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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早起的马儿跑得快。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早起”是必须养成的好习惯,虽然舍不得驼铃山庄这个温柔乡,可是此去西行万里之遥,时间宝贵。所以马努老爹谢绝了卡鲁力夫妇的再三挽留,带领商队匆匆上路。
从官渡涉过黄河,不一日就到了河西走廊最东头的乌鞘岭。
自古以来,乌鞘岭就是河西走廊东头的门户,乃丝绸之路的要冲,两侧崇山峻岭中间一马平川,东望陇西西驱河西,一向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当年,霍去病带领大军在这里横扫匈奴驻军,为辉煌的河西战役打了个开门红,目前汉帝国已在这里已设立关隘和驿站,为来来往往的西域商人提供便利。
关口设在乌鞘岭山脚下的安远城,虽然叫城,却也是驿站规模,大约驻守有500名军士,当看到这浩浩汤汤的大商队时,守关将士们都露出惊骇之色,这阵容已经超过张骞大人出使西域的规模了,
马努老爹商队到达关口,已是这日的黄昏,冷风卷动着边关的军旗,发出猎猎的呼啸声,刚办好出关文牒,天空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
初春的大雪仿佛比冬日更寒冷,气温骤降,把人的鼻子都冻红了。
前一年冬季一直在南方,这还是燕幕城第一次看到雪花。
马努老爹神情坦然,早有心理准备,立刻吩咐少东家萨努尔安排众人披上羊皮大袄,并且喝口烈酒暖身,同时在马车顶上加盖了一层牛油帆布罩子,
燕幕城穿上夏曼古丽缝制的羊皮夹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想起她为此熬了一夜,还被针扎破了指头,又面有愧色,希望她多保重,来年再见。
……
雪越下越大还夹着冰雹子,打得马车篷噼里啪啦作响。
众人抬头看看城头伫立的大汉将士,雪花已积满了他们的头盔和胡须,由于一身铁甲加身,雪融化后直接渗入身体,不少人冻得脸色铁青,但没有一名军士面露苦色,反而硬如雕石站如标枪。
不由肃然起敬。
在出关时,马努老爹不顾守城将官再三推却,硬是留下十坛烈酒百斤牛肉,向这些守城的大汉将士聊表敬意,正因为他们的坚守,来往西域和中原的胡商才可以安心踏上丝绸之路。
燕幕城原本以为,商队会在关隘驿站留住一晚后再继续赶路,可是商队却选择趁着天色还未入夜继续赶路。
问起原因,马努老爹动情说道:“你们汉家天子仁义啊,他颁布命令,河西各驿站关口,凡有商队入住,不论胡汉,守城将士将优先提供床位,如果我们今晚在这里入住,如此许多人,恐怕会令众位将士露宿于屋外,老汉怎能忍心?
燕幕城闻之感慨,既敬这守关的卫士,又敬马努老爹,对当今年轻的汉元帝也增加了一份好感,他父亲汉宣帝是个贤君,希望他也能继承衣钵,造福万民。
……
在他们商队出城大约一刻钟后,有另一行商队匆匆跟来。
是八辆看似满载的马车,车轮的在雪地的印记却并不深,四十五名骑士既有胡人也有汉人,清一色都是男人,看衣服风格应分属不同的区域,有楼兰人、龟兹人、精绝人、大宛人等,神情或彪悍或懒散,都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他们的领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黑衣,步履敏捷又沉稳,双臂很长,强壮有力,像一头高原上的雪豹,深邃的眼眶中仿佛潜伏着两条毒蛇,阴森迫人,令查看文牒的年轻将官都不敢直视。
这黑衣人一骑单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当商队出关十里后,一个神情彪悍的汉人突然打马上前,走到黑衣人跟前,一勒缰绳沉声道:“铁弗大人,这马努老不死实在可恶,冰天雪地的,居然不在关口住一晚,连累兄弟们和他一起喝西北风,这老头有病吧?”
见铁弗沉默不语,他又接着道:“大人,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们拿下,连人带货一起押往郅支王庭,让他家交钱赎人。”
“贾彪,这河西一路都是关卡,你让我押一票人怎么过?”铁弗沉默片刻,露出鄙夷的冷笑,“都说你们汉人聪明,你怎么连这点脑子都没有?”
“大人,那么是否过了河西再动手?”贾彪脸抽搐了一下又问。
“出了河西再动手?那谁帮我们把那50辆货物交易出去?你莫非认为你比长安第一胡商更会做生意?”
铁弗神色更冷,不再开口说话,如果不是现在缺少打探消息的汉人,他早就一拳将这个莽夫的猪脑袋打爆。
贾彪脸上一阵青红,诺诺地退下。
铁弗举目眺望藏青色的远山,默然沉思,按原定计划,他们会一路尾随商队到大宛,到时再连人带货一起拿下,凭借马努老儿一家三口,那么这胡人首富一家必然成为主上郅支单于割不完的韭菜。
到时用这笔赎金招兵买马,先夺康居,再吞西域,我匈奴霸业可成!
