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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竹屋内走出来的人一身宽大的天青色锦袍,站在珠帘外,背对着荀久他们,似乎在与屋内主人说着什么。
荀久回过神来,问扶笙,“角义怎么会在这里?”
扶笙眸中划过一丝不悦,沉闷道:“这里是专门为秦王府提供新鲜蔬果和鲜活鸡鸭鱼的小农场,他会来这里也很正常。”
荀久惊得“呀”了一声,“原来秦王府的饭菜那么香是有原因的!食物来源于这么环保的地方。”
扶笙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眸光却定在高架竹楼角义的身上。
盏茶的功夫,角义从扶梯上走下来,一眼见到扶笙和荀久站在鱼塘边,略微讶异,“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转瞬将目光投至荀久身上,挑眉笑道:“小妖精今日怎么学人家害羞戴了面纱?”
荀久觉得扶笙的气息不对,蹙眉过后冲角义挤挤眼,示意他赶紧走。
角义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荀久一直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像今日这般挤眉弄眼的,着实新鲜。
所以看到荀久冲他挤眼睛,角义有些纳闷,眼珠子转了转,“你有话同我说?”
“有。”扶笙接过话,“迅速滚蛋!”
荀久为角义这慢半拍的反应默哀三秒。
扶笙一说话,角义才突然察觉到殿下无论是语气表情还是周身气息都不对劲。
撇撇嘴,他终是一溜烟出了竹林。
角义走后,扶笙的面色才逐渐缓和下来,拉着荀久的手往高架竹屋上走去。
竹屋里头坐着一个身穿靛蓝衣衫的老伯,正在择菜,看样子似乎是准备烧饭。
忽听见有人叩门的声音,老伯站起身,当看清门外的扶笙后,面上又惊又喜,“殿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扶笙拉着荀久进了屋,含笑道:“许久没尝过肖老的手艺了,今日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
肖老赶紧给二人递了板凳,又速速将择好的菜送去外面厨房,这才重新回屋,目光在荀久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疑惑问道:“这位姑娘是……?”
扶笙笑笑没答话。
肖老立即明白过来,笑呵呵道:“原来是王妃,小老儿见过王妃。”他一面说,一面躬身行礼。
荀久一急,正待开口解释,耳边却听得扶笙幽幽道:“反正总有一天你都会被冠上‘秦王妃’的称呼,也不在乎早晚,难得肖老这么热情,你可别一盆冷水浇下去,否则待会儿我们俩就准备空着肚子回去吧!”
荀久一噎,心中直觉这个男人就是故意的,故意带她来这个地方,故意让肖老这么称呼她!
可她现在的确是腹中饥饿。
为了美食,荀久决定忍一忍。
咬咬牙,她勉强笑道:“肖老不必多礼,您是长辈,以后唤我久久就行。”
肖老听到荀久回答,面上喜色更甚,忙道:“王妃是贵人,小老儿怎敢直呼您的名讳?”
似乎察觉到荀久不欲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肖老指了指外面,“王妃想吃什么,您去外面亲自挑选,选中哪一个,我和老婆子便给殿下和王妃现做。”
荀久想着这毫无污染的原生态环境就是好,想吃什么直接去挑活的现做。
扶笙站起来,眉目含笑,“我陪你去挑。”
荀久点点头,起身与扶笙一前一后下了竹楼。
鱼塘旁边有套了竹竿的鱼网,荀久拿起,看准了一条周身布满黑白相间条纹,背面长满小刺的鱼,轻轻将竹竿放下去,鱼网对准它。
那鱼儿极为狡猾,似乎是意识到了危险来临,立即就膨胀成一个圆滚滚的球状。
荀久惊喜地看着它,偏头对扶笙道:“竟然是河豚!这里怎么会有河豚?”
扶笙柔声道:“大概是前段时日汛期,肖老从河里带回来的。”
末了,他微微蹙眉,“这东西有毒,你还是挑别的吧!”
“我就要这个。”荀久笑道:“河豚的毒素存在于卵巢肝脏以及肾脏、血液、眼、腮和皮肤中,实际上,它身上的肉是没有毒的,不仅没毒,还异常鲜美嫩滑,放着这等极品不吃,岂不是白来一趟?”
