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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笺慢慢抚平,前头免不了一堆敬语和问候。
仔细一看, 落款是僖嫔沈如婉, 还真没什么印象。
虞璁早就习惯了这种非常麻烦的书信礼节, 熟练的跳段看了下去。
全篇大概有六七百字,只有九字是童谣本尊。
——的的确,买羊角。
秋风转, 脱蛇壳。
Emmmm......
这是萨满的咒语吗?
皇上捏着信纸沉默了一会,想了想不能打击妇女群众的创作热情, 还是吩咐鹤奴研了墨, 认认真真的给她回了一封信。
这童谣,主要是用来谱曲作歌谣, 培养孩子们在艺术上的早期启蒙。
不一定要反应什么民俗, 也不用搞得跟诗经一样文绉绉的,简单易懂又有趣就行。
虞璁本身也就在大臣面前能端端架子, 给后妃写信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用普通人的视角。
他解释了一通,表示以后为了节约时间, 简单问安便好, 又讲解了童谣的用意和写法, 顺便随手写了一首作例。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嗯, 非常通俗易懂。
皇上啃了会儿笔头,又写了几笔嘉奖僖嫔勇于第一个吃螃蟹,并吩咐她把这封信带去坤宁宫,有空给妃子们念一遍。
“黄锦,把这信封好带回去,”虞璁想了想道:“再赐金玉首饰一套,翡翠扳指一个。”
距离用午膳还有一会儿,他不紧不慢的看了会儿折子,又想了想杨一清老头子下午估计怎么过来怼自己,突然感觉有点压力。
杨一清那是什么人,两朝老臣,上能率军夜袭击退蒙古大军,下能拔除宫内大宦官奸贼刘瑾,那也是嘉靖朝最开头时还活着的神人。
老头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说话还得喘一会儿,但是论口才,虞璁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虞璁就算在现代听过几场辩论赛,也只是说学了个皮毛,能清晰有条理的讲事实摆逻辑。
可是杨一清在当时刘瑾专权跋扈之际,只靠寥寥几语,就让当时的中官张永以命死谏,直接把这王八蛋整下了台。
——你放到现在,就张瑾桂萼这种货色,还真不一定能说的动谁为了几句话就替自己慷慨赴死。
哪怕最后没死成,当时张永要冒的风险,也绝对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嘉靖皇帝还是小狮子,不对小世子的时候,他爹兴献王就语重心长的教导过一句话。
“这楚地之中,有三大才杰——刘大夏,李东阳,杨一清。”
前面两位都出生的早,在正德年间便猝然长逝了,现在还身子骨颇为硬挺的,也只剩杨一清一个人了。
虞璁就因为当时看书时被杨大人种种举措震得一愣一愣的,如今穿越之后见到他本尊,说话都难以把小心翼翼的劲儿给憋回去。
皇帝还特意嘱咐了上下内外,谁敢动这老爷爷一根指头,让他少活一秒钟,都等着被剁吧剁吧喂野狗去吧。
当然,他嘱咐的人不是暗卫便是负责监察的大臣,张璁作为卖命工作的中老年劳动力,还真不知道自己已经半个身子进了雷区里。
陆炳低头看着锦衣卫那边递来的名簿,忽然感觉皇上啃笔头的时间久了点,怕是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他想了许久,还是放下了簿子,慢慢走到了虞璁的身边。
从前入宫之后,两人君臣之别日益分明,他也习惯了不再言语,只远远的巡查守候。
如今皇上越来越喜欢撒娇耍赖,自己也渐渐能大着胆子,主动走过去陪陪他。
虞璁一瞥见陆大人闷不做声的走过来,相当自觉地就瘫了过去,靠着他道:“真是想的头疼。”
陆炳并不想干涉政治,也并不觉得自己能为他分忧什么难事。
如果自己做得到,按当下皇上的性格,恐怕早就说了。
“你怎么又木着脸了呀陆大人~”虞璁名正言顺的开始摸鱼,随手抓了把南瓜子边吃边把一堆事都扔在脑后,突然又机灵道:“阿彷,我又想起来一个笑话。”
神情平淡的陆大人身子一僵,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女初嫁,哭问嫂曰:此礼何人所制?嫂曰:周公。女将周公大骂不已。”
皇上哪管陆大人是个老实人的设定,笑眯眯继续道:“及满月归家,问嫂曰:周公何在?嫂云:他是古人,寻他作甚?女曰:我要制双鞋谢他。”
从前讲的那个还隐晦些,这个一讲出来,陆炳听懂的一瞬间轻咳一声,扭头起身道:“臣还有公务——”
虞璁在那捂嘴乱笑,也没拦他起身逃走,索性滑到软毯上又滚了一圈。
鹤奴窝角落里默默目睹完全程,心想这皇上也真不是个正经皇上啊。
下午一到,皇上睡的呆毛都翘起来了,蘸水压了半天都压不下去,索性就翘着呆毛去见杨一清。
这种心态,大概就是通宵开荒去回来发现又要跟导师做开题报告。
嘛不成也得成了。
当然皇上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睡醒,表面上还是给宫女们捯饬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杨大人进殿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皇上额前翘着的一缕头发。
老大爷咳了一声,例行公事的解释了下自己的来意。
按照这之前的会议里讲过的,他将代表其他持反对意见的一众大臣,在梳理清晰条目之后,过来跟皇上做最后一次的驳论。
如果杨大人都被皇上说的心服口服,那其他人也当然得闭嘴。
虞璁表面上古井无波,其实心里也没底。
等会要实在不行,他豁老脸出去抱着老杨同志的大腿哭一场去?
