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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弯弯的弦月从重重乌云中露出半边脸孔。
地上树上挂满了雪,原本幽暗的森林如玉树琼宫般雪亮通透。
随着那支队伍逐渐接近,秦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当先的那个白衣书生打扮的男子风采绝尘,不正是之前自己在南营赵家作坊里遇到过数次的白衣人吗?
自己一直以为他是裴翎的军师,可是看如今这架势……
眼看着白衣人走近,裴拓立刻下了马,连对面的赵平一都恭敬地下马行礼。随同的众将士就更不用说了。
众人齐刷刷单膝跪倒了一地,秦诺忍不住神游天外地想着,如果这时候辟东营过来,倒是突袭的好时机。
白衣人抬了抬手,声音沉静而好听:“兵事危机,众位将军甲胄再身,不必多礼。”
原来他就是裴翎!
秦诺再傻也明白了,整个大周军中,除了裴翎,谁有这样崇高的威望?连属于敌对系统的赵平一都乖乖行礼拜见。
只是……秦诺目光落在那张俊秀从容的脸孔上,不是说裴翎今年三十八岁了吗?这张脸怎么看都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啊,难道是因为身怀绝世武功,所以容貌更显年轻。想到刚才明明远在天边,却如同近在眼前的声音,秦诺隐约明白了真相。
他在打量着裴翎,裴翎也在注视着他。
刚才中军参拜行礼的时候,秦诺是众人之中唯一站着的身影。而且他又一身女装,容色绝顶,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啊!
裴翎眉梢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裴拓注意到了,也不敢花花口口了,老实交待道,“大将军,这是刚才撤退的路上遇到的一位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荒郊野外,竟然会出现这位绿荷姑娘……”裴拓挠了挠头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真的是妖精吧?他瞪着秦诺。
而旁边赵品一不停地用眼神瞪他,你出行带女人就带女人吧,竟然还谎言狡辩什么路上遇见的。要点儿脸吧!你荒郊野外随便走走就遇见这样的美女,老子走了快三十年夜路,怎么没见到一个!
显然有此想法的不止赵平一一个人。周围众人大多眼神闪烁,倒是一路跟随裴拓出击的将士们挤眉弄眼,神情闪烁。
裴翎目光在秦诺身上扫了一圈,就不再关注。转头向赵平一道:“刚才听见赵统领提起裴某,可有事情?”
赵平一顿时有点儿冒冷汗,“只是突然想到将军就在附近,战事突起,生怕惊扰了将军养病,所以顺口问了一句。”
“多谢赵统领关心了。”裴翎笑了笑,“如今叛军云集,将军重任在身,理当奋勇平逆,我一介闲人,就不耽搁将军要事了。”
这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赵平一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看着裴翎冷淡的神情,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拱手道:“属下尊令。”然后转身带着人走了。
眼看着赵平一带人离去,旁边裴拓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
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然而没等得以太久,裴翎转过身来,冷眼看着他。
“跪下!”
一声清喝,声音平缓,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压力。
不仅裴拓,连同随他冒险出征的将士们齐刷刷又跪了一地。
平整的雪地上,又剩下秦诺一个人孤零零站着了。
总觉得自己画风跟这里不太一样啊!要不要回避一下。秦诺摸着鼻子。
裴翎目光在亲侄子,还有身边的诸位将士身上一一扫过。最终,他冷冷抛下了一句:“你好好跪在这里,想想今天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然后,他转身来到秦诺面前:“姑娘,夜晚寒冷,前面有帐篷,暂且入内歇息吧。”
这里不是歇息的地方吧?秦诺很想吐槽一句,可是裴翎这个人的话语,天然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呃……好吧。”秦诺情不自禁地点点头,乖乖跟上了他的步伐。
走了多久,在树林背面的空地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帐篷。什么时候搭建起来的?抱着大惑不解的心思,秦诺进了帐篷,却发现裴翎留在了外面,并未进入。
“荒郊野外,岂是金枝玉叶所能至。请姑娘暂且在此帐篷歇息,我随后便派人将姑娘送回京城。”他温声道。
送我回京城,你怎么能肯定我不是京郊人士?等等,金枝玉叶!他认出自己来了,还是……秦诺愣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裴翎是将自己当做妹妹秦芷了!自己与秦芷是双胞胎,女装扮相确实有□□成相似,难怪裴翎认错,毕竟他也只是在宫宴上和国丧时候看过秦芷几次。
难怪两人行走的时候,裴翎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五步开外的距离,而且将自己送进帐篷之后,也没有进入。还真是守礼之人啊!