扶笙挑挑眉,“看来你挺懂?”
荀久神秘道:“待会儿我给你露一手,今晚咱们就吃河豚刺身。”
扶笙全然没想到这个女人手中的刀除了能给病人动手术之外还能下厨,一时觉得新奇。
荀久挥动鱼网,不多时便将那条四处逃窜的河豚给捞了上来,它似乎极其不甘心,一直在鱼网里挣扎,嘴里“唧唧”叫个不停。
“小样儿!”荀久隔着鱼网捏了捏它软软的肚皮,扬眉轻笑,“待会儿就让你上桌。”
挑好了河豚,荀久又去篱笆围场里挑了一只鸡拎去厨房。
肖老正在厨房里忙碌,刀工极好,只见菜刀在他手中快如虚影,片刻便将腊肠片切好,切口整齐,片片均匀。
荀久不由得心中大赞,高人啊!
肖老身后有个中年妇人,同他一样衣着朴素,想来定是刚才肖老口中的“老婆子”了。
荀久见她正在砍竹节,好奇地上前问:“大娘,这些竹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妇人早就听老头子说了殿下带着未来的王妃来吃饭,此刻听见声音,赶紧起身转过头,就见眼前的女子虽然蒙着面纱,一双眸却明媚澄澈似糅合了漫天星辰,腰肢纤细,身段清瘦却匀称,绡纱薄衣将胸前的饱满完美勾勒出来。
不用想,也知面纱底下定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
妇人笑道:“王妃可唤我‘齐大娘’。”话完,她又指着案几上的竹筒,解释道:“这些呀,是准备给您和王爷做竹筒饭用的。”
“竹筒饭?”荀久想到刚才看见肖老在切腊肠,此刻再听齐大娘说要做竹筒饭,馋得险些流口水,双眼一亮,笑道:“那就麻烦肖老和齐大娘了。”
齐大娘赶紧道,“王妃说的哪里话,您二位能来这边吃饭,我们求之不得呢!”
荀久双颊立即染上胭脂色,羞得不敢直视齐大娘,赶紧将目光偏往一边,余光瞥见小木桶里泡着的颜色青翠的碧粳米,心知这定然是用来做竹筒饭的。
咽了咽口水,荀久更加期待这顿饭了。
见肖老和齐大娘都在忙碌,荀久又要处理河豚,索性将方才捉来的鸡扔给扶笙,挑眉道:“这家伙就交给你了,你得负责宰杀了清洗干净。”
肖老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忙过来将那只被荀久束缚住双脚的鸡从地上抱起来,嘴里道:“王爷身份尊贵,哪能做这些呀,王妃,您就安心过去客堂里与王爷吃会儿茶,我们夫妻俩很快的,用不了多久,肯定让你们吃上香喷喷的竹筒饭。”
荀久没说话,挑眉望着扶笙,她想知道这个好洁成癖的男人会作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扶笙并没有走开,反而缓步进来,从肖老手里接过那只鸡,含笑道:“她喜欢吃我亲手做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肖老也不好再推诿,只能默默去端了热水,又拿了菜刀等一应杀鸡工具给扶笙。
复又转目望向荀久,当看清她手提鱼网,网里面是河豚时,惊了一下,赶紧道:“王妃,这东西可全身是毒,还是让小老头儿来宰杀吧,免得待会儿弄脏了您的衣裙。”
“无事。”荀久笑笑,“肖老不知,我便是学医的,本就知晓这东西全身是毒,那些毒啊,都是宝贝,收集起来大有用处。”
肖老一脸错愕:“没想到王妃还精通医术哩。”
荀久笑笑没说话,亏得今日来了此地见到了河豚,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河豚的皮肤提炼出灰来对大出血有作用。
将手洗干净,向肖老要了一副羊肠手套戴上以后,荀久拿起河豚放在木盆里洗干净,举刀沿着胸鳍紧贴鱼身,自上向下切除两侧胸鳍,再从后侧沿背鳍根紧贴鱼体切除背鳍,同样的方法切去臀鳍。
鱼鳍切完以后,将鱼体竖直,沿鼻孔和眼睛之间的线条切至能看见舌头,往侧边将口切下,自腮处将鱼皮切开。
刀刃向上,沿背部和腹部分界线从头至尾将鱼皮切割。
此举的目的是让鱼皮与鱼体分离开,整张剥离出来。
找了干净的绒布吸干鱼体上的水分。
这才用刀尖取出两只眼球放至一早准备好的小碗里。
取腮、割下卵巢、将头部与躯干分割开、去除心脏、肾脏等有剧毒的部分,荀久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接下来便是清洗。
高架竹楼外面有从后山搭了竹节引来的山泉水,荀久端着切割下来的可食用鱼身部分在山泉水下清洗了数十道,确保没有任何粘膜和血丝后才返回厨房。
将厨房里清理干净以后,荀久开始切鱼片。
肖老的刀工本就一流,可此时看见荀久切割生鱼片的动作,他才惊叹:“王妃果然是个妙人啊!”
