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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 class="section j-chapter" data-paragraphid="5e46d9b9dd144dc29132b2b00435299b_5">番外篇 圣诞节的约定</h2>
下雪了。
一片一片洁白的雪花,从窗口划过,划出凌乱的轨迹。玲站在窗边,凝视着那些絮絮飞舞的雪从苍茫的天空上飘落,浩浩荡荡地覆盖整个冰冷的大地。
白色,那么绝望,那么短暂,宛如流星般消逝,飘在街上路人的身旁。
很远的地方,教堂敲响了2011年圣诞节的钟声。
十年前,那是玲和敬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王菲还在缠绵地唱着《红豆》,蓝的天飘着白的云。大学新生的入学典礼上,玲如一眼清泉站在人群里,绚烂的色彩映入男生们的眼中,定格成那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男生们都说,玲是个美丽的女孩。男生们的心如小鹿乱撞,等着玲的回眸一笑。
只有一个人,大胆得甚至有些贱地说道:“喂,美女,我可以追你吗?”
玲轻轻皱起了柳眉,那个男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笑了,那可以称得上古怪的笑声像潮水扑打在脸上,将听觉瞬间淹没了。
那一刻,玲是想捂住自己耳朵的。但她没有多余的手,所以只是伸手掩了掩鼻子。
那个人竟然在抽烟,香烟辛辣呛人的气味渗透到她身边的每一寸空气里。尼古丁的味道,被他吸进肺里,再吐出来,然后,融入她的呼吸里。
那个人不依不饶:“喂,美女,考虑一下我啦,我其实很帅的。”
玲,突然很想离开这个无聊的入学典礼,因为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十分讨厌的家伙。
但毕业典礼很漫长,校长在主席台上讲着又长又臭的演讲词。那个老头,头发已掉成地中海了,看起来很滑稽。他突然停了下来,演讲词终于完结了。他说:“现在,请本年度的新生代表伊天敬同学上台讲话!”
听说,他是入学成绩最高的高考状元;听说,他考了满分;听说,他IQ达到180,和爱因斯坦同一级别。有关他的传说太多太多。和其他新生一样,玲踮起了脚,以张望的姿势寻找着那个只会在传说中出现的人物。
寻寻觅觅,那人却在身后。
一个身影从玲的眼角迅速地掠过。玲张大了嘴巴,尼古丁的味道冲破了她呼吸道脆弱的防线。那个男生居然仍叼着那根香烟,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了。
在一群人的瞠目结舌中,他走上了主席台。
双手插在裤兜,头发乱糟糟,裤带没绑紧,衬衫仅剩下几颗纽扣——他就是这样邋遢,这样猥琐。连校长也像见到了外星生物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数少女心中曾经构造起的完美的白马王子形象,就那么“哗啦啦”地碎了。
这是玲和敬的第一次见面,算不上美好,但足以刻骨铭心。
谁又能预料得到,从此以后,她的生命便离不开他。
这个大学里种满了木棉树,秋天的时候,一大片的红纷纷落下。人们从树下渐次走过,在这片红的世界里尽情徜徉着,没有声音。
玲安静地坐在阳台上看书,四周的空气中翻涌着木棉花的香味。那样的日子,多么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从女生宿舍的阳台上,经常可以看到敬在校道上走过。
他仍然抽10块钱一包的廉价香烟,跟同伴说着黄色笑话,朝经过身旁的美女大声吹口哨。被他挑逗的女生,害羞地掩着脸一路小跑过去,似是一只惊慌的小鹿。
那种时候,玲总是合上书,然后轻蔑地吐出两个字,“流氓!”她走回寝室,再也没有看书的心情了。
大一那年,玲和敬同样是受人瞩目的人。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情书和鲜花是那个时期的主旋律。而敬,他经常翘课,在上课途中,常常会有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来找他。
看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上警车,玲就高兴地对身边的朋友说:“哎呀,那个流氓终于被抓走了。”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的心里因此涌起一阵小小的喜悦。
然而第二天早上,她那小小的喜悦便如泡沫一般破灭得无影无踪。
敬又嬉皮笑脸地出现了。
他好像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行,但警察仍时不时地来找他。直到后来,有人说,伊天敬自高中起就是一个名侦探,警察遇到棘手的案件,都会找他帮忙。
竟是这样,玲突然想笑。她觉得,伊天敬的行为更像个罪犯,而不是侦探。
事实上,如果不抽烟,如果不挑逗女孩,如果再正经一些,如果再整洁一些,平心而论,玲认为,敬还算得上是一个好看的男生。可是没有如果这么一回事,所以玲依旧那么讨厌敬。
她和敬的人生交集不过如此。
等木棉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桠沿着天空徒劳地伸展,天空就下雪了。
白色的世界,远眺过去,仿佛一座雪封千年的远古之城。呼出去的气息,瞬间就化为了微小的结晶体。