他刚才一直称呼自己为姑娘,显然是顾虑到这一点,十三公主毕竟是女子,在乱军之中厮混了一段时间,传出去并非好名声。
秦诺坐在账内,虽然只是仓促支撑起来的帐篷,但内中桌椅板凳和床榻竟然样样齐备。
本来想着承认自己的身份呢,现在想想,似乎并无必要了。这样也好,免了自己坦诚身份的尴尬,而且裴翎为人君子,必回约束将士口舌,保护十三公主的名声。
可是他就不好奇一下,十三公主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是怎么跑来这荒山野岭的?秦诺扣心自问,确实是裴拓的妖怪一说比较合情合理呢。
算了,不管了,先在这里等着回宫里就好。
左思右想,感觉自己算是彻底安全了,秦诺往床榻上一躺,本想着只是暂时歇息片刻,没想到连续数日未曾安眠,困意上来,根本抵挡不住,直接呼呼大睡了过去。
在他睡觉的功夫里,裴翎已经转身回了众人所在地。
眼见裴拓还一动不动地跪在雪地里,裴翎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裴拓低着头,瓮声道:“属下不该不经请示,擅自出击,抢了同僚的风头和功劳。”
裴翎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谋算吗?”
这次德亲王谋反,必定早在皇上和太后的预料之中,从之前的修史编撰,到近日军中甚嚣尘上的辟东营裁撤,还有霍家准备退亲,都是为了激化矛盾,让德亲王尽快起兵,从而一举拔除这个隐患。
就在前面进兵的道路上,神策营和京城禁军早已设下重重埋伏,正可以一举歼灭这股叛军。偏偏被裴拓这兔崽子带着兵马一顿冲杀,让德亲王有了警惕之心,不仅没有继续进兵,反而掉头返回了温泉行宫。
歼灭落入陷阱中的叛军轻而易举,要歼灭温泉行宫中的叛军,就要大费工夫了。尤其温泉行宫建筑在贡山之上,易守难攻,还有诸多宗室被困在山间。
裴拓就是想着给霍家和神策营拖后腿,才故意带兵前来冲杀的。而偏偏他打着勤王保驾、剿灭叛党的旗号,谁也无法指责他。所以刚才赵平一才会那么窝火。
“属下行事,自信光明磊落,一切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安全着想。”裴拓不服气地说着。
设下这种阴险之局,新君和霍太后实在够狠辣的,自己这点儿小手段,比起他们的狡诈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裴翎暗暗叹了一口气。也难怪裴拓不服气,能以如此手段对待自己的亲兄弟,纵然秦健为人确实桀骜阴沉,但以自身为诱饵,牵连全部宗室,甚至赔上了辟东营这个百战精兵的劲旅。霍太后和今上的行为实在……
算了,反正自己与霍家的矛盾已经不可能调和,多添一桩仇怨,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只是面上却不能显露,否则这小子将来岂不变本加厉。
“你还敢攀扯今上和太后!”裴翎面色一沉,冷冷训斥着。
裴拓在雪地里跪的腿都麻了,半响,才终于听到一声,“赶紧滚回营地,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调动五百以上的兵马!”
