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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纯是个无法用单一词汇来形容的女人。
在雷损去世之前,她就已经是雷损不可多得的助力了。但那时候她的心还没有现在这么狠,那时候她也尚未经历过真正的霜雪寒苦。霜雪寒苦并不能压倒雷纯,正如廻光所说,雷纯是个可怕、又令人忍不住心生钦佩的女人。
只可惜她走错了路,选错了路。
天心月并不想与雷纯敌对,雷纯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做敌人总是辛苦的。尤其是现今的天心月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去慢慢的陪着雷纯玩着一场游戏。
她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天心月说完了话,船内便只剩下了一旁搁在小炉上的茶水咕咕煮开的翻滚声。她见了,捻起了隔热布便要替冷血和自己添一点茶。冷血先反应了过来,他即刻接过了天心月想做的事情,替她重新倒了杯热茶,伸手摸了摸白瓷杯的温度,替她将茶杯拿的离远了些,确保不会有茶水因船的晃动溅到她的身上,这才停手。
天心月眼眸微垂,过了会儿方才笑道:“但说到底,除了盛大人已经猜到的‘雷纯一定见过苏梦枕’外,其余的猜测,我都没有证据。”
冷血“嗯”了一声,开口安慰道:“但我们并没有别的线索,凤姑娘的猜测也许能帮我找到新的线索。”
天心月见状忍不住弯唇笑,对冷血说:“冷四爷既然信任我,那我再多问一些。如今的六分半堂可有再出现想要趁火打劫的小人了?”
冷血:“雷纯确实有手段,六分半堂虽元气大伤,但已然已经稳定。江湖宵小,如今无人动。”
天心月便又笑了。
她对冷血道:“六分半堂折的可不是一个雷损,雷损的去死对六分半堂的影响,绝不是雷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消除的。”
冷血:“月姑娘是想说……?”
天心月道:“雷纯刻意将苏梦枕的消息告诉神侯府,怕是还有第二层用意。”
她的手摸过汝白色的杯沿,轻描淡写:“想将自己投靠朝廷一方势力的现实,先遮掩一段时日吧。”
冷血:“!”
他皱起了眉:“你是说,六分半堂和蔡相?”
天心月颔首:“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雷纯要稳住六分半堂,还有与金风细雨楼斗,她需要外援。既然金风细雨楼可以支持神侯府,她为什么不能也去找根枝。”
“各取所需,有时候和这些人做交易,反而要比和所谓的江湖豪杰定下所谓的约定要更令人放心。”
“既是无利不来,那么只要双方还有着共同的利益,就绝不会轻易的瓦解。”
天心月将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推给了冷血,似是提醒又似是玩笑:“所以要瓦解他们的联盟也很简单。”
“分利、逐利而已。”
雷纯的联盟到底有哪些呢?
朝中的人选天心月已经点了出来,但只是这一方显然不是天心月所言的联盟……那么江湖中还有站在了雷纯一方的势力吗?有谁的势力能被雷纯看上,又能被已拉拢?
冷血思考了一瞬,他对上了天心月含笑的眼睛。
冷血:“……连城璧,连家堡。”
关于逗留京城的连家堡少主,冷血知道的消息显然要比天心月更多。甚至在天心月提及后,冷血都能猜到雷纯大概是靠什么拉拢了连城璧——只是,为什么天心月能猜到?
冷血想问,但瞧着天心月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得不到答案的。
天心月活在群芳谷里,平生最善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无情正是极为信任她的这一项能力,才会请她帮忙。他们手中已无线索,天心月虽无证据,但她或许能为他们找来线索。
而她确实这么做了。
容姿柔美的姑娘隔着舱窗上的木雕花纹,静静瞧着风将江水吹皱。她安静极了,又美极了。连冷血都不知道在这一刻,她是在画里,还是在人世里。
冷血顿了一瞬,虽觉得不妥,但见天心月这幅模样,仍是开口问了。
他踌躇道:“月姑娘。”
天心月微微回首。
冷血原本的话又问不出口,他看了看桌面,闷声道:“吃点果子吧。”
天心月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她笑了后回答了冷血:“我和他分道扬镳了。”
冷血的手指微微一动。
天心月道:“冷四爷曾和我说,我应该告诉他的是谁,因为他能接受。我想那时候冷四爷还有一句未能说出口。”
“若是他不能接受,我也没必要为此隐瞒——对吧?”