忘了是哪位圣贤说过,这能摆事实讲道理的时候,就大声盘逻辑列根据。
讲不了道理,就谈情理,声泪俱下动之以情。
要还是不行,那就只能拍着桌子把水搅混了。
当然老人家心脏不太好,真拍桌子搞不好他就成千古罪人了。
杨一清听了赐座之语以后,慢慢悠悠走过来坐下。
虞璁可看清楚了,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别说文稿了,提词的小纸片那都没影儿。
皇上提气收腹,沉声道:“杨大人请讲吧。”
白胡子老头坐在那儿,慢慢道:“这一辩,是老臣输了。”
——嗯??
不对??
还没开始啊朋友!!
虞璁回过神来,但是一肚子的话全都没用武之地了。
你这上来就20投也太干脆了吧。
杨一清看着年轻的皇上一脸愕然的样子,笑道:“皇上,臣就算能列出十条,难道皇上就摆不出百条来吗?”
虞璁心想这是友军啊,忙不迭也笑道:“杨大人也理解了朕的意思?”
“这文理科举,还有三典修撰,老臣看来,确实可以助益国家。”杨一清慢慢道:“至于……儒学的尊位,还有其他大臣特意叮嘱的事情,哪怕老臣再不同意,也撼动不了陛下吧。”
当年他的老朋友杨廷和,执意让这孩子从太子之门进京登基。
他说不就不,连帝位都可以甩手不要。
后来争太皇太后的尊号和入太庙之事,皇上甚至把无功名的进士引为上臣,让他们来使手腕赶走宫中的老人。
这帝王,是个不达执念不罢休的主。
此事就算能耽误一时,未来也自然还是会又摆上议程。
自己佯装不表赞同,顺理成章的被推举为代表,也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而已。
虞璁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杨大人还是知事理啊,对了,太医院日常给您请平安脉了没有?”
“回禀陛下,”杨一清思索了片刻,还是报喜不报忧:“好许多了。”
虞璁此刻让老人了了难处,自然多了不少注意力来关心更多的事情:“那背后之疽呢?”
老头儿愣了下,眼睛睁的浑圆。
皇上怎么知道,我背上长了个疽?
这‘疽发背而死’,在史书里出场率特别高。
前有项羽旁边的范增,后有朱元璋身边的徐达。
所谓的疽,基本上就是封闭或半封闭的脓疮,越长越深,然后进一步引发真菌感染之类的并发症。
在现代看来非常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在古代却致死率相当高。
——当然,这可能和当时的医疗意识、清洁理念太落后有关。
现代人都知道摸患处之前要洗手,因为他们懂细菌是什么。
可古代人看来,这两者似乎并无关联。
“陛下……”杨一清保持着根深蒂固的观念,起身行礼道:“老臣顽疾处处,不必过问,谢陛下体恤。”
虞璁看着他想转移话题的样子,突然开口道:“黄锦,关下门。”
“杨大人,劳请您脱下衣服,给朕看看患处。”
-2-
要说外科手术,古代老早前就有典籍记载。
要不是华佗被曹操那个医闹鼻祖给弄死了,今儿的医学技术恐怕也会收获更多的良方利术吧。
皇上这话一出,气氛就突然有些尴尬。
陆炳和鹤奴同时抬起头来,杨一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此处污浊丑陋,勿扰陛下圣听。”
虞璁沉默了几秒,还是再度道:“脱了吧。”
老头一辈子没碰见过这种事,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外袍脱掉,露出上半截背,和那个鼓鼓囊囊的肿包。
——大概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囊肿。
这种囊肿外层往往都包裹着表皮,但内里会越来越烂,以至于碰撞衣物时都会疼的人相当难忍。
虞璁沉默了一刻,开口道:“太医怎么说?”
