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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贺云昭已经准备好了送给忠信伯府的贺礼,大物件不多,多是小巧贵重的,还有几匹适合年轻妇人穿的好料子,因她现在胖了,穿着也不比以前美,索性都给了杨玉蓝。
这些东西走的是武定侯府公中的账,贺云昭有心再添补一些,便从自己的嫁妆里又出了一千两,在金铺子里做了一对鸳鸯,外加一副宝石头面。
四月十四的时候,贺云昭又让丫鬟清点了一遍东西,待再次确认无误后,她才从库房里出来。
用午膳之前,小昌进来传话,说曹宗渭今儿不会来用晚膳,夜里有公务也会回的迟,让贺云昭不要等,早些歇息。
贺云昭知道是为着什么事,点点头,对小昌道:“跟侯爷说我在家里很好。”
小昌应了之后,便赶去了衙门,把话带到了。
曹宗渭听罢浅笑,心里知道她是好的,他就安心了。
小昌见曹宗渭心情好,便斗胆说了句:“侯爷,您近两月都变得爱笑了。”
摸了摸下巴,曹宗渭道:“难道我以前不爱笑?”
小昌摇摇头道:“不爱。”
曹宗渭漫不经心道:“是么?我还以为我是个很随性的人。”
小昌撇了撇嘴,道:“您怕是不知道都督府的人都怎么说您……”
曹宗渭挑眉问道:“怎么说?”
以前的说法小昌当然不敢说,现在的评价他敢说了,他笑道:“现在都说您好性儿呢。”
“以前呢?”曹宗渭打开公文,看了看近日呈报上来的,各地武将荫授、迁除以及征讨进止机宜。
小昌嘿嘿笑了笑,吞吞吐吐的没答话,以前的曹宗渭严肃冷漠,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看着就不是平易近人的主儿,现在面上总是柔和的,比以前瞧着不那么骇人了。
曹宗渭粗粝的手指停留在“鞑靼”两个字眼上,他挥挥手,敛了笑容道:“出去吧。”
小昌退下后,曹宗渭合上公文握紧了拳头,北方的鞑靼还真是顽强皮厚,被他赶出那么远的地界还不吸取教训,他一走就开始皮痒痒了。
眼下大明内忧外患,曹宗渭心里说不出的郁郁,闭上了眼,他端坐在案牍之前——陆放说的对,攘外先安内,明日就是十五了,至少要把姜维的事解决了再说。
夜里,曹宗渭与袁阁老密谈许久,直到夜色浓了二人才分别回府。
曹宗渭到家的时候,栖凤堂都下了锁,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地沐了浴,本想摸黑回屋去睡,又怕惊着了贺云昭,便往书房走去。
内室的灯忽然亮了,贺云昭在屋子里隔空喊道:“侯爷回来了?”
曹宗渭一听,脚步便顿住了,往内室走去。
丫鬟从里边打开门,曹宗渭进去之后,丫鬟就退了出去,在外边值夜。
曹宗渭走到内室,屋子里就燃了一支蜡烛,贺云昭侧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莞尔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屋来?”
曹宗渭脱下外裳,只着里衣上床,道:“怕吵着你,怎么的还没睡?”
贺云昭伸出手,贴着被子往前摸索,牵着他的手道:“还不困,就想着等你会儿。”
曹宗渭拉了被子睡下,摸了摸她的手,搓了搓,道:“不困把灯都熄了?是被我吵醒的吧。”
贺云昭摇摇头,“真不困,只是眼睛有些累,就闭眼躺了会儿,蜡烛烧完了我就没让丫鬟重新点,正好又听见你回来了。”
曹宗渭让她闭眼,刮着她的眼眶,道:“白日里少做绣活,做一两件就好了,其余的让针线房上的人做。”
“是麾哥儿和允哥儿挑的样式,我要自己做完。”
“那就做慢点,小家伙还有六个多月才出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以后身子重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力气做这些。”她闭着眼说话,上下眼眶都被他按摩着,十分舒适。
“好些没有?”曹宗渭问道。
贺云昭点点头,道:“好多了。”
“以前我在居庸关追鞑靼的时候,常常熬通宵,有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大夫就会用浸了药的纱布敷一敷,改明儿让太医给你弄一些试试。”
贺云昭摸着他的眉骨,曹宗渭眉骨很高,眉毛很浓,眉形英气十足,她看着他带着血丝的眼睛,道:“鞑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曹宗渭想了半天,就用了一个字概括:“贱。”然后解释道:“来了就抢,抢不过就跑,你回家他就追,你回头他就再跑。”
“上次陆放说的鞑靼又来犯了,你是不是回调任边疆总兵?”