女生宿舍里的人经常会看到,玲戴着厚厚的围巾,穿着羽绒大衣,迎着寒风走出门去。下午五点,她总要走到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楼中间的楼道里。她拿着一袋猫粮,蹲下去,嘴里喊着“小细”。一只小花猫就从看不见的地方探出头来,可爱地“喵喵”叫着。
它叫小细,这是玲给它起的名字。那一天,她下课回来,经过这条狭窄的楼道,便发现它可怜兮兮地瑟缩在墙角。它的脚受伤了,旁边还有一条染了鲜血的木棍。
它是一只可怜的流浪猫,因为被人类欺负,所以躲在了这里。
玲走了过去。它睁大充满恐惧的黑色瞳孔,黑白相间的毛发微微颤抖着竖了起来。这是人类,曾经伤害过它的人类,绝望在它的眼瞳里裂开了纹路。
“不要害怕。”她把蹲下的动作做得很轻很轻。小花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这个女孩温柔而善良的笑容浅浅浮起在嘴角,冲淡了猫眼瞳里的恐惧。
“不要害怕,小细,”这是她信手拈来的名字,玲对此十分满意,“以后就叫你小细,好不好?”她将手指轻轻地放上去,猫的毛发暖暖的。它蹭起了她的手掌,小小的脑袋,撩得她的手心痒痒的。它似乎在说,小细这个名字很好听。
从那时起,每天给小细喂食三次便成了她的日常安排。猫粮很贵,学校附近没有,玲要搭一个小时的公车特地跑到宠物市场买,这几乎占去了她一半的伙食费。她开始吃很少的饭菜,每次去饭堂都吃不饱。有一次她晕倒了,校医告诉她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她在寝室休息了好几天,躺在床上惦记着小细这几天有没有吃的,会不会饿死。日夜的思念,终于催使她疲惫的身体活动了起来。她下了床,套上一件外套,因为高烧还没有退,雪花飘落到额头上仿佛立刻就要融化似的。
裹紧了外套,玲走向那个楼道。她脚步迟疑,生怕会见到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
如果小细死了,她的心里会装满内疚的。
地上的雪画出她一步一步的脚印,另外有一串截然不同的脚印延伸向前。前方出现了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正在慢慢地抚摸着吃得正欢的小花猫。那人抽着烟,穿一件熟悉的外套。
玲躲向了一边。雪花落在那人的肩膀上,他稍微侧过头,轻轻拍去。
半边脸,一半的五官,一半的瞳孔,一半的嘴角,和另外一半组成的,就是那个讨厌的男生——伊天敬。
玲抱着猫粮站在宿舍楼下的拐角处。天气太冷了,她感觉身体在慢慢僵硬。回到宿舍就会暖和起来,但她没有走,留在那里听敬跟小花猫说:“小贱,天气冷了,要多吃一点哦。”
玲记起来了,以前,她来喂小细,总发现地上有一些剩余的猫粮,而小细吃得并不多。现在,她明白了,还有另一个人同时在喂这只流浪猫。
但是……小贱这个名字可真难听。
身后不远处传来谁打喷嚏的声音。敬回过头,拐角处有个身影迅速地闪了过去。他走过去,看不见人,只发现一串崭新的脚印慌乱地留在了雪地上。
远处,教堂的钟声沉重而孤独地飘荡在天空中。那些雪花,仿佛是被敲落的音符。
2001年的圣诞节。
玲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他不叫敬,而是大她几岁的在读研究生——何思源。
源长得很帅,面容总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忧伤,他和敬是完全迥异的两个人。实际上,从入学典礼的那次挑逗起,玲便没有和敬说过一句话。虽然读同一班,但玲总是刻意地和敬保持着距离。
而敬,似乎也把她给忘了。他可以交往到许多漂亮的女孩,她们喜欢他的幽默和才气。他有时候跟她们讲破一件奇案的过程,她们敬佩得眼睛里溢满了光。更多的时候,他因为一脚踏两船而被女孩子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大甩耳光。
那样的时刻,怎么说也有点大快人心。
找到比敬更优秀的男生,玲很满足了。源比敬更帅一点,成绩也十分优秀,且家境优越,听说父亲在省里做高官。玲有一次跟他去见父母,那是一个有教养的高干子弟的家庭,是风流成性的敬无法比拟的。
只是玲无法确定她是否爱源,就像无法确定源是否爱她一样。他有一次聊电话,特地找了偏僻的阳台,对电话里的人时而情意绵绵,时而恶言相向。玲躲在卫生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关于源的流言越来越多。有好心的同学告诉玲,源是个花花公子,弄大了本校一个女生的肚子,还抛弃了她。玲也见过那个女生。当她挽着源的胳膊在校园里走过时,她扭过头看见一个女生远远地站在树下,既恨又爱地望向这边。
有一次,那个女生闯进了玲的宿舍,跪在她的面前劝她离开源。那一幕,宿舍里的很多人都看到了。玲羞愧难当,决定找源说清楚。
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源说,他在研究室,她可以去找他。
他们见了面。研究室很冷,源坐在椅子上,上面垫着一层薄薄的被单。放在一旁的电暖炉没有开启,据说是坏掉了,他瑟瑟地说着好冷。玲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把手提包放在了椅子上。
