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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夜,楚央又跑来浮曲阁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师心鸾推开窗户看见他,神色温凉。
“你又来做什么?”
楚央笑了笑。
“那天晚上我的话还没说完。”
“但我不想听。”
师心鸾说完就要关窗。
一个因一己私心毁人终生的混蛋,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完就准备关窗,楚央再次伸手一拦,这次稍稍用力,没能让她给掰回去。
“或者你想在洞房的时候听我说?”
师心鸾一顿,咬牙道:“鬼才跟你洞房!”
楚央又笑了声,眼睛里流露出微妙的情绪。
“你有没有小名?”
“没有。”
师心鸾脸色很冷,十分不乐意搭理他。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不需要。”
她双手用力,却徒劳无功,怒道:“你到底要干嘛?欺负我很有成就感还是你心里变态啊?”
楚央无动于衷,思索了一会儿。
“不如我就叫你…阿鸾吧。”
师心鸾浑身一僵,双手忽然没了力气。
“阿鸾,回来吧。你爷爷的八十大寿就要到了,这些年他其实一直很想你。你们兄弟姐妹当中,你爷爷最疼的就是你。我好几次都看见他偷偷的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发呆。你拍的电影,他也都看了。当初打了你,他比你还疼。从小到大他连句重话都没对你说过,你想想他得多心疼?只是他脾气倔,你也是这样,谁都不低头,就这样耗着。他年纪大了,走路也没从前利索,你忍心吗?回来看看他吧,你要你的事业,难道就不要家人了么?”
妈妈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仿佛还在昨日。
她住着自己买的独栋别墅,富丽堂皇却永远形单影只。每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却总是空落落的,像是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
十八岁入了舅舅的娱乐公司,她努力拼搏,想要用实力来证明自己,而不是做一个花瓶。
然而在豪门眼里,明星,不过就是供人娱乐的戏子。爷爷出身的那个年代,还保留着些许封建思想,故而极力反对。
生平头一次,素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爷爷与她发生了争执。
激烈的争吵中,爷爷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是她十八年生命中,挨的第一个耳光。
而那个人,却是从小最宠她,她最尊敬的爷爷。
她有两个名字,一个跟着妈妈姓师,叫师心鸾。一个跟着爸爸姓萧,叫萧鸾。
因为爷爷打了她,觉得她进影视圈丢了萧家的脸,所以她赌气,用了师心鸾这个名字作为自己的艺名,却不曾抛弃爷爷从小唤自己的那个小名。
‘囡囡’
从幼年,到少年,再到成年…从未变过。
许是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受过委屈,许是不被理解的委屈,以至于那一巴掌打碎了她的心。她疼得那样猝不及防,又那样撕心裂肺,所以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身后是爷爷愤怒苍凉的声音。
“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于是,她一去不复返,整整六年!
六年里她隐藏身份,尝过心酸受过辱骂被陷害过被排挤过,一步一个血印,最终走上巅峰。
她终于证明了自己,不再是那个似乎只能靠家族来凸显自己无尚尊贵的大小姐。她以为她会很开心,很有成就感。事实却是,她不开心,即便万人拥戴,即便掌声如雷,但她仍旧得不到她最重视的家人的支持。
她让她的家人伤心失望,让他们羞于启齿。
所以她不敢回家,她怕回去后面对的又是爷爷的怒斥和父母的叹息。
她以为,爷爷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却原来,一切都只是她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那天晚上,她拿着手机,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心口上捆绑了六年的枷锁,烟消云散。
她答应了妈妈要回去,回去给爷爷道歉。可是一醒来,天翻地覆,她来到另一个陌生的时空,陌生的时代,面对一群别有居心的‘家人’。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的绝望崩溃愤怒心痛。
她用冷漠和无所谓掩饰自己的悔不当初,却不代表她能忘记。
悔,一悔年少轻狂负起离家。
悔,二悔当晚挂了电话后没有立即飞奔回家。
恨,恨自己面对时空的困阻无能为力,日复一日的苦苦挣扎,度日如年…
……
一个称呼,让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无处遁形,再也不能掩藏。
情绪来得太快,汹涌又澎湃,她根本无法阻挡,也无法克制,通红的眼睛隐约的泪光撕裂了她冰冷的假面具。就像没了壳的乌龟,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就如同此刻,她无法关紧窗户避开楚央的目光,所以她立即转身,紧紧贴在墙壁上,泪水夺眶而出。
楚央一怔。
自相识以来,除了她演戏的时候楚楚可怜,或者情绪触动略显脆弱苍凉,他从不曾看见她真正哭过。
然而刚才,他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泪光。
为什么?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又想到了什么?
