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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走郅支单于,再加上单于临走前抹脖子的恐怖手势,令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的心情就像头顶的天空灰蒙一片。没有人再说话,气氛沉默而压抑。
紫月曼不时带着忧惧的神情向车后眺望,她知道郅支单于睚眦必报,是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这种担忧也出现在她丈夫林北夜和马努老爹脸上,看着不紧不慢的马车,他们心里在不停地默念:快点再快点……
燕幕城自然读懂了他们眼神,但是雪地路滑,车上还有两个近70岁的老人,所以不可不慎,还是保持一个安全的速度较为稳妥,如果真有追兵大举赶来,他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
又向前走了十里,路过一棵高大的胡杨木,燕幕城突然让马车停下,他一跃跳上树枝,一直攀爬到树冠层,举目凝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原。
没有北匈奴的追兵。
燕幕城暗松一口气,他如一只大雁从枝头跳了下来,拂去肩头的雪花,对车上神情凝重的三个人笑道:
“没有人跟来,大家放心。”
马努老爹咳咳问,“郅支单于这个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燕老弟,还要等明天上午才能回到大宛,就怕他们晚上趁我们休息的时候追过来。”
燕幕城沉吟着点点头,“老爹提醒得没错,老爹你还记得吗?到黄昏,我们能赶到一个村落,上次我跟着贺拔云一队人马还在那里借宿了一晚,到时我会买三匹马,大家晚上辛苦点,不要住宿,连夜赶回大宛。”
马努老爹尚未回应,那赶马的康居老爹抢着回答道,“对,那个村落叫米布,不过小伙子,那里马可不便宜,看你是汉人,恐怕还会加价,到时把钱给我,让老汉我帮你买,嘿,给点酒钱就行。”
老人脸上的皱纹比马努老爹的还多,满是老茧的双手刻着岁月的风霜,燕幕城心里一阵温暖,从怀里掏出两把五株钱,大约有一百多枚,一齐递给赶车老人,“老人家,这是酒钱还有车钱,不知道我们汉人的钱,你们康居可使得?”
“使得!使得!我们国家的生意人都爱用你们大汉印的钱。”老人乐呵呵道,没有扭捏作态,大大方方地接过,又有些尴尬地说道,“小伙子啊,本来我和你马努老哥是老乡,不该要你们的钱,可是我答应我孙子进城买衣裳,送了草料还没拿到钱就……”
“老人家,我知道,多谢!”
燕幕城笑了笑又抓了一把钱,“希望这些钱够你孙子买一套新衣服。”
“够了,够了,刚才那两把钱买十套都够了!”赶车老爹老脸一红,慌忙摆着手,满脸的皱纹都在跳舞。他这次没把钱收下,硬是退还给燕幕城。
马在嘶鸣,赶车老爹手轻轻抚在马的鬃毛上,以示安慰,咳了咳道,“不好意思,小伙子,能不能在树下歇会吃点东西?你们也饿了吧,赶了一天路,马累了。”
好像在回应他的话,车上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燕幕城看向他们三人一眼,沉吟片刻,点点头,“那好,大家就歇歇,吃点东西,我在树上放哨。”
……
赶车老爹从马车隔板中取出一口铁锅、一捆干柴和一大包羊肉干,乐呵呵道,“大冬天,喝口滚烫的羊肉汤,最暖胃。”
看来他是惯于在野外风餐露宿,年纪不小,动作却比年轻人还麻利,不一会儿一锅子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就已经煮好,香味袅袅直钻入树上燕幕城的鼻孔里。让他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赶车老爹哈哈大笑,“小伙子,下来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人家,你们先喝,装一壶我留在路上。”燕幕城暗暗咽了一口口水,他坐在树枝上,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看向远方,丢下一个空酒葫芦。
赶车老爹捡起葫芦,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喃喃道:“老汉我活了六十七,还是第一次看见用酒葫芦装羊肉汤的。”
这话,也把车上三人逗乐了。
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淡不少。
赶车老爹摇摇头,从包裹里拿出三个木碗,非常细心地用雪擦洗干净,再一人盛了一碗,其中给他们三人的都特意多加了羊肉,三人连声称谢。
此刻,大家心里都对燕幕城临时换马车的举动暗暗点赞,如果继续用匈奴人准备的马车,不仅路上要时刻提防,更喝不上这碗肉香扑面的羊肉汤。
这汤极为鲜美,入口一股暖流缓缓滋润着全身,马努老爹几乎是一口气连喝了两碗,感觉浑身舒泰,还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
有燕幕城在树上放风,
这汤他喝得安心。
紫月曼没有动自己那一碗,而是将羊肉在口中用力嚼烂,再一口一口喂给自己的丈夫,为了逼紫月曼屈服,郅支单于把林北夜的牙齿一颗一颗全部拔光。
夫妻温情相视,眼泪盈盈。
这一幕令众人十分动容,什么是患难夫妻,这就是患难夫妻。
……
枝头的燕幕城眺望远方,正在默默狂咽口水,突然一个黄色东西被人丢了上来,他手一抄,正是自己的酒葫芦。
就听树下赶车老爹仰脸喊道,“小伙子,别等路上了,现在趁热喝!”