“禁食发物,勿动气执念。”杨一清不习惯被皇上这样看着,想把衣服穿上。
“你等一下。”虞璁扭过头,对陆炳道:“你去把太医院使唤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虞璁示意黄锦端来茶点,陪杨一清说说话,自己则仍旧站在那疽子旁边,观察附近的病变情况。
他不是专业的医生,这个时代也没有抗生素消炎药。
但是这种皮肤病,他觉得是完全可以用现代的法子去搞定的。
——在青春期油脂分泌旺盛的时候,虞璁脖子后面也长过一模一样的疽子,只是没有发炎脓肿到杨一清的这个地步。
如果放任他的这个包这样一直烂下去,烂透到某些血管附近,那才真的会生生拖死他的性命。
真菌会顺着血管游离去其他重要的中枢部位,并且可能引发更多严重的并发症。
趁着现在还能引流,还不如冒险一试。
他如果这时候不干预这件事情,老头儿只能眼巴巴的等着脓包烂透。
太医院这些年肯定开了不少下火清新的方子,可脓垢一日不引,就一日腐蚀肌血。
陆大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崔院使给叫了过来。
老头儿一看到杨一清背上都红肿的疽子,登时以为皇上要来兴师问罪,还没等走的太近,直接跪了下来:“微臣知罪!”
“起来。”虞璁没心情跟他客套,而是嘱咐黄锦道:“去取烈酒煮烫,再端个火盆过来。”
他话音未落,一扭头,看见所有人都一脸茫然的在看着自己。
对,自己这个身份很麻烦。
搞不好杨一清还会以为自己要怎么折腾他。
“陶仲文方士曾获神女托梦,特意转告了朕,”虞璁脸不红心不跳的扯道:“苍山神女得知,杨大人为国为民,操劳毕生,有意出手相助,将良方告知转托他告知于朕。”
“此事必须由真龙相助,过渡金玉之气,否则无从施展。”
这话一出,杨一清惶然的神色终于放松了许多:“真如此言?”
虞璁点了点头,看向太医院使道:“可有药剂,能令人暂时麻痹,不知痛觉?”
“内服还是外喷?”崔大人忙不迭道:“臣这就去抓方子!”
还有外喷的中医麻醉药?
虞璁没想到还能有这条件,点头道:“外喷的。”
“还有,你去取银刀纱布来,纱布一定要选最轻薄的棉纱,多取些来!”
杨一清还在回想有关‘苍山神女’的托梦,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大人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个御医,各自端了药炉过来,还冒着热气。
“陛下,此乃茴香散,喷在某处便可使人无知无觉,毫无痛感。”崔大人指着其中一炉道:“兵营中此物为常用药,用来治刀枪造成的创伤。”
他掏出了纱布和银刀,再度解释道:“陛下要银刀,臣这里只有帮忙清除创面恶痣的快刀,不知可行?”
“杨大人。你且信我。”虞璁接了银刀,在火炉上烤了又烤,与杨一清开口道:“此术耗时极短,无需担心。”
杨一清虽然心里还犹豫着,可皇上连我这个词都用出来了,他也不方便再推辞,只点了点头。
每道纱布都轻薄便利,为了追求尽量无菌,他又召来宫女当场用沸水再煮一遍,再一一架在火炉上即刻烤干。
“可能有些疼,”虞璁回忆着从前当医生的姐姐是怎么帮自己的,动作也变得格外小心。
在喷过茴香散之后,他先用提纯后的烈酒蘸着纱布擦拭一遍表皮,自己掐着时间等了几分钟。
洗净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下那鼓胀的疽子,皇上垂眸开口道:“还疼不疼?”