一想到事成之后,主上曾允诺将守寡的十七公主许配给自己,他心里就热潮涌动,主上的儿子大多不成气候,主上千秋之后那单于大位,自己未必不能染指。
……
看来这雪有地域性,还没入夜,走出乌鞘岭范围之后,雪就越下越小,到入夜时分,雪已经完全停了。
当晚,商队就在山脚安营扎寨。
首先是设好一圈绳栏,在围栏上挂好铃铛,再搭起三十个左右大帐篷,一边用草料喂好马匹和羊,一边生火做饭。
因为离开驼铃山庄时,主人卡鲁力送了大量切成条状的牛羊肉干和肉夹馍,众人可以美美就着大馍喝着放着胡椒的羊肉汤,全身热气腾腾好不痛快。
汤足饭饱后,已是晚上八时左右,在短暂休息半个时辰之后,马努老爹立刻吩咐护卫总管巴图尔安排24名护卫,8人一队,分为3批次,今晚轮流守夜。其他人立刻进帐篷睡觉。
……
燕幕城也是今晚守夜的护卫之一,是最后一批,他和其他七个同伴轮值时间是凌晨3点到5点。
他两点左右就提前起床。
就着帐篷外的篝火,伴随着阵阵呼噜声,他穿好羊皮夹袄,发现自己的旧靴子已经开裂透风了,他拍拍鞋子的风尘,用布包好,小心翼翼放回皮袋里,他对用过的旧物从不随意丢弃,不是吝啬,而是对往日浓郁的怀念。
他窸窸窣窣从一个蓝布包裹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牛皮靴。
不得不赞叹夏曼古丽的手艺。这牛皮靴握在手里,温暖而厚实,密密繁复的针线满是她的一片深情。
燕幕城把脚刚伸进去又立刻伸了出来,里面有东西膈脚,他伸手居然从靴子里掏出两卷被布条扎好的羊皮卷。
这美女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燕幕城哑然失笑,他拿起羊皮卷细看,是两卷书信,一卷用隶书写着:燕幕城启,另一卷写着:蓝铃古丽启,汉胡两种文字。
“蓝铃古丽是谁?”燕幕城心问。
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子,可是从来没有听夏曼古丽说起过,想必是她的母亲吧,转念又想,为什么当初夏曼古丽不直接让小丫头转交给自己呢?
随即明白,一定是害羞了。
他嘴角笑了笑,好奇地先拆开写给自己的那一封书信。
透着篝火跳动的光芒,燕幕城徐徐展开羊皮卷,只有寥寥几行字:
燕幕城,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若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另,到楼兰后,把信交给我妹妹蓝铃古丽,她住在楼兰国孔雀河畔小河村。
燕幕城一字一句看了好几遍,眼眶渐渐湿润,他把这两卷羊皮卷贴身放好,心里默默叨念一句:夏曼,请放心。
……
刚穿好皮靴,就见帐篷被人一手掀开,一个黑脸大汉手拿钢叉,对他怒目低喝,“姓燕的,你磨蹭什么?”
这人正是他的汉人同胞耿黑子,自从选拔场风波后,燕幕城就被他迅速拉黑,他这个嫉恶如仇的猎户怎么能喜欢燕幕城这个“奸滑小人”呢?
燕幕城却很欣赏他,他那正直豪爽的个性颇有几分自己的味道,真想和他说清楚,大哥,咱们都是好人呐,可惜别人根本不鸟自己。
他侧头看了看帐篷内的铜壶滴漏(古代一种计时工具)离三点还早呢,耿黑子是他们八人小队的队长,官大一级压死人呐,看来是这家伙要故意整自己呢,燕幕城只好乖乖跟他出去。
走出帐篷外,除了之前那八位守夜的人,自己这批果然只有两个人。不过篝火畔有一熟悉的身影,肥胖而慈爱,正默默抽着旱烟,一条黑狗无声地趴在他身边。
原来马努老爹也起来了。
燕幕城上前微笑地打了个招呼,正想说第二句话,就被耿黑子喝住,“马屁精,快去检查铃铛有没有系好?”
燕幕城和马努老爹相视苦笑,看来走得太近还真招人恨呢,也只有耿黑子这家伙敢当着东家的面叫他马屁精。
燕幕城领命,搓搓手,嘴里哈着热气,沿着外围的绳子认认真真检查起铃铛来,
他发现他们选择宿营的地方是一个小土坡的中心,风很少,所以铃铛不会叮叮当当响了一整夜,吵人睡觉。
绳子离地约三尺高,而且和铃铛一道被涂成黑色,晚上确实不易让来犯之敌察觉,加上篝火可以防野兽,另外三班倒的人员巡视,再配有杀手锏黑狗萨迪克。一个颇为完美的全方位防护网形成了。
看着在篝火旁默默抽烟的马努老爹,想到商队一路来的井井有条,燕幕城不禁暗暗一挑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