只见青花格子圆盘内,生鱼片薄如蝉翼、晶莹如玉,比纸张还要薄透,均匀铺在盘子里,剔透到能清楚看到底部的青花。
另有几个小碟子,分别装香醋汁、甜酱油、生姜丝、萝卜泥,一一摆放在托盘内青花圆盘的周围,将那一盘生鱼片衬得如同美玉荧光。
荀久从解剖鱼到成品出,经过了几十道工序,待生鱼片上桌的时候,齐大娘的竹筒饭和扶笙亲自下厨做的石锅鸡也好了。
荀久惊奇地看着石锅内金黄色,上面以葱花和红椒碎丁点缀、香气扑鼻的鸡肉块,眨眨眼,“阿笙,这是你亲手做的?”
扶笙扬了扬眉梢,没答话。
荀久又道:“没想到你竟然会下厨!”
恰巧肖老端了栗子莲藕汤进来,听到荀久的惊叹,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殿下以前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帮忙跟着一起烧菜,渐渐地也就会下厨了,殿下的厨艺啊,甚至比角义那个臭小子还要好,只不过他身份尊华,在王府里断然不可能屈尊降贵亲自下厨,否则王妃要是尝了他做的菜,肯定会赞不绝口的。”
看见荀久眼中的疑惑,扶笙含笑解释,“角义是肖老的徒弟。”
竟然是这样!
知晓扶笙的厨艺比角义还要好,荀久惊得半晌回不过神,她究竟是捡到了怎样一个宝啊!
俊美无俦、腹黑无双、对她暖宠至上、体贴入微、厨艺还高超。
这样的好男人竟然被她弄到了手?
荀久掐了自己一把,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在做梦。
“嘶”地痛呼了一声,荀久尴尬地看了一眼对面正挑眉望着她的扶笙,扯了扯嘴角,“饿了,吃饭。”
饭是用碧粳米混着腊肠、玉米粒和萝卜丁在竹筒里烧出来的,淡淡竹香混合着碧粳米香以及腊肠香味,甫一闻到,口水就快滴出来。
瞥见肖老和齐大娘退了出去,荀久拿起筷子的手一顿,忙唤道:“肖老、齐大娘,您二老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肖老原本已经出了门,听到荀久的声音后又进来,见到已经摘下了面纱的荀久,脖颈上的红痕一览无遗。
肖老是个通透的人,一眼便知那代表着什么,笑呵呵道:“王爷王妃你们慢用,我和老婆子啊就在厨房吃,方才的菜,王爷都有让我们留了一份。”
荀久错愕地看了看扶笙,又冲着肖老道:“我是想让你们来一起尝尝生鱼片。”
肖老道:“方才王妃解剖河豚的手法,小老儿全记下了,等改日,我们自己宰杀一条便是,难得今夜王爷亲自下厨,王妃可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荀久原本平静的脸,直接被肖老给说红了。
嗔了扶笙一眼,她低着头道:“都怪你,好好的一顿饭弄得这般尴尬。”
“哪里尴尬了?”扶笙不以为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超薄生鱼片往酱汁碗里蘸了一下送进嘴里慢慢品尝。
扶笙吃河豚刺身的表情,由开初的微蹙眉头到眉目渐舒再到最后的眸露惊艳,赞道:“肥滑爽口,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他这一夸,荀久立即忘了刚才的尴尬,挑眉飘飘然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出自于谁的手。”
扶笙又夹了一块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了才问她:“这种吃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荀久垂下头,目光闪躲。
“别告诉我这也是你们家祖传的。”扶笙接着补充,直接阻断她的后路。
荀久一噎,随后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们家祖传的?”