两个人谈论着感情问题。源承认了他和那个女生的瓜葛。玲提出分手,源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跟她说:“既然如此,我们出去吃最后的一顿晚餐吧。”玲答应了。源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排插按钮,便拥着她走出了研究室并且锁上了门。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了一顿饭,聊了好久。大约两个小时后,待源要结账时,玲才发现她的手提包忘在了研究室。源跟她回去一起拿,走到半路,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像有急事。之后他便把研究室的钥匙交给了玲,让她自己去拿回来。
玲回到了研究室,打开门,研究室里突然变得十分暖和。地上的暖炉不知为何又工作了,将屋里的寒气全部驱走了。玲看见她的手提包就放在自己刚刚坐的座位上。径直走过去,手刚接触到手提包的那一瞬,仿佛被冻僵了一般,她瞪大了眼睛。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那个女生——源的前女友,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紫色勒痕。
“你杀了她?”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玲回过头,看见源站在身后,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诡笑。
那年大学最轰动的一件事,就是玲被当成杀人凶手抓了起来。
曾经那么美丽的玲,很快便变成了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大家都说,她是因为感情纠纷而杀了死者。她和死者之间的纠葛,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玲的口供显示,她在进入研究室找源时并没有看到尸体。研究室摆设很少,属于一目了然的类型,尸体不可能在她的眼皮底下藏起来。她第二次进入研究室时,就发现死者躺在了地上。在这之前,研究室一直处于密室状态,唯一一串钥匙就在源的手里。而他向警察证实,他在半路上就已经将钥匙交给了玲,那是不可复制的电子钥匙。
案件看起来那么简单。办案的警方认为,玲是在去研究室的时候遇上了正要来找源的死者,因为感情纠纷,所以玲对她起了杀意。这是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尸体又是怎么飞进密室的?
研究室全部安装了防盗窗,外人根本不可能从外面进入。而唯一的钥匙也一直在源的身上,在回去的途中他才把它交给玲。
警察跟玲说:“再怎么狡辩也没有用,凶手除了你,再无其他人。”
玲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她蹲在冰冷黑暗的拘留室里,细细回想着所有的一切,但她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确定自己没有杀人,根本不知道尸体怎么会在密闭的研究室里出现。
自己是被冤枉的,却无力申辩,这多么可笑啊!
两行滚烫的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黑暗中,她的冤屈无声地忍受着寂寞。
突然,玲抬起了头。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非常讨厌的那个人,或许能救她。
他就是传说中的名侦探——伊天敬。
敬赶到警察局,见到了要求和他见面的玲。
“咦?你要见我?你是谁啊?”他挠了挠脑袋,漆黑的双眼漾满了困惑。
“啊——”玲又想哭了,眼泪在眼里波动着。
敬居然忘了她。是的,他真的不记得了,在入学典礼对她的挑逗只是他无数个恶作剧之一。在敬的人生中,出现过太多的女孩。他的手机上,女孩子的号码排得长长的。爱情对敬而言,不过是一杯不温不冷的白开水。他只对案子感兴趣。
听了玲对案子的陈述,敬陷入了沉思。
会客室在顷刻间安静下来,夜色从窗口泻进来,在墙壁上裂开泾渭分明的纹路。仿佛全世界被清空了,只剩他们两个人。敬侧着头不出声,眼睑半垂下来,睫毛上的月光温柔地睡着。
玲静静地凝视着敬。这个男生安静的时候有一张很美好的面容,然后玲就听到了自己心中花开的声音,一下一下,春意弥漫了整片荒野。
过了很久,敬的嘴角突然动了动,浮现出如雾霭般的微笑,游弋进了她的血液。
他说:“谜底解开了。”
窗外,一城的夜,结束了,一缕清晨的熹光将他的笑容镂空成透明。
真正的凶手是源。
敬找到了三个疑点:一、他利用电信公司调查了源那天晚上的通话记录。通讯记录能够证明那个时间段并没有电话打入源的手机。源只是故意按响手机的铃声,装作有来电而已。二、源曾经说电暖炉坏了,但事后经过检测发现,电暖炉没有坏。在玲的回忆里,源离开研究室前曾经按下排插的按钮,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启动电暖炉,使屋里的温度升高。三、在两次进入研究室的过程中,玲记起来,屋里的摆设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源坐过的椅子。
少了一张椅子,却多了一具尸体,再加上低温——敬解开了源使用的诡计。
源杀了死者,然后把她的尸体摆成椅子的模样放进雪地里冻僵。这样的人肉椅子还缺两条椅腿,源应该在尸体的下面放了两根木棍做支撑。然后他就坐在人肉椅子上等着玲的到来。当然,就这样不加伪装是不行的,所以源故意在椅子上放了一张被单。这样一来,玲根本不会对椅子起疑心,只会认为源是因为太冷才垫上了一张被单。
