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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清入宫时,林家人跪了一地, 无不是脸色煞白。大殿的门却紧闭着, 连一条缝都透不过去。见着丞相来了, 才赶忙入内通禀。
锦衣卫提供的罪状都是站不住脚的, 林昭是世家公子,根本无需贪墨下臣的行贿。他又素来不好美色,可谓是滴水不漏。
所幸廷杖刑还未开始。苏瑾清请求皇上下令,让刑部重审贪墨案。皇帝见丞相出面, 此事也便暂时按下不提了。
反正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也不痛不痒, 多一条人命, 少一条人命, 在他眼中并无什么区别。
锦袍玉带的公子从大殿中走出, 俊美的脸上神色温润, 竟无半分惊惶之意。羽林卫在后边跟着,被押入廷尉诏狱时,林昭叫住了苏瑾清。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下官无以为报。”林昭仍旧温和,唇角衔着淡笑:“其实, 大人不必费心费力。大理寺的接手之人, 下官已安排妥当。”
苏瑾清止住脚步,道:“案子交到刑部手中,锦衣卫不会再为难你。”
他笑了笑, 道:“记得当年在国子监大人还只是个孩子, 如今举目朝野无人能出你右。自然不用再顾及锦衣卫。”
苏瑾清的眼睫眨一下:“不过林家满门俱在, 还望大人保重。你明白么。”
温润的眸子难得划过一丝决绝,说出的话带了几分冷意:“大人,我会一直忠于丞相府。无论大人将来拥立谁,都绝不会改变。”
苏瑾清“嗯”了一声,语意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林大人,此番我光明正大入宫替你求情,故而朝野都知道了你是丞相府的人。所以……”
她顿了顿,才道:“林大人不用再去公主府,私自通传消息。长公主素来多疑,恐怕会弃之如敝履。”
林昭眸色微微有些变化,抬眼去看苏丞相,却见她神情极淡,淡得似乎下一刻便要融化成冰霜。
嘴唇下意识动了动,林昭仍温柔笑着,却欲言又止,哑笑几欲溢出。
他想说什么呢。
与长公主结盟是家族的意志,他早已决心背叛公主府。想要好好为苏瑾清办事。哪怕今日杖毙在这金銮殿,苏瑾清是御史台笔下口诛笔伐的佞臣,也没什么。
可她说的却是“弃之如敝履”。
自己的所有勾结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然而她却觉得毫无所谓!还轻而易举救下自己的性命。那个人这么冷淡的性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眼见清瘦细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墙深处,林昭的眼底被落雪沾得一片模糊。
“大人。”
旁边有个羽林卫认得他,面色尤为恭谨。
“你去转告长公主,我不会再为她做事了。”他的长睫缓缓动了一下,道:“我今日大难不死,若不放过我的家人,殿下的所作所为,必定呈禀圣上。”他攥紧了拳。
羽林卫立即领命而走。
解决完了林昭这件事,宁樱把重点放在了任务上面。
金陵城中大半百姓都是受过司药舫恩惠之人,所以顾容谨的事情暗中传开,舆论渐起。
可惜锦衣卫半分异动都无。
顾宅四下无人,被丞相府的亲卫包裹得密不透风,没人能监视里面的情况。
看着苏瑾清认真的将消息写在素帛上,又托信鸽传出。眼睫纤长,脸颊清雅,宛如玉质,都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权臣了。
顾元珏忍不住握了握拳,低声问:“你为什么想救下顾容谨殿下?这似乎对你毫无半点好处。更何况,殿下走出锦衣卫,实在是轻而易举。”
苏瑾清微微抬眸,语意冷淡:“他是我师父。”
顾元珏声音一哽,变低了些:“没想到苏大人是这样的性情。”她应该让司药舫与锦衣卫自相残杀,丞相府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是他印象中的苏丞相。
否则,苏瑾清又是怎么从一个寒门少臣爬上来的。
片刻后,顾宅外点着星星点点的火把,有人叫门。下人前来回禀,说金吾卫指挥使在外听命。
顾元珏眸光微闪,梗着脖子:“苏瑾清,你疯了!”
这个苏瑾清难道是想通过金吾卫强闯锦衣卫!
丞相虽有权调动金吾卫,且金吾卫指挥使受惠于丞相府。但金吾卫到底是朝廷编制,并非丞相府私自调配的府兵。
此事必定传进宫中,到时候,昏君保全苏丞相,所有的罪责,都将落到顾容谨的身上!