曹宗渭安抚她道:“放心,暂时不会。皇上这次调我回来,自有打算,轻易不会调我回去。鞑靼那边只是来试探试探,短时间内也不敢进攻。”前一世的这个时候,贺云昭已经开始说亲了,日日被甄玉梅拘着学女红,或是见客,对国家大事并不是很关心,而且她那时候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曹宗渭了,更不不关心与他相关的事,他这时候有没有出征
,她也并不知晓。
曹宗渭抚着她的背,道:“明日夜里我可能不回来,你别等我,早些歇息。”
“好,你忙完了也回来睡会儿,十六的信哥儿成亲,你少不得要多吃酒,有空就多休息,熬了夜又吃酒伤身子。”
“知道了,夫人的话我都要听的。”有个枕边人关心就是好啊。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便相拥而眠。
曹宗渭这次行动,贺云昭是不担心的,前世他虽没有继续飞黄腾达,但无性命之忧,这一世总不会事态突变的。
十五的早上,曹宗渭依旧起的很早,摸着黑去了都督府衙门,刚进了衙门,宫里就来了人,说皇帝召见他。
曹宗渭去了一趟宫里,见过了帝后才回衙门。
等到天黑之后,曹宗渭都未离开都督府的衙门,二更的锣声响起,刑部来了人请他过去。
夜里不到子时,刑部狱司静悄悄的,最深处关押着重要犯人的牢房里一片静谧,他安逸地躺在床上,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
更漏滴答,子时将将一过,狱司外刮起一阵诡异的寒风,漆黑的起夜,屋顶上可见晦暗不明的黑影轮廓。
一缕青烟冒起,吹向狱司之中,狱中小卒原本就昏昏欲睡,此时已经倒下一片。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待一行黑衣人闯入狱司之中,严钧坐在屋里,挥了挥手,屋子外面便放了一只炮仗,噼啪一声响,惊得里面的黑衣人谨慎地往外看了一眼。
眨眼功夫,便有人冲进狱司,将门口堵住!
黑衣人见情势不妙,纷纷往里奔走,欲直接灭口姜维,再突出重围。等他们找到“姜维”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被调包了!
刑部衙门幕署里,曹宗渭与袁阁老交换了个眼神,后者拱手道谢,前者抬手将对方扶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狱司里便有人来回话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剩下的事自有严钧处理,曹宗渭不多过问,指挥着神策卫的人继续巡街,他则回了一趟都督府的衙门,带着官服,连夜回了家。
这日实在是回的晚了,到家的时候,子时早过了,曹宗渭便在长松院里洗漱过后,倒床睡下了。
刑部里边,严钧与姜维独处,他问姜维:“你可信了?”
姜维搭在膝盖上的正在发抖,他死咬着牙,颤着唇道:“也许是你们刻意找人来蛊惑我的!”严钧冷笑,这样自欺欺人的人,他见多了,他气定神闲道:“若只是要演一场戏给你看,我何必等到今日,还容你在我刑部好端端地过了足足有半个月。何况你跟了马元滨那么久,他的行事作风难道你不了
解?”
姜维心中早就信了大半,如今还嘴硬,一是因为不肯相信自己的表姐夫会这样对他,二是想在严钧面前多捞点好处,若能免去死罪,他自然愿意招供。
严钧回应着姜维探究的目光,他道:“虽没有活口,但那些人和被派去浙江的那一批如出一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才是姜维确信的重要信息,当初派去浙江的那一批死士,经了他的手,而这一批,作案方式,行动习惯,他是无比的熟悉!
姜维轻轻出了口气,闭着眼一脸疲惫道:“我能换来什么?”
严钧扬唇笑了笑,道:“那就要看你知道多少了。”
姜维复又睁开眼,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膝盖骨,切齿道:“我都知道!”
严钧目露惊喜,他只知道马元滨信任姜维,交给他办了许多事,却不知道马元滨这般看重姜维。
姜维似是看出严钧心中所想,哼了一声便道:“他生性多疑,若不是我表姐替我美言,我办事又牢靠,他不会这般信任我。而且我还知道他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
严钧微微抬眸,道:“什么癖好?”