扶笙淡淡瞥她,“每次别人不懂的,你不都是这个说辞么?”
荀久:“……”这都能被发现,是她伪装太过还是他心细如织?
见她哑然,他也不打算再追问,拿了白瓷小碗就给她夹菜。
荀久看着被菜堆积成小山的碗,嗔道:“就我们两个人,又没人抢,我自己可以来。”
扶笙将小碗推到她面前,“我还以为我不帮你布菜你就不晓得吃。”
荀久红着脸拖过小碗,拿起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开吃。
肖老说得果然没错,扶笙的手艺比角义还要好,石锅鸡无论是色泽、香味还是火候全都恰到好处,鲜嫩可口,唇齿留香。
想到自己爱上的男人竟然也是大厨,荀久一面吃,一面无声笑开。
扶笙似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笑什么?”
荀久道:“我笑啊,自己有眼不识大厨,早知道你这么擅长厨艺,在秦王府的时候就该让你亲自下厨做给我吃。”
扶笙眸光破碎开一抹笑意,“你若是早日嫁过去,就早日能吃到我亲手做的菜。”
荀久翻了个白眼,“所以,不嫁给你就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菜咯?”
扶笙低笑,“今天晚上就是给你尝试一下,当然,以后的话,除非嫁入秦王府,否则,你再也尝不到我的手艺。”
荀久咬咬牙,“算你狠!”
一番斗嘴过后,两人安静下来吃饭,竹筒饭本就香味一绝,再加上扶笙的石锅鸡,荀久的生鱼片,最后盛一碗栗子莲藕汤。
一向饭量不多的扶笙也经不住诱惑多吃了一碗。
帮助齐大娘收拾了碗筷,荀久还没走出厨房,就听到外面豆大的雨珠落下来打在竹叶上,声音清脆响亮。
荀久一急,连忙加快了脚步回客堂。
扶笙正站在廊檐下,见到她急急忙忙跑过来,忙问,“怎么了?”
荀久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蹙眉道:“怎么办,雨这么大,待会儿可怎么回去?”
肖老端了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果子过来,听到荀久这么说,忙道:“王妃不必担心,竹林后面还有客房,要是雨一直不停,您和王爷便宿在这里也无妨,等明日雨停了用过早饭再回去也无不可。”
“这……”荀久犹豫地看着扶笙。
扶笙莞尔,“你放心,方才你在厨房的时候,我已经去通知了车夫,让他先回去了,等明日一早再来接我们。”
荀久惊得够呛,咳了好久才缓和过来,“你说什么?!”
扶笙递了一个蟠桃给她,挑挑眉,神色无辜,“车夫等了这么久都还没吃饭,我总不能让他在外面饿着淋雨。”
“可是……”荀久气得不轻,却又反驳不回去,心中直觉今晚这一切一定是这个黑心的男人安排好的,他肯定知晓今晚有雨才会想到要带她来这个地方,然后趁机遣走车夫,就是为了要她留宿此地!
“你明日一早不还得上朝么?”荀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哦。”扶笙答得很淡然,“今早下朝的时候我吩咐了百官之首的太宰监朝半月,这半个月,我得陪你出去找死人练手,尽快熟悉手术工序,否则到时候出了差错就不好了。”
荀久狠狠瞪他一眼,“你故意的!”
“什么我故意的?”扶笙眨眨眼,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夜有雨?”荀久翘着鼻子,扁着嘴巴,磨着牙齿。
扶笙淡淡睨她,“你以为我是神仙,无所不知的么?”
荀久无奈,狠狠跺脚,“那你也不该遣走车夫!”