接着,源便故意约玲出去吃饭,开动电暖炉,让屋里的温度升高。冻僵的尸体便慢慢变软,倒在了地上。在回来的途中,他借故走开。在玲走上楼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溜到了研究室所在房间的楼下,利用早设置好的绳子,将被单和椅腿一起从敞开的窗口拉出来。这样一来,尸体就凭空出现了,他让玲成为替死鬼的诡计也顺利完成了。
得到敬的帮助,警方很快拘留了源。在审问之下,他终于交代了杀人的过程。正如敬推测的那样,源实施了栽赃嫁祸的诡计。更令玲心寒的是,源从一开始就打算让玲当他的替死鬼,才和她交往的。
她的初恋,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
走出拘留所,雪花还在漫天飞舞。她刚流出的泪水挂在脸上,随即变得冰冷。
她蹲在地上,身体不断地发抖,弄不清是悲伤还是寒冷。突然,一袭温暖罩上了她的身体。她抬起头,看见敬只穿着单衣,双臂环抱着。他把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错开的体温丝丝渗入。
他叼着烟,样子贱贱的:“美女,跟帅哥去喝一杯啦。”
玲“扑哧”一声笑了。
所有的悲伤,似跟雪一起融化掉了。
大学后三年的圣诞节,玲是和敬一起度过的。
他们坐在教堂外面的长椅上,隔着一道神圣的大门,听信徒们念着如天籁一般的颂词。有纯白无瑕的光芒从大门的裂缝处渗出,仿佛门的另一边是缥缈的天堂。
雪惆怅地纷纷洒落,街道如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流。
经过的情侣,戴着圣诞帽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布满星辰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只麋鹿拉着车掠过,“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在雪中缓缓地跌碎。玲依靠着敬温暖的肩膀,两个人不说话。他身上的尼古丁味道,她早已熟悉。
雪落下来,没有声音,一层层的白将两个人覆盖了。
敬抽着烟,很久很久才说一句话:“五年后的圣诞节,我们结婚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零散的音符潜入到落雪之中,迅速不见。玲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狠狠地点了点头。
时针跳向12点整,教堂的钟声奔向了夜空之上。
雪是安静的看客,见证他们的约定。
毕业后,敬开了一家侦探社。玲也顺利地进入警察部门,当了一名法医。
有时候,玲会到敬的侦探社帮帮忙。他一个人,办公室总是很凌乱,终日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刚开始,敬接的案子都是一些婚外情之类的无聊小事。即使是杀人案件,也简单得令人觉得乏味。
敬更多的时间是泡在酒吧里。他可以喝上三天两夜,然后醉倒在街头。几天不洗澡的他,下巴上长满了胡须。玲经常一个人把他从酒吧里扶回来,满身酒气的他,为无法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而苦恼。
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站在侦探社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冬天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铺盖这片冷寂的大地,心情悲伤。敬还记得去年圣诞节的约定么?
今年的圣诞节,他们没有一起过。敬接到了一件杀人案,是外地警方的委托。案件诡异离奇,他专程赶了过去。玲孤单地看着街上洋溢着幸福的人们,耳里却是电话里敬兴奋的声音。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案子,把他给难倒了。正因为有难度,敬才如此兴奋,他好久没遇到这样离奇的命案了。
“是吗……那就好……”
话到末尾,在嘴角打个旋儿,玲悲伤地伸出手,去接一片片落下的白雪。
“嗯,那我挂了。”
敬似乎忘了,圣诞节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
去年的今天,他向她求婚了。
那应该是求婚吧。玲不确定,这或许也可以说是约定。她蹲下去,在雪地上写下了2005这个年份,然后是2006……一直到2010。
还有很久呢……她想着,蠕动了一下嘴唇,便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敬用了三天才查出那起命案的真相。当他道出凶手所用的诡计时,真凶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敢相信地看着敬。
“你怎么可能破解?那个人说,这是完美的犯罪,我不会出事的。他骗我。”
那个人?敬对此很困惑。难道有人在背后唆使他犯罪吗?然而无论他再怎么追问,真凶就是一句话也不肯透露,眼神惊恐,仿佛在畏惧什么。
目送真凶上警车,敬松了一口气,和负责办案的刑警握手道别。就在那一刻,他的视线突然捕捉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的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黑色的帽檐被压得低低的,稍稍抬起的半张脸上,精致的皮肤近乎裹着一层透明的膜。他是那么阴森,整片的黑影都在夕阳下被大幅地拉开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中拿着的一个鲜红的苹果。