裴拓满心不服气,却也不敢反驳,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哼,小爷我就算领着五百兵马,照样能冲击这帮废物。
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裴翎叹了一口气,宫中权谋争斗,岂是如此简单,凭借一股勇力就能一往直前的?然此时此地,也不好多说。
裴拓灰头土脸,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来:“呃,大将军,那个,刚才那位姑娘……”
“那不是你能惦记的人!”裴翎立刻沉下了脸色,“我会将姑娘送回家中,你以后不要提起,也要约束部属,今晚一切事情,都三缄其口。”
送回家中?那姑娘真是活人,不是妖精吗?裴拓大惑不解,但看叔父阴沉沉的脸色,也不敢多说,麻利儿地带着手下溜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裴拓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侄子,还得多加历练才行啊。
撵走了裴拓等人,树林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裴翎目光落在前面帐篷上,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大麻烦呢。只是如今夜深人静,十三公主是如何来到这荒郊野外的?
有这个疑惑的显然不止他,旁边曹七凑上来,低声问道:“主公,刚才那位姑娘?”
裴拓不方便回答,对亲信却没有顾忌,裴翎坦言道:“若没错,刚才那位姑娘,应该是十三公主。”
曹七有些懵逼,十三公主,那不是金枝玉叶吗?那怪刚才远远见着人,主公就命令自己去准备帐篷。
可堂堂公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裴拓那小子……他一时脑洞大开。难道是金枝玉叶看中了裴拓这个花花公子,所以芳心暗许,雪夜私奔。
对秦诺的出现,裴拓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才雪地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一个弱质女子,都未有丝毫不适之处,想必是通晓些武功的。难道是宫中生变,她偷偷跑了出来?
最终他只能挥手道:“宫闱私事,不必理会。先回营地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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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诺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醒过来,感觉自己身下摇摇晃晃,耳边传来均匀的车轱辘声。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里,身下是柔软的棉垫子,车内干净舒适。
再看自己身上,依然是那身女装。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听到身边一声低低的惊呼。转头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一个小丫环呢。
小丫环被秦诺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道:“姑娘你身体欠佳,还是先躺着歇息吧。”
“我这是在哪里?”秦诺问道。
“我们在送姑娘回家的车上呢。姑娘睡了一整天了,刚才我们主人说你疲惫过度,吩咐奴婢将你扶上了车,说要送回去。”
“你是裴将军的丫环?”
“呃,奴婢是赵家作坊的丫环。昨天晚上曹大人赶去我们作坊,命我过来服侍姑娘。”
秦诺开动脑筋,终于理顺了思路,想必是自己太过劳累,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裴翎众人军务繁忙,哪有功夫照顾自己。所以就让曹七去赵家作坊接了马车和丫环,将自己挪到了车上,送回府中休养。
“我们这就回京城吗?”秦诺问道。
“从昨天起,京城已经戒严了,无法通行,但曹大人说姑娘是长水庄主人的亲眷,让我们等姑娘……呃,将姑娘送去庄子上。”
其实曹琦他们的原话是让他们看着帐篷里的姑娘,好好服侍,等人睡醒了就送去山庄。没想到帐篷里这位姑娘一觉不起,从天亮又睡到了天黑。
丫环和车夫生怕她身体孱弱,需要诊治,两人一商量,干脆趁着天没黑,将姑娘搬上了马车,早早送去山庄,也免得担责任。没想到车上走了没多久,姑娘就自己转醒了。
长水庄不是自己山庄里面最大的那一处吗。裴翎是想到秦芷和自己是亲兄妹,所以才如此布置。
安排地还挺周到的,也免了自己回京城被李丸他们看笑话了。秦诺彻底放下心来。
“姑娘身体不好,先好好休息吧。”小丫环劝道。
我看起来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吗?一觉酣睡之后,秦诺自觉身体强健,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不过看小丫头担忧的面孔,显然是自己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吓到她了。
也难怪,自己和霍幼绢在宫中逃亡躲避,之后又被逼着上了战场,数日担惊受怕,未曾合眼,真是累惨了。
只是不知道那些上战场的宗室亲王们情况如何了。之前听赵平一和裴拓的对话,秦健的叛军又返回温泉行宫了,想必他们也不必跟着上战场了吧。
接下来,就看京城那边剿灭叛军的行动进行地如何了?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山庄门口。
听说是赵家作坊来人,知晓自家主人跟对方有生意来往,庄头儿也不敢懈怠,迎了出去,眼瞅着马车帘子掀开,一个窈窕少女被扶着出来。
这是?少女低着头,还戴着斗篷,看不清楚容颜。黄庄头有些发愣。
旁边搀扶人的小丫头解释道:“是你们主人的亲眷,我们作坊赵老爷子安排奴婢们送过来。”
自家王爷的女眷?黄庄头纳闷,王爷尚未娶妻,难道是侍妾或者得脸的大丫环?