扶笙低低喟叹,“车夫还没吃饭,你想让他淋着雨在外面等吗?万一染了风寒,这里又只有你一个人会医术,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你,我遣走他是在变相关心你,为你减轻负担,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这般瞪着我作甚?”
“你这是强词夺理!”荀久不服,气哼哼道:“分明就是你故意的,偏还要找那么多借口,我们坐的是马车,又不是走路,即便下雨也能回去。”
扶笙无奈地揉揉额头,“你这么慌乱做什么?”
“我……我哪有慌乱?”荀久心知方才太过失态,忙垂下头,狠狠咬了一口桃子。
“不就是在这里宿一晚么,又不是有豺狼虎豹,怕什么?”他垂下手臂,一只搭在扶栏上探出去,白皙的手掌心在雨夜中莹白得如同泛着一层温润辉泽。
清亮雨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掌心,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荀久一时看得呆了。
呆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对他哼哼两声后进了客堂。
秋夜雨寒,水晶帘幕一般笼罩着外面的天地,迷滢一片。
肖老担心荀久受冷,特地在客堂内添置了一个火盆。
荀久穿得单薄,门口又不断有冷风涌入,整个人双手抱膝蜷缩在火盆边。
过了许久,扶笙才缓步进来,顺便关上了房门。
一眼见到荀久整个人缩在火盆边,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温声问:“是不是感觉冷?”
荀久这个时候最不想看见他,冷哼一声偏开头。
“还生气呢?”扶笙好笑,“车夫都已经走了,你再生气他也不会重新回来。”
“我明早还有事,反正我不管,你得想办法送我回去。”荀久拢了拢肩上他宽厚的外袍,幽幽冷竹香入鼻,竟莫名觉得安心,嘴上却还在僵持着。
“你脖子上的红痕还未消散,这个时候回去,若是招桐和柳妈妈问起,你又该如何说?”扶笙挨着她坐下,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自己近一点。
荀久哑然。
招桐年岁虽小,心思却细腻,到时候若是真的看见了她脖子上有红痕,指不定第一时间就得想到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可是,我若一夜未归,她们俩肯定着急。”荀久其实想说的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晚上不归家,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得有多难听?可是一想到扶笙那张毒舌,她还是觉得算了,一触及到那方面的话题,他这个人就什么都说得出来。
“那好办。”扶笙翘了翘唇,“我刚好吩咐了车夫,回去的时候去你宅邸通知一声,你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荀久原本被火盆烤出了几分睡意,闻言后霍然清醒过来,这一次再不客气,捏紧了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胸膛上,“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扶笙没有闪躲,堪堪承受了她那一拳,的确打得够重。
他低低咳了几声后恢复过来,揽紧她的肩膀,“我是担心你会过于紧张,所以带着你出来放松一下,毕竟,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投入手术的准备中,这半个月,你想要轻松是不可能的了。”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个解释,荀久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
她的确是很紧张,对方是女帝,更是扶笙的姐姐,再加上她经验不足,倘若失败了,她该如何向大燕臣民交代,该如何向扶笙交代?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手术一旦失败,她跟扶笙之间还会如何发展。
思及此,荀久便忍不住抬头问了出来,“阿笙,如果……我是说如果,手术失败了,你会怎么样?”
扶笙清澈的眸光凝在她面上片刻,微微启唇,“我大概……会活成行尸走肉。”
是了!荀久突然反应过来,手术之前,她和所有的巫医都要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一旦女帝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任何问题,她和巫医们都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到那个时候,扶笙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姐姐,他还会失去她。
亲情与爱情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那是怎样的双重打击?
荀久心脏揪痛,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我会尽力而为的。”
扶笙点点头,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我期待你的尽力而为。”
荀久张了张嘴,原想开口在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肖老的敲门声。
他道:“殿下,客房里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您是否现在就过去?”
“肖老有心了。”扶笙淡淡道:“我这就过去。”
话落,他松开荀久,当先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荀久将手递给扶笙,他轻轻一拉,她便从地上的软席上站起来,肩头外袍滑了下去。
扶笙弯下腰捡起来,重新替她披好才轻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荀久瞧了瞧天色,打了个哈欠,“困了,既然有客房,那我先去睡觉,明天还有一堆事儿要做呢!”
