手将钢刀掂了掂,摆出了姿势,我心里暗暗叫苦。
天也!地也!难道我这条捡回来的性命,活该要白白葬送在这里了不成?
拥有人人艳羡的一切,还拥有知心的爱人,却要含冤莫白枉死刀下,这道理,如何说得通?
眼见是没有了生还的可能,我紧紧闭上眼,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努力不在脸上流露出分毫害怕的神色,可牙齿还是轻轻地上下撞击,发出得得的声音。
我又不是无敌大金刚,雪晃晃的钢刀就架在脖子上了,不怕才是骗人呢!
只听得脑后风响,我顿时寒毛倒竖,大脑一片空白,只当我命休矣。
可就在同时,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啸响,一股寒风贴着我耳朵直往脑后而去,"锵"的一声,脖子两侧似乎传来一种凉意,然后便是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我讶异地睁眼,却见眼前是一大幅落到地上的薄纱,还有一截断刀,耳畔,几缕乌黑的发丝正缓缓飘落而下。
好像……
脑袋还没掉!稳稳地长在自己脖子上!
我突然醒悟过来,难道我没死?
那刀分明是刽子手手中的钢刀,怎么会突然断开?
事情其实也就发生在一刹那,我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人影突地窜进了亭子里,那刽子手突然惨叫一声,与此同时,我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拉了起来。
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那人手臂一伸,就将我揽住,头倚靠在一个熟悉的胸膛前。
"云卿……"
我想叫出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使劲地把头抬起来,想看看他。
真的是风云卿。
还是那样熟悉的俊秀面容,不同的是,素日温和文雅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严肃表情。左手紧紧抱着我,右手手持一把长剑,剑刃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而亭子的一根柱子上,一把雪亮的钢刀深深地插入了木头里,刀身还在颤动。
我突然明白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是风云卿掷出了刀,将刽子手的钢刀截断,那刀断成两截,贴着我的脖子划过,虽然脑袋安然无恙,可还是砍断了几缕头发。
一想到当时情况是如何的刻不容缓千钧一发,我就忍不住浑身直冒冷汗。
只要风云卿稍微迟疑一下,我的脑袋就彻底搬家了!
四周传来厮杀声,夹杂着人群混乱的尖叫声,还有行刑官声嘶力竭的叫声:"有人劫法场啦!快来人啊!"
风云卿带着我掠出行刑亭,刚落脚到地面上,周围禁军潮水一般涌上来。
我惊慌失措。
风云卿武功很好我知道,可这么多人围着我们,他只怕也难以轻易脱身。
但风云卿不慌不忙,长剑一抖,便是一人惨叫受伤。
血腥味浓烈地直往鼻子里钻,甚至连脸上都被溅上了几滴鲜血。风云卿一边杀敌,一面对我道:"闭上眼睛。"可我现在哪里敢闭?
强忍着那股眩晕感,我往四周看去。
除了风云卿之外,还有不少青衣人,都把脸蒙着,只有风云卿不曾蒙面。不过想也知道,一定是他带来的人!
见我和风云卿被围住,周围的青衣人都默默地过来支援,个个杀起来不要命的样子,大有同归于尽的阵势,东离禁军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骁勇,一时应对不及,虽然人多,却落了下风。
为首的青衣人趁机将我和风云卿救出了包围圈,带着其余的手下,护着我们两人往法场外退去。
而东离禁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让我们逃走?唿哨一声,大队人马就追了上来。
领头的青衣人眉头一皱,突然做了个手势,队形立刻变换,朝向追来的追兵迎了上去,而他就和风云卿带着我,往偏僻之处奔去。
我被风云卿紧紧抱在怀里,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过了许久,才觉得双足踩到了地面。
风云卿早就发现我身体异样,二话不说,伸指在我身上点了好几处,最后在咽喉处轻轻一按,我只觉身体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顿时不翼而飞,嗓子恢复了正常。
也在同时,那蒙面的青衣人也扯下了面巾。
"四哥?"
我惊喜地叫道。
"小丫头,你真是吓死四哥了!"康老四一脸和蔼的笑意,对我道,"总是给我捅娄子,每次都要四哥帮你补。"他说完,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对风云卿说:"你带着夜儿快走,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出城去,郊外落凤坡有快马接应,然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东离。"康老四说完,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再回嘉麟。"风云卿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着急地问道:"四哥,你如何脱身?"