回了自己的地盘,秦诺自然不会客气,轻车熟路地进了正厅。
黄庄头送走了马车,然后跟着进了大厅,“请问姑娘……”
一句话没说完,对面的少女一把掀开斗篷,吩咐道:“快准备热水,我要洗漱,还有准备饭菜。”
这个声音……是自家王爷?黄庄头吓了一跳,终于辨认出来,然后压抑不住看外星人的表情。
秦诺没好气地吩咐道:“出行在外,遇到叛乱,不得已易装出逃。赶紧去准备,听清楚了没有!”
“是,是,”黄庄头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一溜烟跑下去。
秦诺将斗篷扔在一边座位上,正要转身去内室,不想大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人影走了进来。
方源眨了眨眼睛,“王爷?”
秦诺有点儿尴尬,“是我,你伤势好了吗?”
打量着秦诺的造型,方源竭力压抑住面部抽搐的冲动,“呃,多谢王爷关心,属下已经无碍了。”然后深深低下头。
秦诺瞪了他一眼,“想笑就笑吧。”
方源忍不住转过头去,肩膀颤抖了两下。
秦诺鼻子不爽地哼了一声。刚才黄庄头也是,跑得虽快,自己也已经看到那扬起的嘴角了。
总算方源为人沉稳,只片刻之间就转过身来,沉声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外面兵荒马乱,王爷能平安脱身便是幸事。”
“你怎么知晓兵荒马乱的,刚才出门了?”秦诺这才注意到,方源一身劲装,色泽暗黑,应该是趁夜出门了。
“听闻西部温泉行宫发生内乱,昨晚属下前去探视了一番,刚刚返回。”方源坦言道。
“情况怎么样?”秦诺连忙问道。
“属下前去探查的时候,正遇上叛军往京城进发。属下不敢接近,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前面三十里外的树林夹道两侧,应该有朝廷的兵马在埋伏。只是叛军走到半路,不知为何好像察觉了陷阱,掉头返回。”
“听说如今叛军主力都集中在行宫之中,还有不少溃败四散奔逃。朝廷的大军已经往温泉行宫开拔了。”
秦健的谋反果然迅速溃败,虽然逃过了陷阱,但温泉行宫基本上就是一处死地,不可能反败为胜的。
剩下的就是等待朝廷大捷的消息了。
在田庄里安顿下来,秦诺静心等待着前方的战况。
第二天派人前往京城附近探听,叛军围困行宫之后,京城的门禁很快解除了。秦诺便明白,秦健一党距离败亡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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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繁华的宫室如今一片破败,遍地都是尸骨和血迹。
最辉煌璀璨的启明殿里,华丽的苏绣幔帐垂落在地上,被赤红的血液浸透了半边,光洁的纯金仙鹤灯台被推到在地,压碎了角落的碧玉香炉。
一个身影孤坐在大殿中央的宝座上。
秦健形容憔悴地厉害,他正凝神细思,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内心在想什么。
秦勋瑟缩在角落,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
他的视线不时扫过殿中央的两具尸首,打了个哆嗦,转过头。
秦健是疯了!真的疯了!刚才两位王爷只是劝他早日归降,尚能保得性命。两人敢开口劝说,也是依仗着平日里和秦健的关系一直不错,尤其和郡王,他的王妃就是郭贵妃的亲妹妹,算起来是秦健的小姨丈呢。
然而,就因为一番言语,秦健突然冲上来,拔剑斩杀。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秦勋无比庆幸,自己刚才还没来得及开口!