宫越?
不,那家伙好像每次都叫她‘心鸾’。
那她为何情绪失控?
他皱了皱眉,试探道:“哎,你…”
“不许进来。”
师心鸾身体贴着墙壁慢慢滑落,声音极其嘶哑。
楚央再次一怔。
短短四个字,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以及…极度不愿被人发现的微微脆弱。
他能听见她压抑的气息,想象着她正双手抱紧自己,蜷缩在地面上,满脸泪水,血液如冰。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当是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吧?
楚央沉默着,面容浸在黑夜里,眼里流露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怜惜和微微疼痛。
“其实,你可以哭出来。”
师心鸾放纵的流泪,却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尤其是,不愿在楚央面前哭。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泪水横流,声音嘶哑,实在难以表达出冷漠的态度。
楚央看着她灯光折射在地面的影子,小小的一团,却能看出微微的颤抖。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么叫你,我可以换…”
“我让你走啊!”
师心鸾忽然低吼,近乎声嘶力竭。
楚央住了口,然后从窗前饶过,来到正门前,微微一推。
师心鸾猛然抬头。
满脸泪痕以及还未退却惊愕恐慌的眸子就这样毫无遮拦的暴露在他面前。
楚央还未踏出一步,却已觉得脚下力重千斤。
师心鸾飞快偏过头,抬手擦干脸上泪水。
“我让你别进来,听不懂吗?”
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愤怒和被戳破自尊的狼狈。
楚央静默了会儿,抬脚走进,顺手关了门。
师心鸾气急,一脚将脚边的矮凳踢了过去。
楚央抬手接住,稳稳放下,边走边道:“脚踢疼了,还是得让我来给你上药。所以,你这是赶我走呢,还是希望我留下来?”
王八蛋!
师心鸾怒不可遏,楚央却已来到她面前,她横刀就是一劈,被楚央轻松握住,然后抬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打横抱起来,向床边走去。
“放我下来,楚央,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放我下来…”
“再喊我就点你哑穴。”
他将她平放在床上,出声威胁。
师心鸾双眸怒火熊熊,却掩不了眼底哀凉痛楚。
楚央被那样的目光灼伤,低头给她脱了鞋子,果不其然看见她左脚几个指头都有微微的红肿。
“房间里有药么?”
师心鸾偏头,“放开我。”
“真是倔。”
楚央嘀咕一声,然后起身,翻箱倒柜的找。
师心鸾低喝,“不许动我的东西。”
楚央不为所动。
“虽然你明天要坐花轿,但还是得从闺房走出二门,总不能肿着脚拜堂。”
怒气达到极致,师心鸾吼道:“你害了我半生还不够,还想祸害我下半辈子。楚央,我跟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是我上辈子挖了你家祖坟还是杀了你全家?”
楚央终于找到了药,走回来,嘴角勾一抹笑,道:“上辈子我不知道,但是这辈子…你睡了我。”
师心鸾咬牙切齿。
到底谁睡了谁?谁更吃亏?