康老四大笑起来:"有小丫头这句话,也不枉我拼着命来救你了。"他说完,突然叹口气,两眼盯着我,道:"小丫头,说不定这是你和四哥最后一次见面了,多多保重啊!""四哥……"我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并不是那个真正的华夜,却一直拿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并未因为华夜身体里的灵魂换过了,态度就有所改变。如今回想起来,他当真帮助我不少,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劫法场,有情有义,兄弟如此,还复何求?
我感动得很,偏生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完整,而一想到从此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康老四了,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也许,我也早就把他当作亲人了吧!
见我潸然欲泣的模样,康老四只是笑了笑,转头对风云卿道:"事不宜迟,快带夜儿走,我去拦住追兵,尽量为你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康王爷,大恩不言谢。"这时,风云卿才开口道。
"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你对夜儿好,那就算是还我恩情了吧。"康老四笑道。说完又将蒙面巾遮住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然后转身,足尖在地面上一点,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
风云卿一手圈在我腰间,施展轻功,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风云卿带着我刚逃出玉京城门,就听见传来沉重的关门声。
我暗道一声好险。
只要稍微迟个一两秒,我和风云卿就会被关在玉京城内,成为瓮中之鳖。
风云卿似乎对京城外的道路非常熟悉,遇到岔路,根本不会犹豫,径直往前行去。
我疑惑地看向他,风云卿猜到我想什么,笑道:"既然要逃走,肯定事前就把所有的路线都踩熟了的,这样才能争取能用最短的时间离开。"一想也对,我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熟悉的心跳声强劲有力地传入耳中,让我彻底地安心下来。
就算明知身后有无数的追兵紧跟着,但只要有风云卿在我身边,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觉得害怕。
转过一个弯,再从一片小树林里穿过去,眼前是片矮坡,种着低矮的灌木,如今都积上了厚厚一层雪,坡前,有人牵着几匹马正等待着,马儿正在不安地用前蹄刨动地面上的积雪。
一直到了跟前,风云卿才将圈住我腰的手松开。
那人早牵着马迎上前来,恭敬地行礼。
"九公主,风大人,在下等候多时了。""赵一?"我惊喜地叫道。
赵一单膝跪地:"赵一见过九公主。""别说这些了,快起来快起来!"我连声问道,"紫菀怎么样了?""紫菀姑娘很好。"赵一素来严肃的脸上也微微一笑,竟有些脸红,我见了讶异,猛地醒悟过来。
难道赵一和紫菀?
我说他们经常一起行动呢,而且如今回想起来,赵一对紫菀颇多回护,确实不太一般!
一旁,风云卿开口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妙。"想想风云卿说得没错,我点点头,赵一牵过马来。
风云卿正要将我抱上马背,突然间脸色大变,赵一也瞬间变了脸色,两人紧张地向四周看去。
安安静静的,只有树枝不堪积雪的重负,偶尔传来枝叶断裂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声响了。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紧张什么,但是从他们那凝重的脸色上也看得出来,眼前情势非常不利。
"来得好快。"风云卿冷哼一声,将我护在身后。
"风大人,您先带九公主走,这里属下会竭力拖延的。"赵一道。
风云卿摇摇头,说:"只怕已经迟了,我们已经被四面包围住了。"他的话音刚落,四面突然传来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我、风云卿和赵一三人,就被彻底围在了中间。
"九公主,本王还真是低估你了。"北堂清明一边说着,一边从分开的队列中间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想不到死到临头,都还有不怕死的人拼着命来救你。""人缘太好了,没办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呀。"就算被北堂清明的人团团围住,形势危在旦夕,我依旧能用气死人的语气说出上面的话。
风云卿深知我越是遇到危险环境越是能苦中作乐的脾气,只是嘴角一勾,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不过北堂清明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只见他双眉一竖,厉声道:"你也就现在还能耍耍嘴皮子了!"他手猛地一挥,四周的人立刻举起兵刃,向内逼近一步。
我们三人顿时更加紧张起来,风云卿和赵一将我护住,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九公主,如果你不逃,刑场之上还能给你一个痛快。"也许是见我们三人已经是瓮中之鳖,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北堂清明神态悠然轻松,"不过如今同党劫法场,闹得天下皆知,如果我让你逃走,岂不是无颜面对东离百姓?""你倒真是会说漂亮话!"我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如意算盘,"你本来就想杀了我,如今我逃走,倒是给了你一个很好的借口,而且只要你将我抓回去,想必在东离百姓的心目中,你那高大威武英明能干的形象,也会大幅度提升吧?就算是将我的尸体带回去,也能达到这个目的,反正北堂旌昏迷不醒,只要他永远昏迷下去,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就毫无疑问地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再加上除掉了华夜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自然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一路顺顺利利地就登上东离皇位!既能除了北堂旌那块绊脚石,又能杀了我赢取民心,再附送皇位一个,一箭三雕,好划算的买卖!"我一口气说完。
北堂清明听了,最后轻轻拍了拍掌:"九公主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他说完,脸上突然又变了冷酷的表情,恶狠狠的,"不过水晶虽然剔透,却是易碎之物,聪明的人,往往也活不了多久。"北堂清明把手用力一挥,身后的人顿时潮水一般涌上来。
赵一闪身,挡在我和风云卿前面。
"风大人,带着九公主先走!"