从三天前秦健带着大军又退回温泉行宫之后,秦勋就隐约感觉到,如果说之前秦健还有一两分成功的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机会越发渺茫了。而随着机会的失去,秦健的精神也逐渐垮了。
今天,就在刚才,京城送来了讨逆檄文,里面列数秦健这个逆王的罪状,跋扈骄横,不听号令,迫害忠良,逼令宗室,违逆先帝遗诏云云……最后勒令他立刻自缚归降。后面明确署着秦聪的印信。
皇帝和霍太后已经返回京城了!秦勋意识到这一点,无比的惊恐。
秦健显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目光逐渐变得赤红,嘴角的肌肉疯狂颤抖。
最终,他嘶喊一般高声叫着:“来人!来人啊!将送檄文的人给我斩了!朕要以他的血,祭奠朕的丰功伟业!”
两个士兵立刻领命冲出殿外,冲着还站在那里的使者一阵砍杀。当场鲜血飞溅,惨不忍睹。
“你这个逆贼!不得好死,圣上给你一条活路你不要……”使者自知难以幸免,破口大骂,可惜话未说完,就已经被乱刀齐下,砍成了数段。
这是彻底疯了!断绝自己的最后一条活路!秦勋在旁边瑟缩着,自己不会被定性为攀附逆贼吧?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秦健犹然不解恨,他站在大殿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使者的血迹在小广场上蔓延开来,然后,他转头回到殿内,目光落在两位亲王的尸体上。
刚才两位亲王趁着使者檄文送到的功夫,劝了两句,转眼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秦健拔起随身的宝剑,对着两位亲王的尸体一阵猛戳乱砍。血花四溅,碎肉横飞。虽然两具尸体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但他依然感觉到痛快宣泄的满足。
“这些废物,他们统统看不起我!”他喃喃说着,眼神狂乱。
真是个疯子!趁着秦健乱砍的功夫,秦勋悄悄地向后挪动身体,终于逮住一个机会,他拔腿向殿后跑去。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疯狂的虐尸行为还在继续,秦健满脸满身都是血迹,终于,他双手砍得累了,停歇下来,转头笑道:“七弟,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死有余辜?”
然而,目光所及,这些天唯一能与他谈笑应答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七弟?去了哪里?秦健的脸色再一次阴沉了下来,连你也要离开吗?果然你们都看不起我,还有那个贱人,至今不知道躲藏在哪里?
他要杀了他们所有人,杀掉所有人!
他目光中唯一的一线清明也彻底失去,如同一个崩坏了的机器,整个人都被黑暗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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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诺只在山庄里略微休整,就带着方源和一队护卫启程返回京城。
在山庄里也未必安全。一旦行宫陷落,随时可能有乱兵流窜到这里砍杀劫掠。战败之后的乱兵会造成何等惨无人道的破坏,秦诺从历代史书里早已经见过很多记载。
从这个角度来讲,裴拓破坏神策营的围剿陷阱,真的是干了一件缺德事儿。
从方源那边得知了前面埋伏的消息,再联想到之前裴拓和赵平一的对话,秦诺很容易推测出了整个事情经过。不禁感叹,霍太后和秦聪真是够狠的!