扶笙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肖老极其细心,早就准备好了青竹油纸伞。
扶笙拿起伞打开,扣住荀久的手指便下了扶梯。
高架竹楼后的客房其实并不远,不过百步路而已,两人不多时就到了房檐下收了伞。
同前方的高架竹楼一样,这也是间竹屋,只不过没有前面的竹楼大。
荀久看了竹屋一眼,再扫了四周一圈,眉头紧蹙,“你别告诉我,肖老这里就只有一间客房。”
“难道不明显么?”扶笙忍不住低笑一声,“除了秦王府负责运送菜品的侍卫,这里平素根本不会有外人前来,能有一间客房,已经很不错了。”
荀久无语地看着他,“所以,这间客房也是为了你偶尔会前来而准备的?”
“大概是的。”扶笙如实回答,“不过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留宿过,以前来了,当天就会回去,也没遇到过这般倾盆大雨将我困住的情况。”
“那待会儿我睡床上,你睡地板!”荀久狠狠撞着他的肩膀推门进去。
竹屋里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烛台已经点燃,荀久清楚地看见了里面的陈设。
沉香木质地板上铺锦毯,自承尘垂下珠帘,那珠子圆润,颗颗饱满有光泽,隐约能见里面拱形门旁边摆放着一个红木衣柜,衣柜旁边有梳妆台,再往里是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
正面大理石案几上摆放着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熏香袅袅,香味恰到好处。
左边一面雕刻花鸟鱼虫的精致屏风,隐隐能见后面水雾腾腾。
整个房间奢而不华,精致程度不亚于秦王府。
扶笙是头一次进这间客房,看到里面的布置,也略微惊讶。
荀久很想去沐浴,可是这地方就只有一间客房,而且她还得跟他睡在一间房内。
光是想想,荀久就有些心颤,哪还管什么沐浴,困意来袭,直接打了个哈欠后掀开珠帘和纱幔就往床边走,两眼一闭栽倒在上面。
临睡前还不忘警告他,“你待会儿要是敢踏进里间一步,我就用银针戳你。”
扶笙好笑地揉着额头,见她已经放下芙蓉帐,才转身去屏风后面沐浴。
荀久折腾了一天,实在累的紧,再加上外面大雨倾盆,冷风萧瑟,屋内的温度便成了催眠剂,刚着床不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荀久睡眠很浅,只要周围有动静便能立即醒过来。
睁开眼,她动了动耳朵,听清楚是扶笙在唤她。
“做什么?”荀久懒懒翻了个身,语气还带着睡意酣然的鼻音。
“你从衣柜里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扶笙轻柔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
荀久登时惊得睡意全无,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扶笙就着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呵!报复的机会来了!
荀久摸摸下巴,两眼一闭躺回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类似于梦话的呓语,以证明她刚才并没有被叫醒,只不过是在说梦话而已。
扶笙内功高深,她那一堆火星文全部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无奈地摇摇头,他再唤。
荀久索性没了声音,装作听不见。
当初在无人岛上的时候,他一嗓子把猴子吓走害她丢了衣服在冷水里泡了一早上最后弄得尴尬至极,如今逮到机会,她怎可轻易错失?
反正他内功高深,不易着凉,就在浴桶里泡一晚也没事儿。
扶笙没听见她的声音,知晓她是想报复当初在无人岛上猴子偷衣的仇。
弯起半边唇瓣,扶笙道:“行,反正你已经睡熟了,我自己出来拿就可以。
荀久猛地睁开眼睛。
衣柜就在床边,他自己过来拿,待会儿岂不是得一丝不挂出现在她的面前?!
心跳蓦地加快,荀久正在纠结是名声重要还是欣赏美男的身材重要,就听见那边屏风后传来声音,扶笙似乎真的打算直接出来拿衣服。
”喂!“荀久心中慌乱,”你别过来!否则我待会儿可真的会不客气。“
”想让我不过来也行,你帮我拿衣服。“扶笙挑挑眉,”反正二者选其一,你自己想,浴桶里面的水就快凉了,若是一盏茶的功夫内你还没考虑好,我可就自己出来了。“
”你!“荀久皱眉,”沐浴之前都不知道把干净衣服准备好的么?“
”今天刚好忘了。“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荀久:”……“什么叫刚好忘了,分明是故意不提前准备,算计好要让她去送衣服的好么?!