冷血看着天心月,并没有反驳。
天心月静静道:“可事情并不是这样。我曾经骗过很多人,被很多人说过狼心狗肺,还有更多的人说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便在永远沉浸在虚假的梦里了。”
“我当年只觉得他们可笑,可如今看来,可笑的是我,可怜的也是我。”
“他们或许并非不知我在骗人,只是害怕若是说了,谎言就会碎了。他们连这点可能性也怕,怕得超过了命。”
冷血握紧了拳头。
天心月道:“当年我遇见冷四爷,冷四爷从不会耽于谎言,更不会耽于假象。连真实都未必能拦住你的剑。”
“我很羡慕。当年就很羡慕,如今更为羡慕。”
天心月说的平静极了,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冷血看着她,碧色的眼里流过一丝无奈,嘴角绷的僵直。天心月最后对他说:“我也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我也害怕谎言破碎。”
“所以我宁可维持着它,维持不住了,也要亲手敲碎它,造一个新的来。”
——是我伤害了你,你才不再爱我。
——所以之前的你,一直深爱着我。
天心月叹息道:“我做不到冷四爷的坦然,所以我只能瞒着他,又只能选择以最不堪的方式与他分道。这样,至少我还能告诉我自己,他在意我,他永远也忘不了我。”
“而这些,就能够组成我想要的了。”
天心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冷血说出这些话来,或许是因为冷血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炼狱中的她,又能与如今的她平静对话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冷血极为守诺又讲义气,天心月信任他,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冷血就这样的一个人。
冷血沉默了会儿,对天心月道:“我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天心月有些惊讶。她抬头看向冷血。
冷血对她微微颌首,露出了一个笑来:“月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还有多久到京城。”
接下来的航程中,天心月和冷血再也没有类似今日的对话。天心月不是个喜欢倾吐的人,冷血也不是个好奇的人。剩下的日子里,冷血一点一点将天心月离开的这一年里京城的大小事情都告诉她,天心月在凭借此一点一点完善自己的猜测。
等他们到了京城,天心月竟然已经选出了最有可能藏着苏梦枕的地方。
冷血对此毫不惊讶。他对天心月道:“不急,京中局势尚能控制一二,我们还有时间。”
天心月闻言苦笑,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冷血见着她一日比一日要好的面色,也只当她是困顿于初次动情,也不知如何安慰。
他能做的,也就是扶着天心月下船后,见着了街边卖杂货的摊贩,去给天心月买了一包糖。
冷血:“江宫主说过,你喜欢甜味。”
天心月没想到冷血连这个都记住了,有些惊讶。她开口道谢,却刚说了一句,便被别人打断了。
那人穿着一身锦袍,腰带上挂着价值连城的玉佩,除了这块玉佩外,倒是别无装饰,甚至手里连那些书生最爱装风流的扇子也没有。
这人行姿潇洒,见到了冷血略一拱手笑道:“我远远瞧着像,就试着叫了声,当真是冷捕头。”
冷血见了来人,也不避。他的眼里也浮现出高兴的神色。
冷血回了一礼,恭敬道:“花大哥。”
天心月也认出了眼前的青年是谁。花家大郎和花七一样,都是令人见过一次后,便极难以忘记的人。
当街叫住了冷血的人,正是当朝户部的花侍郎。
花侍郎道:“你急不急着回去?我今日休沐,不急的话我请你喝酒呀。崔三不在,你知道我总是和你大师兄说不了几句话,既然你回来了,我正好和你聊两句。”
“我弟弟正巧来看我,还带了几壶我老家的桂花酒,你正好也带几壶回去给神侯尝尝。”
若是往日里,冷血必然就跟着花大走了。他通常所谓的“聊两句”里,有着许多朝廷内部的消息,而这些消息正是扎根江湖的神侯府躲避暗枪极为需要的。
但今日——
冷血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天心月。
天心月戴着帷帽,向花侍郎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大人。”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花侍郎看着她却忽然顿住了。
过了会儿,他说:“我好像见过你。”
天心月神色不变:“这位大人是说笑,您都不曾见到我的模样,哪里就见过了。”
花大淡淡道:“我记得你的声音。当日你开口替牡丹楼的花魁解围,我便记得了你的声音。”
花大将事情提到了这一步,那天心月便是想当不知道也不行了。只是花大竟然会记得她的声音——这实在是,实在是让天心月觉得有些惊讶。
花大似乎也知道她惊讶,顿了一瞬后才道:“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记得你的声音。”他退了一步,向天心月鞠了一躬,“失礼了,姑娘。”
天心月看着他,心里不明缘由的涌出热流。
她想了想,撩开了帷帽,轻声道:“花大人言重了。”
花大瞧见了她的容貌,竟也愣了一瞬。这天下见到天心月毫无所动的,本来就屈指可数。他这样的反应在两人眼里倒没什么奇怪,但花大接下来忍不住皱起眉毛的表情,却让两人困惑了。
花大见状,笑了声:“失礼了。只是我瞧着姑娘实在面善,忍不住觉得奇怪。”
他慢慢道:“按理说姑娘如此倾城绝色、世间难寻……”他笑了声,“大概是我魔障了。”
花大对两人一拱手,做了请的姿势:“若是二位不介意,作为赔罪,我为二位接个风吧。家里新来了扬州的厨子,做得一手淮扬好菜,不请人来尝尝,实在是浪费我娘的一番苦心了。”
他说得风趣又爽然。便是天心月也生不出半点儿不想的心来。她忍不住看向冷血,冷血见状,便向花大拱了一手:“那就叨扰花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