颠倒黑白,无耻透顶。
脚尖传来一抹凉意,是他在给她抹药。
师心鸾抿唇,此时才感受到脚尖传来的些微痛楚。然而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到温柔,淡淡凉意驱散了那些微的痛意。
她有些微的恍惚。
烛光微醺,照见他的影子斜斜的打在地上,眼神也和他擦药的动作一样温柔。
“我知道你心中恼怒甚至憎恨于我。”
每一根脚趾都上了药,他又用纱布给她缠上,道:“从我知道你的身份那一刻起,就知道欠了你。但我娶你,不是因为这个。”
师心鸾绷着脸,眼神冷漠。
楚央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给她擦拭脸上泪痕,继续道:“那天师心怡说的话,无论真假,挑拨却是事实。我选择与你坦白,是因为我把你当做我的妻子。我做过的事情,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从别人口中听到或者揣测误会。”
师心鸾冷笑。
还用得着误会么?
这本身就是事实。
“我承认对不起你。”眼泪擦干,楚央低低道:“甚至如果你和我毫不相干,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说出真相。你有权利骂我憎恨我,因为那是我欠你的。”
他站起来,背对着师心鸾,身形颀长而微微孤寂。
“我年少时做过不少荒唐事。”
“溜街逗狗逛青楼,打架斗殴进赌坊。凡是你能想到纨绔子弟会做的事,我都做过…更别提只是替自己的好兄弟出谋划策。在认识你之前,我不曾因此后悔或者歉疚。所以你可以骂我不是个东西…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也不是忏悔或者求得你的原谅。”
他慢慢转过身来,眼里倒映着烛台上一点烛火。
“而是,我既错过一次,就不想再错下去。”
“我不曾因为自己做过什么而后悔,将来,也不会。所以,不管你是谁,以后你就只有一重身份,那就是我的妻子,北靖王世子妃。”
他语气低缓目光深邃,一字一句像是宣示又像是最普通的陈述。
师心鸾想起那日在华云寺中,那个白衣男子说过的话。
她的婚姻,和命数息息相关。
一个人到底要到了何种境地,才会将所有希望全都押在一个陌生人说过的一句话上?
此刻的师心鸾,就是如此。
无可奈何的穿越,迫不得已的嫁人。
这辈子,从未如此无力过。
可若这是回家的唯一道路,那么,她愿意。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走,记得关门。”
楚央理解她对自己的冷漠和排斥,所以并不生气。
“还有最后一句。”
他垂眸,道:“我不打算纳妾,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师心鸾微怔,神色依旧冷淡。
“关门。”
楚央轻笑。
知道她还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个反应也实属正常。
抬手解了她的穴道,然后起身往外走,在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侧头对她一笑。
“还有一句。东宫有侧妃,这样算起来,你嫁给我也并不亏。”
于从前的师心鸾而言,自是莫大的荣幸。但于如今的她而言,那不过是她需要回家的必经之路罢了,没什么庆幸不庆幸的。
她盯着淡色床帐,嘴角勾一抹淡淡讽刺,将满腹心事压下,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第一缕天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在另一世界,她是豪门贵女,娱乐圈炽手可热的影后。她演过很多角色,在电影里扮演过多重人生,自然也包括新娘。唯独不曾设想过,自己会在古代嫁人。
这一天来得猝不及防又水到渠成。
她排斥逃避了两个月,在那一道天光升起的时候,奇异的…接受了。
结婚是个苦差,尤其是古代。
门一开,一大堆的丫鬟婆子围上来,纷纷洋溢着笑脸道喜。然后伺候她洗漱,开脸…丝丝的疼痛让她不适应的蹙了蹙眉,全都如数倒映在铜镜之中。
眉间花钿如雪,眉间淡如远山,眸似春江秋水,唇含朱丹雨润。
耳垂宝石玉坠,头上金钗琳琳,凤冠垂流璀璨,三千墨发如绸。
朱红华服玲珑姿,翡翠玉石束柳腰。脚踢鸳鸯戏水鞋,款款而立莲云步。
形容美人的词语和古诗词多如牛毛,然而此刻镜中倒映的那个女子,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丫鬟婆子们都看呆了眼,空气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姐姐今天真美。”
师心彤真心的夸赞。
师心云笑道:“应该说,长姐今日最美。”
两姐妹围着师心鸾去了外间,那里有许多宾客已等候多时。一见三姐妹出来,纷纷眼前一亮,周遭所有布景全都淡化虚无,只剩下那一抹美得惊心动魄的红。
大喜之日,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女眷们都说着吉利的话,连带着把师心彤和师心云都夸赞了一通。
师心鸾脸上没有一个新嫁娘的娇羞,却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或者委屈,只是带着客气礼貌的微笑,言行举止优雅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女眷们都夸完了,喜娘正准备给师心鸾盖上红盖头,忽然走出一个女子。二九年华,少妇打扮,容貌姣好,眉目沉稳添几分柔和。
“心鸾。”
师心鸾回头,一愣。
“绣莹?”