先前钻心的疼痛竟毫无感觉,只依稀知道皇上在按压此处。
杨一清心里略有些惊异,开口道:“回禀皇上,不疼。”
“得罪了。”
虞璁把银刀在火上烤了两遍,令同样洗净手的鹤奴帮忙按好旁侧的皮肤。
他倾下身去,在那脓包旁边划了道口子。
在锋利的刀刃穿透表皮的一瞬间,黄浊的液体顷刻流了出来,还夹杂着些脓状的东西。
由于这疽子之前鼓的略大,现在竟喷了不少出来,少数直接流到了鹤奴的手上。
少年呼吸平缓,仍旧帮虞璁按着两侧的皮肤,连惊异的神色都不曾流露。
“纱布。”
源源不断的浊液不断被擦拭干净,直到流速越来越慢,又渐渐停了下来。
没有引流的细管,好在患处附近没有腐烂,脓液都闷在表皮下面。
虞璁略松了口气,示意鹤奴不要乱动,又索了新的纱布来,对准了他切开的那个小口子,把纱布捻成细棒,缓缓地探了进去。
在那些浊液流淌而出的时候,杨一清明显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在那一刻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我要刮下附近腐烂的创口,让它们再长出新的肉芽来。”虞璁担心老人被疼痛刺激的乱动,出声安抚道:“很快就好了。”
姐姐当初解释过,这就是用纱布进行的,最简单的被动式引流。
茴香散的药效还没有过去,杨一清虽然能感觉到异物感,却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一条纱布很快又被血污浊液浸透,虞璁耐心的把它扔到一旁的火盆里,接过陆炳递来的新纱布。
旁侧的宫女们还在不断地用沸水煮烫薄纱,再匆匆忙忙的用火炉把它们烤到干透。
直到两三条纱布都引流结束,这清创和除脓的工作才总算做完。
“杨大人,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虞璁生怕自己犯了错,小心翼翼的问道。
“舒坦许多了,”老头眼眶微红,感激道:“谢皇上垂怜!”
“你听我讲,”虞璁把最后一条纱布捻细了置入那完全瘪下来的疽子里,慢慢道:“这条纱布,你留到明天这个时辰,唤婢女帮忙再换一次。”
“每次换的时候,要先用烈酒擦拭附近的皮肤,再更换纱布继续引流。”
这脓液估计还得缓缓清理几天,等差不多开始长新肉了,就是快好了。
杨一清听得清清楚楚,连声保证会如话照做,但虞璁还是不放心,叮嘱鹤奴道:“你去写个条子,回头跟着杨大人一起回府邸,再教一遍她们。”
鹤奴点了点头,像个在专心学基本外科手术操作的小医生一样。
“崔大人,”皇上转过身去,终于开始管这个被晾在旁边的正牌御医:“给杨大人开个消炎化瘀的方子。”
这杨大人先修养个六七天,肯定能慢慢好起来。
“你可千万记得,不要吃发物,不要用厚重的衣物裹着伤处,换纱布时先好生蘸酒擦拭。”
杨一清已舒坦了许多,点头道:“一切听陛下的。”
“还看什么?”虞璁瞟了眼旁边望着纱布发呆的鹤奴,挑眉道:“快洗手去——洗两遍!”
这种小手术,放在普通医院里,也就花个几十块钱,连器材都便宜简单,全程没人会紧张兮兮的。
但是放在古代,却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
外科手术的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上也去用热水净了两遍手,又与他们交谈了许久,不顾杨一清的拒绝,强行给他放了八天的假。
你多活十几年,就是对我最大的慰籍了。
-3-
傍晚吃果子看书闲聊时,鹤奴瞥了眼皇上,慢慢道:“陶大人恐怕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吧。”
虞璁就喜欢他这样什么话题都敢聊的率性,勾唇笑道:“你何以见得?”
“我觉得,这些都是皇上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是好糊弄下杨大人而已。”鹤奴想了想道:“毕竟宫里养的道士们也不关心民间疾苦,若真是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倒成了修佛了。”
虞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头继续看书。
陆炳看在眼里,称还有些事,转身离了寝殿。
黄公公正候在侧殿打盹,一听见脚步声忙端出精神的神态来。
“黄公公。”陆炳熟稔的给他塞了金叶子,压低声音道:“近日里,皇上可有与鹤奴同宿过?”