离开山庄,叮嘱黄庄头仔细关门闭户,小心乱兵,然后秦诺启程返回京城。自家山庄距离南营较近,裴拓的霹雳营也在附近,乱兵应该不至于杀到这边太多。
策马走在官道上,凭借秦诺郡王的身份,再加上神策营督军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甚至神策营遇到之后,还专门安排了一队人马,前来护卫秦诺这个郡王。
对秦诺为什么能逃出温泉行宫,他的说法是,自己趁着被裹挟上路的时机,策马逃了出去,这本来也是事实。
众人毫无疑心,因为有这个幸运的不止一个人。实际上,在秦诺逃离之后,被他带动,好几个性情果断的王爷都策马四散奔逃,结果大多数都被追兵射杀或者追回。只有英王爷一个幸运儿因为慌不择路,跑到了一处断崖边上,连人带马摔了下去,反而逃过了追杀,被之后赶来的兵马救了起来。
只是因为一天一夜的冻饿,整个人憔悴到了极点。见了秦诺,简直如同饱受折磨的群众见到了人民救星。
拉着秦诺的手,胡子花白的老王爷满脸都是泪啊,“九哥儿果然是有福气的人,逢凶化吉……”
“王叔辛苦了,都是皇上天威庇佑。”秦诺打着哈哈。
两人一路在马车里骂着逆贼秦健,奉承着秦聪的英明神武,终于返回了京城。
有神策营士兵的护卫,两人顺利通过门禁,然后各自返回了王府。
秦诺终于能松懈一口气了。
东泊他们早已经心急如焚,整个京城都听到了温泉行宫内乱的消息,好在霍太后和皇帝都已经顺利脱身,返回宫廷,并第一时间调动兵马围剿叛军,所以京城的民心还算安宁,刚才秦诺在路上观察,商铺行人都并无异常,只是因为门禁,商旅来往少了些。
而各大王府就没有那么安宁了,因为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北狩,再加上今年冬天雪下得早,天气酷寒,所以除了极少数行动不便的宗室,基本上所有的王府公主府以及勋贵都跟随御驾前往温泉行宫了。
也就是说,所有人被秦健一锅端了。
在王府里安稳地休养了两天。
温泉行宫那边传来了震撼世人的消息,行宫被攻陷了!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虽然占据地利优势,但在十万精兵日夜不停的围攻下,原本只有几万兵马的秦健也不可能抵挡太久。
然而,真正让世人震惊不是秦健的失败,也不是他横剑自刎的惨烈下场,而是他临死之前,竟然下令兵马将所有囚禁的宗室贵族,乃至行宫婢仆,全部杀戮殆尽。然后在行宫中放了一把火!
攻入行宫的禁军立刻组织救火,借助温泉水势,火势很快被扑灭,但被杀戮的人却都已经回天乏术了。
看着遍地宗室贵族残缺不全的尸体,领军剿灭叛乱的兵部尚书兼骠骑将军霍东来立刻意识到,此战虽胜犹败!
副手神策营统领贾辟也跟着脸色剧变,但还是劝道:“将军,此非战之罪。”
“如此战果,纵然非战之罪,也需要有人负担罪责啊。”霍东来叹了一口气。他年近四旬,相貌儒雅俊秀,这些年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虽然比不上裴翎在军中声望卓著,也是大周名将之一。更何况他出身大周最顶级的门阀霍家,亲姐姐就是皇后,这样的背景,自然什么罪责都不会落到头上,但心中依然有一层阴影。
此番太后和新帝布局,万万不能让世人知晓!否则这牵连宗室近乎灭绝的指责,只怕就算当今天子,也要背负万世骂名了。
贾辟忍不住抱怨:“都是裴拓那小贼,领兵横插一脚,才导致如此结果。”按照他们原本的布局,早已在进军路上设下埋伏,秦建带领着叛军主力,很容易就会被剿灭,然后空虚的行宫自然无法抵挡大军攻势。众位宗室贵族也会被顺利救出。
谁知道情势急转直下,会变成如此惨烈的结局。秦健的疯狂也让人瞠目结舌,竟然能狠下心肠将所有亲眷屠杀,实在旷古烁今了。
看着地上凌乱的尸骸,谁能想到,原本这个国家最尊贵最崇高的血脉,如今都横七竖八地摆在地上,如同一群贱奴。
实际上,他们的尸首跟贱奴的也分辨不出来了。整个行宫的人被屠杀殆尽的。连同他的女儿……霍东来神情怅然,纵然这是早已经准备付出的代价,事到临头,也依然感觉刺痛难耐。
士兵还在持续搜救,有十几个幸运的婢仆被救出,大都是粗使杂役,靠着躲藏在荒僻的角落躲过一劫。不久,有人前来通传,发现了一位宗室幸存者。
看着秦勋肥胖而虚弱的身影在三四个士兵的扶持下,踉跄走过来。
霍东来和贾辟连忙迎上去,“舒王爷?”