姜维不屑道:“他喜欢幼女娈—童,九岁为佳,过了十岁的便不喜欢。”
严钧着实恶心了一把,早听说朝中有好男风之人,却没想到马元滨竟然有这等龌龊的喜好,九岁的孩子……身子都还没长开!
严钧掩下轻蔑道:“所以这就是他信任你的重要原因?”
姜维点了点头。不仅马元滨喜欢他,他还自己还会去太子面前讨巧,常替朱岩备着绝色美人,这般阿谀,太子自然也喜欢他。
严钧让人备了笔墨,姜维告诉他道:“他很狡猾,你们别指望一回就能扳倒他,太子倒了,他都未必回倒。”
“为什么?”
姜维唇边一抹冷笑,道:“有些要紧的事,马元滨都是早就和我们商议好了,然后装作拿不定主意去问太子,等太子做决定下命令,然后以财诱色之,到最后便都是太子的主意。”
“这么说来,很多事都是打着太子的名义去做的?”
“正是。就算太子被废了,马元滨的人脉深广的你们想都不想不到,即使元气大伤,他也有能力春风吹又生。”
严钧却不这么认为,若是马元滨是和太子这样的人对抗,自然有死而复生的可能,遇上了九皇子,那可未必了。
剩下来的时间,便是姜维供认不讳指认太子的时间,漫漫长夜似乎都不够用,一卷又一卷的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直到天快亮了,他才停笔。
严钧冷眼看着桌上的纸张,这些罪证不过丁点纸墨,背后承载的是多少人的辛酸疾苦!
姜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他眼下一片乌青,眼尾却带着点释然的笑容。
严钧让姜维画押,而后开始整理口供,状似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心里松快了一些?”
姜维揉了揉眉心,闭着眼道:“当初……一脚踏进泥潭,就破罐子破摔了。”
严钧可不觉得姜维是身不由己,否则怎么会精心设计夺人功名?
姜维也不觉羞赧,自嘲笑道:“没当官的时候,很羡慕当官的,你不懂被人嘲讽还要巴结别人的感觉。”
这不是他可以夺人功名毁人一生的理由,严钧收好了厚厚的一沓口供,给了姜维一个冷眼,道:“我也是从小县城里出来的。”
读书人该吃的苦,严钧都吃过,但该坚守的立场,他也都坚守着。
姜维冷笑连连,似是认为严钧根本听不懂他的话,理解不了他当年所受的委屈。
房中宁静无声,姜维就静静地看着严钧收拾东西,他喝了口茶水,心神不属地问道:“今夜武定侯私自调动卫所士兵,不怕被马元滨抓住了把柄?”
严钧把口供拿在手中,直起身道:“不过是神策卫的人夜巡发现了刑部的动静,进来帮着灭了劫狱奸人而已,有什么把柄?”
十四的那天,曹宗渭就安排好了这件事,断不会给太子等人留下话柄。
姜维再无话说。
严钧开了房门,第一缕日光照在他的脸上,熬了一夜,他仍旧精神抖擞,吩咐人把姜维带回了狱里,他便去了幕署里,让人送了信去督察院和大理寺,等候着另外两司的人来再度会审。
……
十五的夜里,马元滨在屋里等了一夜,却并未等来想要的消息,他知道,事情失败了。越是这种关头,他越是理智,喝了一夜的冷茶,他忽觉有些胃痛,皱一皱眉,仿佛又不痛了。
太子也是急了一夜都没睡着,天不亮他就赶往马家,与马元滨相见。
马元滨不说话,太子便在一旁一直催促,不一会儿,邓宇通派了人来传话,说刑部让两司都去刑部衙门,继续会审。
太子打发了人走,愈发焦急,直直逼问马元滨,该如何是好。
马元滨看了一眼像热锅上蚂蚁的朱岩,冷静道:“有邓宇通在,没那么快审完,程怀仁不是还有第二个办法么?先去会会他。”
太子沮丧道:“他若还是不肯说呢?!最迟过了今日,父皇肯定知道姜维的事了!”他忍不住发了脾气,道:“当初那些事都是你们的主意!我便不该听信你们的话!”