他叫道,同时已经和最先冲到的人打了起来。
风云卿也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当下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相反方向杀去。
有敌人立即围了上来。风云卿不慌不忙,长剑一抖,格开对方的剑,同时手腕一翻,只见那人颈间立刻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生死存亡之际,也容不得风云卿手下留情!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风云卿施展剑法,动作随意潇洒,却招招置人于死地。
只见他长剑抖动,不时有人软绵绵地倒下,伤口鲜血淋漓,而且大多数都是颈间被长剑划过,一招致命!
我看得胆颤心惊。
那边,赵一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寻常士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知道只要稍微手下留情,死的就会是自己,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厮杀,不一会儿,脚下尸体便堆积如山。
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充斥在鼻端,挥之不去。
我刷白了脸,却无能为力。
这场生死厮杀里,我是注定只能看着、被人保护着的那个,永远轮不到自己粉墨登场。
见自己那么多人都讨不了好,北堂清明也焦躁起来,突然将手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挥下。
我一直留意着北堂清明,见他做出这个手势,像是下达了什么命令,当下立刻紧张起来。
这个人一肚子坏水,还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呢!
只见他身后突然出来一队弓箭手,前排单膝屈地,都搭箭上弦,瞄准了我和风云卿。
"放箭!"北堂清明大吼一声。
霎时间,羽箭密密麻麻地向我和风云卿射来,箭如雨发。
风云卿也变了脸色。
就算他武功再好,这羽箭就像一排排黑压压的乌云,直向我们飞压而下,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任凭武功天下无敌,千军万马之中,两军交锋之时,也全无用处,能够自保,已是上上大吉。
我紧紧闭上了双眼,只道这次难逃一死了,却还要连累风云卿给我陪葬……闭着眼等了很久,想象中万箭穿心的痛楚却并未出现,身上还是好端端的,我讶异地睁开一只眼看去,却见身前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背对着我,浑身衣物都被鲜血染红了,箭镞从他的前胸一直透过后背,还在滴着血。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人,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赵一……"身旁,风云卿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不敢置信与惊愕。
赵一飞身扑来,替我和风云卿挡下了所有的箭,可自己却被射成刺猬一般,还依旧双臂大张,维持着遮挡的姿势。
"赵一?"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可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赵一还立在我和风云卿面前,鲜血沿着无数伤口流了出来,将地面洁白的积雪都染成了鲜红色。
"哼!"不远处,北堂清明见没有射死我,冷哼一声,又继续下令。
"再射!不准留活口!"