只见他坐在秋千上,慢慢地摇晃着。每一次摇摆,都能拉扯出一簇簇鲜红。那些鲜艳的颜色,恍惚地流失在荒芜的黄昏中。敬凝视着他。
周围已经安静,橘色的夕阳带着一群焚烧着的云彩逃亡了。敬朝黑衣少年走了过去。
这个少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在解开谜团的这几天,敬总在现场有意无意地看到这个少年。他是谁?敬对少年的身份很感兴趣,在走向那个摇晃的秋千的过程中,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重放着刚才真凶的自白:“那个人说,这是完美的犯罪……”
那个人,神秘的黑衣少年……两个问题纠缠在一起。
“吱呀——吱呀——”
秋千很旧了,生锈的链条承受着少年的体重,发出迟钝的声响。
突然,黑衣少年伸出脚,卡在地上,秋千停止了晃动。他站了起来,朝走向这边的敬抬起了头。那张天真可爱的脸上,有的却是不羁的邪气笑容。短短一瞬,他又低下了头,脸部隐没在帽檐下的阴影里,仅留下一抹神秘的微笑,很浅很浅,看上去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他转过身,要离开,背影迎着夕阳坠落的方向。
“哎,请等一下。”敬叫出声,但黑衣少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走。
“等一下。”敬走快两步,追了上去。
“什么事?”这一回,黑衣少年停在了马路边,偶尔有飞驰的汽车卷着灰尘从面前经过。放学和下班的人们,稀稀疏疏地将自己的影子拓印在了黄昏的街道上。
“那个……”敬站在黑衣少年的身后,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晚霞拥抱着安静的色彩,沉默在两个人之间长久地蔓延着。
突然黑衣少年轻笑了一声。
敬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黑衣少年给出的却是另一番回应。他的声音澄澈,有些低沉地飘出来:“你知道死神笔记吗?”
“死神笔记?那是什么?”敬问道。
“嘿嘿嘿,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他的笑声听起来很遥远,然后,他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还没等敬反应过来,黑衣少年便骑上一辆摩托车,消失在了黄昏的天幕之下。
那天是敬第一次听到“死神笔记”这个名字。
之后,他和喜欢吃红苹果的黑衣少年还有几次邂逅。
这个城市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案件,作案的人每次都能用近乎完美的手法实施犯罪,弄得警方焦头烂额,他们不得不经常来向敬求助。每次到案发现场调查,敬总会有意无意地见到那个黑衣少年。
他开始确定,这些案件的发生和那个少年一定有某种关系,和那本死神笔记也有莫大的渊源。他不禁对少年口中的笔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到底是什么样的笔记本呢?
时间突然变得不够用,离奇的案件一件接一件地出现。敬不再去酒吧酗酒了,连待在侦探社的时间也变得很少了。玲做好饭菜等他回来,黑夜在窗外流逝,路灯下依旧没有出现他归家的身影。
饭凉了,她就拿去热一下,再凉,再热一下……
好不容易手机响起了敬的号码,他留下的却只是匆匆一句:“今晚我不回来了。”
玲拿着手机,看见玻璃窗映出自己的脸,悲伤像腐烂的块根一样烂在了上面。她默默地拿着手机,过了很久才对手机那边早挂线的人慢慢地说:“圣诞快乐!”
第二年的圣诞节,他们依然没有一起过。
离那个结婚的约定,还有三年。敬,你忘了吗?
其实,敬是记得的。
他只是打算在那之前,揪出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
敬渐渐发现,这些奇案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案子里的凶手都使用了高超的犯罪技巧。以他们的智商,是根本想不出来的。这些杀人的诡计,仿佛都来自同一个人。
而有些嫌疑人在坦白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泄露出了他们幕后还有人的事实。但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他们不敢多说一句。敬于是对此进行了缜密的侦查。他的调查对象锁定在了那个黑衣少年的身上。
毫无疑问,那个少年和这些案件有关。
敬曾多次截住黑衣少年,事实上,好像是他故意让他截住的。敬觉得很奇怪,黑衣少年似乎并不怕被发现,反而还特地将敬的侦查方向引导到自己的身上。
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黑衣少年和敬进行了对话。
四周浮动着沉甸甸的黑暗,城市的轮廓迅速在夜色中晕开,模糊不清。霓虹的光,根本无法爬上那张神秘的脸。
“你是谁?”敬问。
“我?嘿嘿,我没有名字。”黑衣少年说着,手中像变魔法似的亮出了一张扑克牌。
他随手一抛,那张牌便似飞刀一样飞了过来。敬伸手接住,在他手中的扑克牌是,黑葵A。
“这就是你的代号吗?”敬问。
黑葵A低头不语,微微的笑意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敬猛然想到什么,问:“你们的组织是以扑克牌为代号的吧?”