黄锦心想陆大人果然还是处处关切皇上,忙不迭道:“不曾,皇上都是一个人睡下的,但有时会抱着鹤奴送的枕头。”
陆炳神色一变,略点了点头,又回了殿里。
皇上再去后宫的时候,育婴殿都已开放四五天了。
这一溜妃子也适应的颇快,任由孩子们在软毯上打滚互啃,各个跟名媛似的一起闲谈喝茶,又或者开看书会。
僖嫔得了皇上的回信,又按照嘱咐当众念给诸位以后,倒还真是点亮了她们每个人的念想,这辈子又多了不少事做。
从前要盼着得宠,盼着承蒙玉露,盼着能一举得子。
如今皇上难得回来,也不再行房,好像过去种种执念,也顷刻烟消云散。
她们不再敷那铅粉,性子也都和顺了许多,不再话里话外的互相挤兑。
但,既然僖嫔能靠那乱七八糟的童谣得赏赐,自己自然也可以。
一时之间,后宫的女人们都开始悄无声息的看起书来。
见面时都说自己愚钝不堪,哪看得懂皇上说的那些东西,一面回宫了又挑灯夜读,巴不得比其他人见识高一头。
就连宫女嬷嬷们也被带着开始识字,好帮娘娘们抄录笔记主意,将来方便写信讨好皇上。
虞璁带了些自己挑的书来,还带了一包玩具。
鹤奴在行礼见过各位娘娘之后,小心翼翼脱了鞋子,打开了小围栏,踩进柔软的厚毯上,把小包裹慢慢的打开。
四五个小崽子们围过来,开始看他怎么搭积木。
虞璁晚上闲着没事,照着乐高和七巧板的模样,做了大号的积木过来。
体积大重量轻,更重要的是不会被勿吞,又可以开发小孩儿们的想象力。
孩子和媳妇毕竟都是捡来的,虞璁虽说心里没有太多的眷恋,但每隔七八天都会过去瞅瞅他们。
四个孩子感觉都圆乎乎的差不多,头发也没长多长,但虞璁每次来都要挨个抱抱,算是给他们亲子互动体验,建立所谓的幼年安全感。
往后等孩子大了,能告状保护自己了,就可以放养在乾清宫内外,没事多教他们动手动脑,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写字玩耍都好。
孩子们虽然现在陆续都一岁多了,有的也渐渐能含糊的说些单词,但口水和尿也基本上不受控制。
在皇上被猝不及防的尿一手以后,内心坚定了养大点再多陪陪的想法。
他其实很难想象,原主是怎么睡这些笑容稚嫩的小姑娘,又是怎么看待这些小粉团的。
反正对于自己而言,孩子也好,媳妇们也好,心里也都只能当做朋友,偶尔来看看吧。
老朱家的名字串着金木水火土,他私下记了好几轮,不光记不住脸,还记不住名儿。
往后得悄悄做几个颜色各异的手串,挂孩子身上,不然真分不清。
从后宫出来以后,虞璁看了眼下午明朗的阳光,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黄锦,备马——我们去一趟国子监。”
当初光禄寺大几千人,裁剪之后也没敢让他们都下岗,毕竟京中的流民已经够多了。
皇上下令让他们互相教着识字写字,为的就是日后能当可移动的公告喇叭,要么帮忙抄书,要么到处帮着宣讲。
杨一清养病归养病,也记着给之前那几个臣子写了封饱含疲惫和歉意的信,让他们都哑口无言,从此只得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杨首辅回府休息的那一天起,三典修撰抄录的事情就热火朝天的展开了。
好像也就是在这两天,公交车也在城里开始试运行,估计赵大人的帖子快递进乾清宫了吧。
皇上边想边走,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陆大人呐?
鹤奴见皇上动作一滞,眨了眨眼没有开口。
不对啊,陆炳往常就算忙于公务,也会时刻跟自己报备一声,连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都会说一句。
他最近这两天,好像老是见不着人,只偶尔在乾清宫里呆一会儿,完全没有当秘书的自觉!