他话音刚落,突然传来羽箭破空之声。
我以为这次必死无疑。
毕竟上次是赵一舍命替我和风云卿挡下了羽箭,而现在,我和风云卿已经再没了任何遮挡避身之处,再来第二次万箭齐发,我们两人只有做对同命鸳鸯了。
可古怪的是,传来惨叫的,是四周北堂清明的手下。
箭如雨下,片刻的工夫,北堂清明带来的人就已经死伤大数,只剩几个人,将他护住,惊惶地往四处张望。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太过蹊跷,我和风云卿疑惑地对看一眼,慢慢站起身来,将赵一扶住。
至此,赵一那染血的身体,才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他虽然还没断气,但气息微弱,全凭自己精湛的内力吊着一口气,只怕也熬不了几分钟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周围发生了什么,见赵一虚弱颤抖地伸出手来,连忙抓住,着急地叫道:"赵一?赵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听见我唤,赵一努力睁开涣散的眼睛,断断续续道:"赵……赵一辜负了……辜负了九公主……更……更对不起……对不起紫姑娘……只能……只能以死谢罪……""说什么傻话?"见他如今还这样说,我只觉心里一阵悲凉,"紫菀还等着你,你千万不能死!我命令你不准死!听见没有?""呵呵……"赵一低低笑起来,可是马上吐出一嘴的血沫,"可是……赵一……这……这次要……要违抗命令了……"他拼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完,手颤抖着,似乎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可已经是有心无力。
我见状连忙摸了摸他怀里,摸到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连忙掏出来。
"这个……这个……我一直……一直想……想送给……送给紫姑娘……可是……可是已经没机会了……九公主……公主……请……请转告……转告紫姑娘……"赵一的瞳孔已经彻底涣散放大,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可还是强行忍耐着,将整句话说完整了,"转……转告紫姑娘……赵一……赵一负了她……来生……来生有缘……再……再续吧……"吐出最后一个字,赵一便睁大了双眼,瞳孔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神采,完全咽了气。
眼见他死在面前,我只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赵一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下人,但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完全当成了亲人一般看待,从没当成下人过,怎么可能不伤心?
我手里紧紧捏着那染血的长方形盒子,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不知现在该什么表情才好。
哭吗?
哭不出来……
耳边突然悠悠传来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带着感慨和赞赏,甚至还有敬佩。
"忠心护主,好一条汉子!"
这声音传进我耳朵里,我只觉得像是平空打了个霹雳,震惊得无以复加。
僵硬了脖子缓缓扭头,循声看过去。
果然是他,北堂旌!
北堂旌好整以暇地站在20步远的地方,身后带着宫廷禁军。
北堂清明的人已经尽数伏诛,只剩下北堂清明一人了,被团团围住。
当然,圆环套圆环的包围圈中,也包括我和风云卿。
北堂旌先是看了看我,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二弟,何苦来哉?"他摇摇头,一副扼腕叹息的表情。
"……"北堂清明没有回答,只是煞白了一张脸,虽然勉强装出副镇定的样子,但是细看之下,身体微微发着抖,很明显内心十分恐惧。
我想,他会感到害怕也是当然的。毒害皇帝,兄弟阋墙,谋朝篡位,随便拎一条出来,都是杀头的罪,足够史官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也难怪他脸色如丧考妣,死人一样难看了。
或者说,他离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也没多少距离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北堂清明以为一切都胜券在握,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一举一动,都早在北堂旌的掌控之中。
我朝着北堂旌看去。
只见他脸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的地方,更根本看不出来曾经中过毒,或者说,其实从来就没有中过毒……"唉……"北堂旌惋惜般长叹一声,挥挥手,身后立刻抢上几个禁军侍卫来,将北堂清明拿下,押到后面去了。
人群之中,只剩下我、风云卿,还有北堂旌。
他缓步上前,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沉声开口:"夜儿,你是想走,还是留下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走。"
北堂旌闻言笑起来,淡淡的,带点自嘲:"你终究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的语气略带一些苦涩。
我没吱声。
过了片刻,北堂旌的目光便越过我,落在身旁的风云卿身上。
风云卿一直安静地,但是警惕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接,却都没说话,沉默了下来。
我只觉得形势似乎越来越不妙。北堂旌既然追了上来,以他的性子,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手,怎么还会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且他对风云卿,也向来怀着敌视的态度,如今两人都在他眼前,只怕今日不会那么容易善了……北堂旌又上前几步,同时缓声开口:"风大人,好久不见。"即使如今处在明显敌强我弱的劣势之下,风云卿脸上那抹平静的笑容依旧丝毫未散,反倒更加悠然。
"北堂将军……不,东离皇帝,承蒙陛下记得在下,真是受宠若惊。""风大人挂印而去,对嘉麟来说,想必十分惋惜失去风大人这个贤才吧?"北堂旌微微笑起来,"东离虽小,但广纳天下良才,风大人若是肯为东离效力,朕定当重用。"想不到北堂旌居然想将风云卿网罗旗下,这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不是说对风云卿下了格杀令吗?见到即可就地正法,怎么现在又想让风云卿为他效力了?