安绣莹,原太史令之女,原身唯一的手帕交。
当年原身不满皇后赐婚,悬梁自尽,后被救下。却受师心怡挑拨,误以为自己出走寻找楚央,是安绣莹告的状。因为安绣莹一直不支持她对楚央的痴恋,从各个角度劝说她不可做出任何出格之举,否则必将不容于世。
自那以后,原身就待安绣莹大不如前,直至形同陌路。
不久后,安绣莹嫁去了潍城,也曾有过书信,却全都被原身忽视,此后两人再无联系。
却不成想,她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安绣莹浅浅一笑,“昨天傍晚入京。你大婚之喜,我想,我还是应该来对你道一生喜。”
她语气温和,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
当年真的不是她告的秘…
只可惜如今的师心鸾,已不再是四年前那个盲目听不进去劝告的师心鸾,再也听不到她的心声了。
“谢谢。”
师心鸾露出一个笑容,主动握住她的手,道:“我很高兴。”
安绣莹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原身好的人,若非小人作祟,两人也不至于分道扬镳。
安绣莹原本怀着忐忑的心来的,毕竟当初好友恨极了她,又阔别多年,她无法预料,好友是否依旧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所以师心鸾的温和,让她震惊的同时更难掩激动。
“心鸾,你…”
师心鸾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对不起,从前是我太蠢,分不清是非对错,误把小人当姐妹,姐妹成仇敌。”
安绣莹眼底有水雾浮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多年隔阂,就此消散。
“走吧,跟我一起出去。”
“嗯。”安绣莹点头,“好。”
师心鸾拉着她的手,在众多女眷的拥戴中,走出闺阁。
女子出嫁,得拜别父母长辈。
师心鸾年幼丧母,继母也在一个月前溘然长逝,府中长辈就剩下老夫人和父亲师远臻,以及因为她出阁而来侯府道贺的大夫人夫妇。
师心怡生病了,没来。
师心鸾估摸着,八成生病是假,被软禁在家才是真。
否则以师心怡的脾气,定会捣乱。闹出笑话来,谁脸上都无光。
她跪在蒲团上,对着老夫人和师远臻磕头。
师远臻面色动容,眼底冒着水光,连声道:“快起来。”
师心鸾由丫鬟搀扶着站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唱喏声,“新郎到~”
一屋子人全都望向门外,隐约看见长长的队伍。
师远臻起身道:“心鸾,来,我背你上轿。”
师心鸾嗯了声,攀上他的背。
虽非她的生父,但他的背宽阔而温暖,稍稍慰藉了她身处异世的寒冷恐慌。
心中忽有感触,“父亲,我这一出嫁,日后就不能时刻在您跟前尽孝,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师远臻眼底泪花涌动,抬头看见从马上翻身而下的楚央,微微蹲身将女儿放下来,拉着她的手,缓缓的走进楚央。
“世子。”
他眉目温和,慈父的形象显露无疑。
“心鸾师我的掌上明珠,她自幼受尽苦难,望你以后能珍而重之。”
楚央心中一动,语气沉稳而坚定。
“理该如此。”
师远臻欣慰的点点头,将女儿的手交到他手上。
楚央握着那只柔软小手,心底忽然涌起复杂情绪。
这是他的妻子,将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从此以后,福祸相当,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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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