马元滨没有说话,当初太子拿钱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眼前这个他以为好拿捏的人,也确实好控制,一旦出事,却像个草包。
马元滨不禁想到,若是把大女儿嫁给旁的人,至少不会是现在的境地吧?
天边金乌升起,暖阳照大地,马元滨觉着春日的清晨,还有些寒冷。
太子跟在他身后,道:“可是真要去忠信伯府?”
“太子跟着太子妃一起去,我在府里等程怀仁。”
马元滨都这么说了,六神无主的朱岩也就听从了,坐上太子府的马车,回了家,和早就梳妆打扮好的马凤仙,一起去了忠信伯府。
马车上,马凤仙也心不在焉的,厚重的脂粉都遮不住她脸上的菜色。
太子也懒得再看结发多年的妻子,移开视线,不耐烦地打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又放下帘子,问马凤仙道:“你可别出什么差池,只让他见上一面,莫让他认出了贺云溪的身份,知道么?”
马凤仙蹙眉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
武定侯府,贺云昭正准备去贺家,甄玉梅等人却来了曹家。
一行人在后院里相聚,曹宗渭从前院洗漱好了赶来,他同贺镇东、甄玉梅问过好后,又看向贺云溪,调侃道:“小妮子越发端庄娴雅了,声儿都不吱。”
贺云溪福了福身子,便低着头,躲到甄玉梅身后。
甄玉梅维护女儿道:“她自病后胆子就变小了,不大爱说话,也怕生人。”
曹宗渭挑了挑眉,道:“怕生人?”
甄玉梅握着贺云溪的手,道:“她也有两年没见着侯爷了,许是觉着陌生了吧。”
曹宗渭这才释然,也打心里觉着贺云溪着小丫头没有以前活泼可爱了。
贺云昭从甄玉梅左手边走到曹宗渭身边,不着痕迹地拧了他一把——什么叫“越发端庄娴雅”,难道她以前是个泼皮不成?
曹宗渭还未明白为什么手臂一痛,贺云昭便笑望着他,问他用过早膳没有。
曹宗渭答说没有,心里却在想,贺云昭拧她,难道是觉着他打趣别的姑娘不太好么?可贺云溪在他眼里就是小女娃而已,连女人都算不上。
几人也不干站着了,一起在栖凤堂里用过早膳,才出了内院,坐上马车去了忠信伯府。
女眷和孩子们坐了两车,男子则是骑马。
马车里,贺云昭略嘱咐了两儿子几句话,他们倒是很乖,说什么都听,而且也都能做到。
到了忠信伯府之后,两家人把贺礼送上,便被明荣大总管亲自迎了进去,男客在前院,女客去后院。
曹正麾年纪不小了,便和曹宗渭、贺镇东等人在一块儿,陆放紧接着也来了,他和贺云京两个都很照顾曹正麾,亲昵地领着他往里走。
忠信伯府对贺云昭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跟着内院的丫鬟一起去了花厅里边,曹正允也乖乖地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不撒开。
到了花厅里边,熟悉的人都在,贺云昭也没客气,恭贺了谢氏两句,便与甄玉梅两个去了大厅里边坐下。
武定侯府和贺家的位置安排在一块儿,和主家坐在一桌儿,显然是备受重视。
时候尚早,柳封媳妇还未真正忙活起来,她亲自过来见过了贺云昭等人,才出了花厅,去忙别的事,或是接待客人。
渐渐的,内院女客们来的多了,甄玉梅认识的人也多了起来,几人坐着闷,正好外面天气晴朗,园子里花朵满蹊,便一起出去走走,赏花解闷。
贺云昭坐久了也有些腰身不舒服,牵着曹正允一起去了。
裴禾端庄大方,见着客人言行得体,也能说笑,就是贺云溪拘束多了,要么挨着甄玉梅,要么牵着贺云昭,不大说话,被人问起的时候,脸颊红的滴血。
走着走着,甄玉梅就带着贺云溪走远了,裴禾因也怀有身孕,与贺云昭差不多的月份,两人聊的高兴就落在了后面,后来见不着甄玉梅的人,便一起找了个舒适亭子里坐下来,歇了会儿。这个时候,太子府的人也到了,马凤仙在园子里找到了甄玉梅与贺云溪。甄玉梅等命妇见了太子妃,便上前行礼问好。马凤仙难得的没有敷衍过去,而是与她们攀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