黑葵A继续笑着,仿佛对敬所推测出的一切都表示默认。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敬就不懂了,他问少年,“你们的组织理应一直隐藏在暗处,不能让世人知晓的。你这样做,不是背叛了你的同伴么?”
“嘻!”黑葵A又笑了,嘴角弯起来,唇齿间挤出冰冷的声音,“同伴?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敬愣住了,这个看起来不过15岁左右的少年,身上的孤独却像一棵疯长的植物。敬定定地望着少年,心中的悲伤就那样一点点晕开了。
这样一个孩子,却有着成年人的孤独和沧桑。
之后,他们还谈及了Joker,谈及了死神笔记,谈及那个组织的很多事情。黑葵A毫无保留地将他所知道的一一告诉了敬。敬知道,黑葵A是打算借自己的手铲除那个组织。
“别误会,”离开的时候,黑葵A突然说,“我把一切告诉你并不是为了维护正义,嘿嘿嘿,我自有我的正义。”
他转身离开,悄悄隐没于夜色之中。朦胧的月光下,黑葵A像烟一样迷幻的影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自于黑夜尽头的风,大片大片地掠过敬的身边。敬不知道,以后再遇到黑葵A,他们将是对手还是朋友。
一年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年。
敬依然那么忙,连续好几天不见人影。玲隐隐地察觉到,敬在暗地里调查着什么,而且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好几次想问他,但嘴巴张了张,声音在唇边徘徊数秒,终还是化成一团叹息轻轻吐了出来。
在独守着侦探社的日子里,玲决定尝试着织一条围巾。楼下新开了一家毛衣店,她到那里买了一大包毛线。中年的老板娘笑着问她:“你是织给老公的吗?”
她羞涩地离开,脸上不知何时绽放出了一朵晕红的花蕾。
网上有教织毛衣技巧的视频,玲一边看一边学。她的手很笨,编织针总是戳到她的手指,久而久之,手上便聚集了一片伤痛。它们像一群被捕捉的兽,不守本分,痛得她皱起了眉。
痛了,累了,玲就会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日历——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
2010年的圣诞节,是他们约好了的。
停下编织的动作,玲转头看向阳台外面。叶子开始变黄了,风凛冽起来,干枯的树枝发出断裂的脆响,回荡在南方特有的天气中。
那个约定,敬还记得吗?
事情就快完成了。
冷风四处吹着,敬裹紧了大衣,迎着风行走在落叶飘零的大街上。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对扑克牌组织的调查快完成了,他已弄清了组织里绝大部分人的身份,仅剩下最重要的那个人——Joker!
路过一家小小的珠宝店,敬突然停下脚步。他凝视着摆放在橱窗里的一对精致的戒指。
他并没有忘记。跟玲说好的,今年圣诞节,他会向她求婚。他走进去,订下了那对戒指。他要求在戒指的背面刻上两个字母——Y和M,那是他和玲姓名的拼音首字母。珠宝店的店主让他一个月后再来取。
一个月过去了,店主没有等到敬。她在想,客人是不是因为什么事而耽误了。店主是结过婚的女人,她知道,这对戒指代表着什么,客人一定会来取的。店主把戒指放进保险柜存放了起来。
墙上的日历一天一天地翻过去。城市的温度越来越低,树木掉光了叶子,风在大街上如一头咆哮的猛兽,狂奔而过。
店主守着她的店,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在橱窗上稀疏地留下匆匆的身影。每次有客人进来,店主都会忍不住抬起头。来的人不是那位客人。时间又过去半个月了,店主有些担心,客人是否赶得及。
临近圣诞节,雪花碰撞着小节拍,在城市的上空飞舞。
电暖炉呼呼地吹着暖气,挂在店门上的风铃激荡着悦耳的旋律。又有客人来了。店主循声望去,表情顿时一片释然——那个迟到的客人来了。
敬匆匆忙忙地拿了戒指。
“圣诞节快乐!”店主笑着说。
敬愣了一下,也笑了:“圣诞快乐!”