“多谢老人家。”燕幕城拔开酒塞,以一个喝酒的潇洒姿势,仰脖咕咚咕咚直灌入口,一线热意通喉,全身都漂浮起来,燕幕城一抹下巴,痛快!
他一跃下树,落地无声,矫健得如只山猿,这一葫芦羊肉汤让他整个人都满血复活。
看见燕幕城下树,又看看天色,已还黄昏,紫月曼和颜悦色对赶车老爹道,“不要意思,老人家,我这汤在路上喝,天快黑了,我们赶紧走吧。
赶车老爹含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收摊,还很细心用雪将铁锅擦洗了一遍,又将火踩灭。
……
燕幕城拍拍有些鼓胀的肚皮刚上车,突然放了个清亮的响屁,惹得众人掩鼻而笑,看来大侠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赶车老爹“驾”的一声,抖动缰绳,慢慢将马车头转了个方向,对着来路。
前头的马努老爹哭笑不得,拍拍赶车老爹的肩膀,“老弟啊,你喝的是汤不是酒,咋就昏头转向呢,你走错方向了。”
赶车老爹回头一笑,“没错啊,就是这个方向,我的马努老爹。”
他笑容变了,变得诡异渗人。
同时变的还有他的声音,阴测尖锐,这绝不是一个老人该有的声音。
听见这声音,马努老爹跳了起来又软软地坐了回去,他认得这个声音。
燕幕城也认得,他伸手拔剑,却全身酥软,竟连举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心寒到了冰点。
这猝然的一幕,将紫月曼整个人都吓懵了,手里刚端起的汤碗哐当滚了一地,就见丈夫软绵绵倒在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嘶喊,“跑……快跑啊……”
紫月曼神情凄绝,她没有动。
她绝不会离开自己的丈夫独自逃生。
赶车老爹缓缓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和假发撕了下来,露出另一张冷冰惨白的人皮面具脸。
之前的影子杀手,现在的黑鹰卫都侯——伊昆。
……
伊昆将燕幕城腰上的剑呛一声抽出,塞到燕幕城软绵绵的手中,戏谑地笑问,“我人见人怕的燕大侠,请出招。”
此刻燕幕城全身伏在马车上,除了眼睛能微微转动之外,全身每个部位都动弹不得,就像一条濒死的狗。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懊悔过,终究还是大意了。细细想来,伊昆并没做到无懈可击,其实事前就有些端倪。
为什么出城时,城外空无一人,却偏偏有一辆马车?而且这一路上,赶车人对车上的郅支单于熟视无睹,郅支单于荼毒了那么多康居百姓,他居然没有表示任何愤怒之情或者畏惧之意?
还有刚才,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将满满一葫芦汤丢得这么高?
燕幕城闭上眼,心在滴血。
自己一生谨慎,原本该发现的蛛丝马迹,却没有发现,居然就这么轻易被人下了药。
当然,他不得不佩服,伊昆扮演的赶车老人角色几乎是本色出演,神情对白如火纯青,尤其是给孙子买衣衫的故事真实又感人,令任何人都不忍对如此慈爱的爷爷升起疑心。
……
看见一向镇定沉默的燕幕城,露出罕见的绝望之色,伊昆仰天狂笑,他徐徐卸去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木质人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铁钩,拍拍燕幕城的脸:
“燕大侠放心,我给你们喂的是无色无味的软筋散,不是毒药,死不了,不过我相信,你们现在死了比以后活着好。”
燕幕城自然知道他话的含义,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郅支单于极尽羞辱,令他威信扫地,落回单于的手中,一定会让自己生不如死,他心沉下来,叹口气,自己受折磨不打紧,可惜连累了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
原本胜利在望,竟反转成一败涂地!
伊昆这话听得紫月曼毛骨悚然,作为和郅支单于生活近一年的枕边人,四人当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待背叛他的人郅支单于会用何种令人发指的手段,落在他手里,死会成为人最大的奢望。
想起这点,她浑身颤抖。
她还没喝汤,手脚还能动,深情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之后,突然伸手夺过燕幕城手中的剑,往脖子上一抹。
叮!
剑被铁钩弹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