从进入这片竹林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算计当中。
荀久顿时觉得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后,她的智商是不是有些下降,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了他的当?
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床,荀久走至衣柜边打开,里面摆放着全新的锦袍、中衣和睡袍。
”要外袍还是睡袍?“荀久问。
”自然是睡袍。“扶笙幽幽答。
找了一套睡袍,荀久往屏风后走去,每近一步,心跳就狂乱一分,快得仿佛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我……“荀久在距离屏风两尺前顿了脚步,”我将衣服挂在屏风上,你应该能拿到了。“
话完,她踮起脚尖将睡袍挂在屏风上,转身要走。
”我受伤了。“里头传来扶笙低哑的声音。
荀久身子一僵,以为他在撒谎,不过片刻,她便闻到空气中有血腥味传出。
荀久是医者,嗅觉比一般人灵敏,甫一闻到就变了脸色,也不管他还没出浴桶,拔腿就往里面跑。
扶笙正躺在浴桶内,湿发紧贴莹白肌肤,一只手垂在浴桶外壁,能清楚看到手臂上有一处伤口正汩汩冒血,血珠子汇成一条,一直蜿蜒至指尖,直到落在地上,溅起朵朵妖艳血花。
”你这是怎么了?“荀久大惊失色,怎么会连沐浴都能受伤?
”我全身无力,站不起来。“扶笙双眼迷离,表情微有痛苦。
荀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且等着,我先去肖老那里要些止血药和绷带来。
“不用,你过来扶我一下。”他弱弱出声,语气低柔得让她顷刻便心软下来。
荀久将睡袍拿下来慢慢挪至浴桶边递给她,脑袋偏往一边,“你先把衣服穿好再扶你。”
“嗯。”扶笙低低应了,撩动水花清洗手臂上的伤口。
“别洗了!”荀久出声阻止,“这是洗澡水,不干净,你这样洗,会让伤口感染的,先穿上衣服出来,待会儿我用清水帮你清洗。”
“好。”扶笙接过她手里的睡袍。
荀久整个身子都转过去背对着他。
扶笙动作有些迟缓,好久才穿好。
荀久等得眼睛都快闭上了,蹙了蹙眉,她问:“好了没?”
话音还没落下,肩膀便被一只手给搭上。
扶笙整个身子都依靠在她身上,说话的时候唇瓣有意无意滑过她的耳垂,“扶我过去。”
荀久想到他手臂受了伤,也来不及脸红,慢慢扶着他往床榻边走,心中很是奇怪,“你到底为何会在沐浴的时候受伤?”
见他抿唇不语的模样,再瞥一眼被血液浸湿的袖子,她又心软了。
“好吧,你先休息会儿别乱动,我这就去找清水和止血药以及绷带回来给你包扎。”打开房门,荀久打着青竹伞去了前面高架竹楼,肖老还没睡,听到荀久说扶笙手臂受伤的时候吓了一跳,忙问:“殿下伤势如何?”
荀久摇摇头,“不算太严重,肖老您这里可有止血药粉和绷带,我想亲自为他包扎。”
“王妃稍等一下,小老儿这就去给您取。”肖老说着,匆匆去往睡房,不多一会儿就拿着小瓷瓶和一截纱布回来。
荀久谢过之后原路返回竹楼,打来清水轻轻掀开扶笙的衣袖,动作轻柔地给他清洗。
末了,又撒了药粉缠了绷带,折腾到半夜才终于收拾好。
荀久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是床榻被扶笙给睡了,她可没那胆子跟他睡一张床。
左右权衡之下,荀久道:“既是你受伤了,那今晚你睡床榻,我去外面的小榻上睡。”
扶笙抿唇看着她,“你若是走了,万一我睡觉乱动扯到伤口怎么办?”
荀久身子一僵,转过身来看他。
扶笙面露无辜,“你得睡我旁边,嗯,照顾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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