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盘算着什么。我不禁担心地看了看身边的风云卿。
风云卿还是那不愠不火的淡淡笑容,平静得很。
只见他微笑着回答:"陛下青睐有加,在下心领了。""陛下有容人之量,海纳百川,相信东离有此贤君,国力定蒸蒸日上。"风云卿往前迈了一步,缓缓道,"但在下对仕途已经心灰意冷,余生只想和心爱之人携手度过,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还望陛下体谅。"我心道风云卿这家伙果然是个腹黑的主儿!一字一句说得客客气气,可态度坚决,而且说到"与心爱之人携手度过"这句话时,更毫不掩饰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只怕北堂旌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才叫那个憋气哟!
果然,只见北堂旌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表情,一如以前面对敌人那样,冷酷而狠绝。
"不问世事?"他冷哼一声,"人即世事,众生汲汲,如何能不问世事?风大人,你和夜儿又如何能避开天下众生?""在下要如何不问世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风云卿不卑不亢地回答。
北堂旌闻言,脸上那种冷酷的表情更加明显了,一双眼杀气腾腾,狠狠盯着风云卿。
风云卿挺起胸膛,坦然面对。
两人言语交锋,不分高下,如今都沉默下来,没有再逞口舌之利,但是……只怕下一秒钟,北堂旌就会命人杀上来了……我担心地看着风云卿,又看看北堂旌,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北堂旌的目光已经再度落到我身上,而且一扫之前那冷酷的神色,眼神温柔,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难以启齿。
过了许久,北堂旌突然做了个让我和风云卿都大出意外的动作。
他竟然示意周围密密麻麻围着的禁军都退到坡外,而且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处。
于是落凤坡前,只剩下我们三人。
北堂旌缓步上前来,和风云卿保持着大约5步的距离,慢慢走动。而随着他的动作,风云卿也警惕地向相反方向走动,两人呈半圆形走了约10步,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北堂旌先开口说道:"我一直很想这样与风大人单独比试比试。"他说完,大笑起来:"我如果命禁军一拥而上,风大人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也不能带着夜儿全身而退。"一想北堂旌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而他突然命令禁军退下,也确实让人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我撇撇嘴,咕哝了声:"难道还要谢谢你法外开恩手下留情?"声音虽然小,但如今四周安静得很,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听见,更别说我这嘀嘀咕咕的,只怕北堂旌和风云卿都听见了,不过没言语,只是微微笑了笑。
两人正忙着眼对眼,互相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没闲暇分心留意我。
北堂旌又往前迈了步,脸上褪去了笑意,神色凝重,看着风云卿。
"风大人,我敬你情深意重,也不愿为难你,但夜儿亦是我北堂旌此生所爱,怎可轻易拱手让人?"他缓缓道,"我与你,注定会有一人失败。""……你说得没错。"隔了片刻,风云卿才回道。
"若依仗着人多将夜儿强夺回去,不单被天下人耻笑我北堂旌胜之不武,也会让夜儿瞧不起我。"北堂旌继续说,"而且,我不愿意看到她不快乐。"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不舍与担心。
"天高任鸟飞,说不定那样才是最好的,但我终究不甘心。"北堂旌说完,又继续看着风云卿。
"我与你,谁最后能够离开,就带夜儿走。"他说道,"而且,我也早就想试试风大人的武功了。"风云卿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沉声开口:"好。"
我在一旁将他们的这番对话都一五一十听进了耳朵里,只觉得荒诞无比。
难道我堂堂一个大活人,就是奖品不成?
我不禁觉得恼火,开口想抗议,却被风云卿和北堂旌同时出声喝止:"夜儿,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倒真是"心有灵犀",异口同声不说,连一个字都不错!
我想上前,可那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只踏前一步就再也无法前进,只觉得紧张的压迫感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可风云卿和北堂旌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动也不动,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密切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下呼吸。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雪,雪花零零星星地落了下来,将风云卿和北堂旌的头发肩头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我站在一旁只能愣愣地看着。
没法子,我不能丢下风云卿一个人面对北堂旌!
他们两人本来毫无交集,若不是因为我,何至于变成敌对的局面?
这场决斗,我必须看到最后!
……不管最后能带我走的人是谁……
似乎只是刹那间,电光火石,两人身影同时一闪,已经斗在了一块儿。
两条人影,一着淡青色的衣衫,一着黑衣,只见青影黑影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剑光刀光闪耀,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究竟谁更占上风,我看不出来,只觉得他们身法极快,根本看不清楚动作,一突儿刀剑相击,传出金属摩擦的尖利声,一突儿接连好几下闷闷的掌声,掌掌见肉,听得我寒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担心得要死,不知道中了这几掌的人,是北堂旌?还是风云卿?