他走出去,站在雪花飘飘的大街上。落在手心里的雪,仿佛是天使翅膀上无意间掉落的羽毛。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城市和冰冷的天空。
“又是圣诞节了。”敬这样感叹道。
没有戴围巾,一些细细的雪花调皮地钻入衣服的领子里,一小簇一小簇的冰冷寄居在皮肤表层,敬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有一些担忧,悄无声息地冻结在了他的心中。
就在今天,他已经查到了Joker的真实身份。但不幸的是,他也被Joker察觉了。
Joker不会放过他的,敬很清楚这一点。他必须赶在Joker找到他之前,将他得知的真相都写在推理笔记里,然后公之于世。
“敬,今晚平安夜,我在教堂外等你。”
“玲,我会去的。”
挂断手机,敬继续工作,电脑里的时间显示为8:00。
急促地敲打键盘的声音,成群地填补着这一片黑夜的缝隙。设置好推理之房的密码,敬将推理笔记上传到了推理之神的专用服务器,那是一个叫二代的男人告诉他的空间地址。他曾经和二代在一起杀人案中相遇,二代很赏识他,并答应把他推荐给推理之神。
如果二代发现这个推理之房,他一定能通过10道推理之门,挖出Joker的真面目。敬深信这一点。苍白的电脑屏光跳跃在他紧张的脸庞上,外面的雪,安静地飘着。
敲打键盘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敬长长松了一口气,拿起早已放凉的咖啡杯,送至嘴边。眼睛里,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正在上传中,已完成56%”的字眼。
70%,80%……随之增加的是内心的不安。敬看了看手表,和玲约定的时间只剩20分钟了。从这里赶去教堂,已来不及。
敬拿起手机,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他没有想到,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拨那个号码。
他想跟玲说,他会晚一点过去。
在他的身后,这时在静静的黑暗中露出了一张不动声色的邪恶的脸,两颗幽暗阴冷的瞳孔下方,弯起的嘴角正在微微阴笑着。
玲打了一个喷嚏。口袋里的手机振动着,她拿出来一看,是敬的来电。
“喂,是敬吗?你怎么不说话呢?敬?敬……”
来电沉默着,接着是久久的忙音。随后,电话不明原因地挂断了。等玲再回拨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
敬怎么了?他出事了吗?不,不会的!
她站在那片纷飞的雪花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敬的到来。
而她等候的人,此时却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Joker收起装了消声器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敬刚才用的电脑,然后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个家伙临死前消除了所有的记录,对他足以构成威胁的推理笔记不知所终。但,只要这个伊天敬死了,他从此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Joker想到这里,又放心地露出了邪笑。他掏出手机,打给他的手下。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将这个名侦探的死伪造成一次意外车祸。这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是平安夜的赞歌,教堂响起了钟声,是一年的终结曲。
玲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双手紧紧地握着手机。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敬还是没有来。玲抱着她为敬编织的围巾,眼泪不听使唤地掉落,温度渗入雪堆里,悄悄融化。
手机抵着掌心,突然,振动的频率不顾一切地传过皮肤。
来电了,玲猛然抬起头,是敬的来电。
“敬,是你吗?是你吗?!”
结果不是,打电话的是一个陌生人。他说他是交警,在处理一桩交通意外,他从死者的手机上找到了这个号码……玲顿时懵了,手机里的声音仿佛噩梦一般在耳朵里涌动。
那个人说,敬出了车祸。那个人说,敬死了。
不会的!她绝不相信!
玲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进那个比外面的大雪还要冰冷的停尸间的,里面站着一个自称是交警的男人。银色的金属床上,敬安静地睡着,鲜血染红了他的头发。玲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仿佛正处在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
耳边交警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天外传来:“这是他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戒指,刻着Y和M——伊天敬和马小玲。
原来,敬,你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圣诞节约定。
泪开始密密麻麻地落下,瓦解了整个冬季。
失去敬的日子里,玲很孤独。
曾经在法医部的同事给她介绍对象,她婉言拒绝了。一有空,她就去敬的侦探社打扫。主人虽然已不在,但房间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玲隐隐有一种感觉,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多么可笑啊!
她站在屋顶上,在这个城市的喧嚣中孤独地守望着。远处,交错的黑色电线,划破了完整的天空。
院子的门口放了一个旧信箱,斑驳的绿色与白色的栅栏相映成辉。
每天早上,邮递员都会骑着一辆老旧的单车,挨家挨户地将信塞进信箱。听到那辆单车熟悉的铃声,玲都会走到窗口。毫无理由地,她认为敬会从天国寄信回来。
这并不可能。人死了,就变成了尘世中消逝的一缕轻烟,从此不复存在。
时间会磨去她对那个人的记忆以及对他的爱,玲很害怕。她每天都要翻一次相册,数着里面敬的笑,数着那些被定格在过去的时光。数着数着,她哭了。
她想起她的一个学生,一个叫夏早安的女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夏早安,可能是因为夏早安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很像一个人吧。有时候,玲的脑海里会重叠出现两个人的样子,夏早安和伊天敬,他们很像呢。
一天她在校园里走着,夏早安突然从身后追了上来。
“老师,今年圣诞节,你要怎么过呀?”