皇上眉头一皱,继续脚步去巡视抄书理书的工作现场。
很不对劲。
这货闷归闷,从来都不敢怠慢自己,但是最近就觉着哪儿不对劲。
如今国子监祭酒换了人,但托了徐阶从前的布置安排,无论是场地洒扫,还是往来人员的工作素养,那都相当不错。
可惜啊,这项工作需要汇集筛选多如牛毛的古籍新书,根本不是寻常官员能有信心定夺的。
虞璁正漫无目的的思索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知道是陆炳得了消息,过来找自己了。
陆炳原本去锦衣卫衙门那递了份文件,得知皇上去了国子监,忙不迭过去看护他的安全。
可一来就瞅见虞璁旁边还窝着只笑容乖巧的鹤奴,心里就又失落几分。
虞璁是坚定的一夫一夫制拥护者,也只是把鹤奴当弟弟兼闺蜜看。
可陆炳可不知道皇上的这些心思。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哪儿不对劲,可不敢深思。
但于情于理,哪怕皇上日后被撩拨的开了胃口,与那小蹄子日夜相伴,他也没有资格说一个字。
倒不如不见这些。
“陆大人,过来,”虞璁招了招手,笑道:“劳你再跑一趟,把徐大人叫过来。”
陆炳正想离开这里,飞快地点了个头,就退了下去。
他离开的时候,鹤奴还在望着他的眼睛。
徐阶正忙着排布经部的值班顺序,毫无准备的被陆炳给请去了国子监。
一路上陆大人似乎心情并不好,连话都不肯同自己讲。
徐阶向来会看人,知道陆炳不是摆谱,恐怕是情绪不对,也不出口试探。
——皇上叫我去国子监,难道是旧衙门里哪儿不对?
他一进中庭,就看见声势浩大的晒书场面。
确实这农桑医药之书虽然馆藏了不少,但毕竟用的机会少,不晒晒容易发潮坏掉。
有些人已经开始抄录《九章算术》,或者忙着刻字模之类的东西,几百人在国子监的几个庭院间穿梭往来,冬日里忙得满身是汗。
皇上背手站在锦鲤池旁边,见徐阶来了,示意他看看附近的情形:“如何?”
徐阶感觉皇上似乎也有些不悦,低头道:“太纷乱了。”
“顾大人恐怕经验不够,不足以驾驭这么庞杂的事情。”虞璁接过鹤奴递来的鱼食,漫不经心的看着锦鲤在自己手下的水面转来转去。
“这修书,就应当有个解缙般的人物,能通古博今,还要能管好这一帮子人。”
徐阶在旁边低眉顺眼的听着,心想皇上你这也太欲盖弥彰了吧。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那个有‘无书不读’之称的,就是杨慎啊!
他被您请回京又搁那吃灰,人家也心里一百个不舒服啊!
“你说,朕去哪儿等这么个人呢?”虞璁又放了把鱼食,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徐阶:“……”
年轻的左侍郎心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好像终于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皇上还是喜欢玩话里有话这一套啊。
他抬起头来,作了个揖道:“臣领旨。”
虞璁眯眼一笑,挥袖道:“去吧。”
杨慎这头正晒着太阳打盹儿呢,小厮又过来报信:“老爷——那徐大人又来了。”
杨慎想起来之前那一截子事,露出明显不欢迎的神情:“他来干什么?”
“说是找您喝茶聊天,没啥。”小厮试探道:“我帮您推了?”
杨慎想了想,还是从摇椅上换换站了起来:“我去会会他。”
这头徐阶坐在老位置上,一见面色不善的杨慎来了,相当熟练地起身行礼,又不冷不热的客套了两句。
“徐大人想与我聊天,聊什么?”杨慎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衙门如今如此清闲,左侍郎还有空来聊天?”
大概是过往的岁月欺他太过,杨大人现在说话不夹枪带棒,似乎都不能好好交流。
他的才气抱负这几十年里都随水东流,哪里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你可不知道,得亏我去了经部,这国子监上下,书都快被掏烂了。”徐阶笑道:“顾鼎臣当了祭酒,负责主持三典修撰的大事,估计头发都得愁白了!”
杨慎听见顾鼎臣的名字,又听见修书的事情,连喝茶的功夫都没了,神色一凝道:“修什么书?”
这修书可是多少年一度的大事——但凡做学问的人,都巴不得遇到这桩事。
皇上居然有意开始修书了?
“皇上什么时候要修大典了?修多少部?哪些人在参与?”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之前摆的那些架子,前倾了身子再度问道:“顾鼎臣来主持——前朝的那个状元郎?”
杨慎一连串的问题扔过来,还不忘冷笑一声:“让那蠢物来修大典?!”
徐阶握着茶杯,笑意渐渐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