秦勋勉强睁开眼睛,挣扎道:“霍尚书,贾将军,我险些可就再也看不见你们了!”一边说着,涕泪横流。
哭诉这段时日悲惨遭遇的间隙,秦勋目光扫过满地尸骸,打了个哆嗦,也忍不住暗暗庆幸,他们都死光了,包括宗室和在启明殿服侍过的仆役,再也没有人见过自己谄媚秦健的事情。他哭诉的重点也围绕着这些日子遭受的非人折磨和东躲西藏,对自己被秦健胁迫的经历,只是一言带过。
霍东来他们早已从英王口中知晓了他有投靠叛贼秦健的嫌疑,只是如今宗室凋零,尚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众人也没有说破。
将秦勋好言安抚了一番,霍东来命人将他送下去歇息。之后不多时,士兵又来通报,救出了一位贵人。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霍幼绢。
霍东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曾经是他最怜惜的爱女,不仅自幼花容月貌,艳冠京城,更加聪慧机敏,才学通达。整个家族都期盼着她能走上霍太后的道路,继续为霍家带来无限的辉煌和荣耀,可惜一纸诏书,她被赐婚给了三皇子秦健。女儿对霍家来说变成了一招废棋,但他对这个原配所生的女儿还是满心怜惜。
直到数月之前,霍太后将他召入宫中,讲述了一个兵行险招的计划。
秦健这个毒瘤,不能再继续生长了,大周的天下还有重重危机,北方的北朔虎视眈眈,而南边的残陈势力在日渐茁壮,中央还有裴翎这个心腹之患。
必须先将秦健这个疥疮先行拔除,尤其听说秦健正在暗中调查很多霍家的隐秘。
最便捷的方法,便是利用秦健对女儿还有新帝的仇恨……
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放弃,连霍太后和新帝都愿意以自身为诱饵了,亲生女儿也只能舍弃。他不是没想过求霍太后在按照计划离开的时候将霍幼绢也带走。但是,秦健为人狡诈,一旦发现太后和皇帝,连同霍幼绢都不见了踪影,必然察觉阴谋。
而太后皇帝两人逃走,还可以说是机缘巧合,连霍幼绢也一并逃走,之后陷落入秦健之手的宗室贵族必定会怀疑,是太后和皇帝设局,让他们平白吃了一番苦头。
所以,在这样的大局之下,他只能忍痛答应,放弃女儿。就像霍太后和皇帝仓皇逃走,只能被迫放弃整个宗室一样。
这样的计划和筹谋,女儿知晓吗?
眼前这冷淡疏离的表情,是因为多日躲藏的疲惫,还是因为看透了真相。她一向聪慧机敏,就算现在不知,将来也必然能推测出真相吧。
霍东来动了动嘴唇,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温声道:“你也辛苦了,先好好休息吧,我派人送你回京城。”
霍幼绢低着头,微微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她在一个粗使婢女的扶持下,转过身,眼角忍不住溢出一抹剔透的泪光。
这就是她的父亲,她的亲情!
听着房门在身后关闭的声响。
此时此地,竟然无比想念那个人,回想两人并肩躲藏在温泉里的一幕幕。
他现在还好吗?顺利逃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