玲回头看着她,悲伤的眼里像是有一座已经倾掉的城,空空的。玲说:“我一个人去教堂。”
“哦。”夏早安说,“圣诞节应该找个人一起过的。”
“嗯。”玲忽然想起了敬,这是她失去他之后的第二个圣诞节,“我还没有找到那个人……”一些隐隐的伤痛开始在心底作祟。
夏早安突然抿了抿嘴,笑容在阳光中变得暧昧起来:“说不定,今年圣诞节会有好事情哦。”
说罢,她跑开了。玲眺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
今年的圣诞节,敬,你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她抬着头,眼帘中突然涌进了一片冰凉。只见荒凉的天幕上缓缓地飘落着一群洁白,下雪了。
学生们大群大群地跑出教室,校园里突然多了许多玩雪的孩子。他们在玲的身边,无拘无束地欢笑着。就在一个月前,夏早安刚刚揭穿了Joker的阴谋,让这个城市恢复了平静。
所有都结束了,Joker死了,扑克牌集团覆灭了。今年的圣诞节,再无罪恶横行了。
只是,有些人再也等不到今年的圣诞节了。他们跟敬一样,在与罪恶的抗争中死去了。
这些雪,是上帝为他们落下的泪吧。
那天,很奇怪。
站在窗口的玲,居然看见邮递员骑着破单车在她家门前停了下来。他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塞进了那个从未收过信的信箱里。
玲一下子紧张起来,心“扑通扑通”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慢慢走过去,打开信箱,将里面的信取了出来。那封信,还残留着邮递员的体温。
“啊!”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是一封来自天国的来信。
<span class="yd-font-hkkai">玲:
今年圣诞节,在教堂外等我。
<span class="yd-font-hkkai">爱你的敬
玲激动地抓着信纸,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仿佛只能在皮下徒劳地沸腾。
是敬的笔迹!是他的来信!
他果然在天国守望着我吗?
平安夜,玲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雪带着它的美丽跌碎在这片大地上。穿着厚衣裳的人们,缠着白色的围巾,拥着相爱的人幸福甜蜜地漫步着。商店里坐满了人,店门口挂着的圣诞灯饰,如繁星般闪烁着,沿着街道蔓延开来。
小广场上摆放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缤纷的光在上面有节奏地跳动着。路人驻足,观看儿童乐团的表演。小提琴的声音如水一样流淌,一群天真的孩子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合唱着平安夜的赞歌。
美妙的歌声,似羽毛般轻盈,飞上了天堂。
从这里走过去,前面便是熟悉的教堂。
多年来的长椅,依旧孤独地停放在昏黄的路灯下。玲坐在上面,借着晕开的灯光又读起那封信。寥寥数字,无论读多少次,内心的激动都无法平复。
那无疑是敬的笔迹,信封上的邮戳也是最近的日期。
这真是他寄来的吗?
信纸摊放在掌心,那用黑色钢笔写的字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玲陷入沉思。她想,这会不会是敬很久之前寄出的信,因为某种原因被邮局给耽搁了,所以现在才寄到她的手上。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毕竟敬已经死去两年了。
即便这样,玲还是来了。
一个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萦萦绕绕地缠住了她。她竟然认为,敬会在这个平安夜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会拨去落在她黑色长发上的雪花,温柔地笑着说:“玲,你等急了吗?”
那个声音将是全世界唯一的声响。
玲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仿佛敬就站在面前。她生怕再睁开眼,这个美好幻想就碎了。
雪花被踩碎的声音,玲的神经突然绷紧了,有个人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敬,是你吗?
玲的呼吸紊乱起来,她紧张地睁开眼睛,藏在眼睛里的惊喜却在一瞬间化成了泡影。
“老师,你在等人吗?”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夏早安,不是敬。
也对,那个人现在已经在天国,怎么可能再回到人间呢?
玲冲夏早安挤出了笑容,同时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放回口袋里。
今年的圣诞节,还是一个人过。
玲并没有立刻离开教堂,仍然坐在长椅上,夏早安坐在旁边。夏早安说:“要等的人,没有来。”
玲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眼睛氤氲着忧伤的水汽。玲说:“那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平安夜吧。”
夏早安点了点头。
钟声响过最后一遍,雪也停止了。她们就那样坐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商店关门了,圣诞树的灯饰也熄灭了。玲怀揣着敬的来信,暖暖地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她觉得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仿佛敬的声音游进了她的梦境里。
敬说:“玲,你要幸福哦。我会一直在天国守望着你的。”
那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梦啊!
玲甜蜜地笑了。一直坐在她身边的爱迪生轻轻地将她的笑脸拥近自己的身体。
玲,我回来了,只是你并不知道。
天逐渐亮起来,玲睁开了眼睛。
不知不觉竟在这里睡了一夜,她摸了摸脸颊,突然觉得敬昨晚就在自己的身边,脸上似乎仍保留着他的体温。而坐在旁边的夏早安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回去了么?
玲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掉落——一张洁白的信纸落在同样洁白的雪地上。玲疑惑地捡了起来。
时间瞬间静止了。她看到,那是敬的笔迹。
玲,这是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不要再牵挂我,我跟你约定,下辈子,我们还一起过圣诞节。
这是敬的另一封信。
他回来过,在她睡着的时候。昨晚的平安夜,他就在她的身边。那不是梦,那是真的。他遵守了他们的圣诞节约定。
那一瞬,所有的泪水如一条泛滥的河流,肆意地流淌着。
白色的雪又缓缓地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