我忧心忡忡,顾不得雪花落在头发上,慢慢融化了,将发丝也给濡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两人斗得难分难舍,地上的积雪被剑气刀光激起,纷纷扬扬,就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似的,却都落在距离他们脚步约几尺之处,形成个圆圈,圈中全无丁点儿雪花,只有两人迅速变换的身影。
见他们打得越来越白热化,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受伤的是风云卿……
如果最后赢的人,是北堂旌……
难道我就真的要乖乖跟他回去?
我咬住嘴唇站在距离他们10多步远的地方,遥遥看着,突然间,我只觉得后背阴森森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没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一样,心下惊慌,顾不得再留意北堂旌与风云卿的对决,缓缓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却吓得我寒毛倒竖。
赵三留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目光阴冷,先是看了看风云卿,然后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带着寒意,看得我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可赵三留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用力,疼得我忍不住叫起来:"好痛!放手!"
就在这时,北堂旌与风云卿那边,也发生了变故。
也许是因为赵三留的突然出现,风云卿分了心,被北堂旌趁机一掌打在胸前,被打得踉跄退后好几步,膝下一软便单膝屈地,用手中的长剑撑在地上,才勉强没摔倒,"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见风云卿受伤,我顾不得自己还被赵三留死死抓住,挣扎起来,想奔到风云卿身边去。
"云卿?"我惊慌不已,凄声叫道。
风云卿看上去受的伤不轻,还是强撑着,朝向我的方向挣扎过来,可刚走动两步,就再次吐出一大口血,猛地跪到了雪地上,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抬起头来,眼中像是要喷出火般。
"赵三留!放开她!"
他厉声叫道:"你若伤了她,我定把你碎尸万段!"赵三留只是冷哼一声,可旋即脸色突变。
只见一把匕首突地从他身后斜刺过来,堪堪挑入我和赵三留之间,然后刀刃一翻,顺着赵三留的手臂削去。
赵三留迫不得已,只能松手,不然手臂只怕就会被那把锋利的匕首削断。
这时我才看清,那突然杀出来的人,居然是海兰!
她抿着唇,二话不说朝向赵三留攻去。大概使的都是贴身擒拿之类的功夫,如影随形,紧紧贴着赵三留,一把匕首使得出神入化,一时之间,赵三留也奈何不了她,再加上本就断了一只手,反而显得狼狈不堪,招架不及。
"海兰?"我惊喜交加。
想不到她会在此时出现解了我的围,见她和赵三留也能打个平手,甚至还略占上风,当下就想向风云卿奔去,可刚跑出两步,腰间突然一紧,已经被人紧紧抱住。
"夜儿,想去哪里?"北堂旌那熟悉的嗓音,就贴着我的耳根响起。
我浑身都僵住了。
怎么能忘记了,北堂旌还在?他打伤了风云卿……我猛地扭头向他看去,又恨又怒。
"你伤了他?"我沉声道,同时使出吃奶的劲挣扎起来,想挣脱他的双臂。
"拳脚无眼。"北堂旌平静地回答,可手上的劲道半点也不曾减弱,反倒更加用力了,"风云卿好功夫,只是输在他学得太杂,而且分心于你,才会落败。"我使劲挣扎都没法扳动他那双铁箍般的手,心里又十分惦记风云卿的伤势,而且那边海兰也不知和赵三留打得怎么样了,焦虑万分,偏生北堂旌居然还很有闲情逸致地调笑起来。
"夜儿,我与风云卿,如今选择谁?"他笑起来,"胜者为王,别说你不懂这个道理。"北堂旌一边笑道,一边用他的额头抵住我的。
我早恼恨地扭过头去避开了。
北堂旌越加笑得大声。
"如今再无借口了吧?乖乖地跟我回去,我就放风云卿一条生路。""夜儿!"风云卿也厉声叫起来,"你若为了救我而委屈自己,我也不会独活!""不要!"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和风云卿会走得如此坎坷?难道天意捉弄人,让我们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还是不能够在一起?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腰间,北堂旌的手就像是精钢所铸,把我牢牢圈住,根本不能逃走。
我气急,不顾自己早已是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握拳,就冲着北堂旌乱打一气。
"你这王八蛋!放手!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这辈子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哭着,喊着,双手用力在他身上乱打,可惜我的力气本就偏小,对北堂旌来说,不啻于蚍蜉撼树,根本无关痛痒。他也动都不动,脸上调笑的表情消失了,只是紧紧搂着我,任由我捶打出气。
"我恨死你了!你这卑鄙的小人!"我一叠声地骂道,脸上泪痕交错,又哭又骂,连声音都沙哑了。
突然间,我的手触到他腰侧一样硬硬的东西,像是铁,更像是刀柄,正在错愕间,不远处突然传来赵三留的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吸引了北堂旌的注意,他回头看去,我再不犹豫,伸手抽出那东西,果然是一把短剑,寒光凛冽,正是被我遗落很久的断水剑。
北堂旌察觉了,立即回头,我大骇,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将断水剑朝他刺去。
我本无心杀他,这动作也是惊惧之下的本能反应,可断水剑是上古名剑,何等锋利?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刃立刻没入他右胸,鲜血立刻沿着剑刃处流淌下来。
北堂旌脸色立刻变得毫无血色,双眼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而原本紧紧箍住我腰的双臂也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踉踉跄跄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但伸手去摸,却又是满手的鲜血。
我早吓得呆掉了,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从错愕、不敢置信,慢慢变成苦笑和自嘲。
"夜儿……你……你……"他刚说出这几个字,立刻咳嗽起来,吐出满嘴血沫,苦笑着慢慢开口,"你……始终还是……还是要离开……"北堂旌一手握住断水剑的剑柄,我连忙叫道:"不要--"可已经迟了,北堂旌猛地将短剑拔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将他身下的积雪都染红了。
"我……我……"我早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想杀他的呀!真的不想杀他的呀!
正站在那里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做,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按在我肩膀上。
"身上有没有纱巾之类的东西?可以替他止血。"风云卿低声道。
"云卿……"我如蒙救赦,像是看到救星似的。
他大概是自己运气疗伤,虽然没有痊愈,但至少短时间内能行走站立,只是脸色还是苍白,而且说话声也比较虚弱。
"纱巾之类的东西,有没有?"他见我惊慌失措,于是又问了一次。
"啊?"我这才惊醒过来,连忙在身上翻来翻去。可什么都没有,当下一咬牙,扯住衣角用力一撕,"唰"的一声,扯下一大幅来。
"我这里有金创药,先给他敷上止血。"风云卿从怀里掏出个白瓷小瓶子来,递给我,道。
我如今只能听他说什么做什么,于是依言而行。
北堂旌半跪在地上,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目不转睛,眼神里,满是凄凉。
我照风云卿的话,将金创药给他敷上,那药药效奇快,只见没一会儿,伤口就不再流血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用撕下的衣裙把他的伤口紧紧绑住。
北堂旌没有出声,只是一直看着我,直到最后,才低低地、凄凄地开口:"小猫儿……我……最后还是失去你了,是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也不敢看向他受伤的眼神,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低着头起身,退到风云卿身边。
海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安静地守在我们身旁。
不远处,是赵三留的尸体。
他断了一只手掌,终究不是海兰的对手。
北堂旌回头看了看赵三留的尸体,然后看向我。
不舍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长叹一声。
"你们走吧。"他开口,"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吧……"想不到他会就这样放过我和风云卿,一时之间,我愣住了。
见我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北堂旌笑起来,可一笑,又牵动了伤口,他大声咳嗽起来。
"我舍不得你不开心。"他说道,"更舍不得你有任何的不测!""北堂清明和父皇要对你下手,我虽然知道,可后宫之中防不胜防,差点就因为我的计划害得你惨死,这样的噩梦,我不想再做。"北堂旌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来,"而你离开,我至少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也算是……有个希望……"希望?
我不解,正想发问,风云卿已经拉住我的手,翻身上了海兰牵来的马儿的马背。
"保重。"他对着北堂旌拱手为礼。
可北堂旌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头也不抬,也不再看向我们,只是低声道:"快带她走吧。"
我坐在风云卿身前,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可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像是被我忽略了的感觉呢?
但是已经容不得我细想,风云卿双腿一夹,马儿长嘶一声,箭一般朝着前方的地平线驰骋而去。
我想……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北堂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