“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不必闯入锦衣卫,只是在外面守着罢了。”苏瑾清抿唇:“况且,这只是最后的万全之策,殿下难道不明白,锦衣卫不会屈从一个文官。但金吾卫执兵器,锦衣卫不敢动武,这是大罪。”
“如果皇上追究,你怎么说?”
苏瑾清轻叹道:“先斩后奏。”
奏章中所写的,则是顾容谨出事,江淮商帮停止销货,大量珍稀药材滞留,商船难以运进京都。现已引起骚乱,盐铁一案证据尚不分明,望陛下三思。
离得很近,他几乎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顾元珏心神一滞。想起她利用时疫保住宁王府。这个苏丞相,他已经愈发的猜不透了。咬紧牙根,神思不由游离起来。
“你为何知道江淮之地出现了动乱?”片刻后,他忍不住问。
苏瑾清沉默了一会儿,“我编的。”
顾元珏:“……”
通行不便江淮之地传消息尚且要数月,如果等到真的骚乱,时间便来不及了。即使骚乱没有发生,派人排演一出来就好。
送奏折的文官走远,淡淡冷香盈满内室。苏瑾清鸦青色朝服下,那枚冷玉扣若隐若现。
顾元珏心神猛跳,这难道不是女子所用的东西!
他的姐姐也有一枚。
目光重新聚焦在苏瑾清玉白精致的下颌,还有那副孱弱的身体,顾元珏不由陷入沉思。
锦衣卫北镇抚司,烛火明明暗暗的,投影在斑驳的墙上,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外界虽有各种传言,但镇抚司并不可怕,令人生畏的是这个地方的手腕。
锦衣卫是独立于各个朝中机构的存在,偏偏历代皇帝又信任得不得了。朝中各部官员若是不谨言慎行,稍有开罪,便是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卫梓俞专门给顾容谨备下一间雅间,他虽然不能得罪蜀山门,从顾容谨口中套些话出来总是可以的。
比如……他来金陵城的真实目的,应当不只是为了那个弟子。
可惜无论他如何问,顾容谨都只垂眸读书,神情冰冷,一言不发。
“对了。”卫梓俞微微笑了笑,不轻不重的说:“你的那位弟子,我们的丞相大人,今日进宫为一人求了情,公子想知道是谁么。”
一直没有理会他的顾容谨眸色动了动。
卫梓俞兴趣更浓,也不避讳:“刑部侍郎,林昭。”
“自从公子来京,长公主接连折了户部尚书、京兆尹两大员,恩宠也大不如前。”他喝了口茶,继续说:“而这些事情背后,都与顾公子有关,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顾容谨静静聆听着。指尖覆过书册,淡淡的开口:“所以,你状告司药舫私卖盐、铁,是为欺君。卫大人,你真的一点不在乎?”
卫梓俞淡笑:“可惜皇上信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不会怪罪锦衣卫。”
“倒是你,顾掌门。”他直视着顾容谨,鬼面的面具隐隐发亮:“苏丞相借助你除掉长公主的羽翼,全为了丞相府的势力。而你,是心甘情愿为你的弟子做垫脚石呢。还是也想趁机,在朝堂上分一杯羹?”
提及苏瑾清,顾容谨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
见他不回答,卫梓俞依旧不依不挠:“江湖传闻顾掌门行事端方,没想到与自己的弟子勾结为伍,只是丞相大人心中如何想的。”
顾容谨紧绷着唇,许久,才轻声道了句:“不重要。”
卫梓俞挑眉:“什么不重要?”
顾容谨没有回答。
苏瑾清这么做的目的不重要,不管是为了丞相府的势力,或是真的担心他,他都可以接受。
卫梓俞冷冰冰的打断他的神思:“我请公子来,并非是为了困住公子,更非为了圣意,只是想把公子在金陵的势力引出来。”
这么大个司药舫出现在金陵,暗线广布,根基深厚,他不放心。
窗外骤然间灯影憧憧,锦衣卫百户来回禀,有人在叫门,是金吾卫指挥使程大人。
卫梓俞笑:“竟这么快就来了。”
整齐的金吾卫小跑着围住了镇抚司。
而当他看清苏瑾清披着披风,立在门前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卫梓俞立即出去。
顾容谨仍旧神情淡淡。城市中灯火渐起,那双眼清而浅淡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陌生的漠然、迷离。
“师父。”他听到弟子这样说。
金陵城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一层一层的铺落。
锦衣卫紧紧握住手中的刀鞘,似乎下一刻便要喷薄而出。而外一层的,则是维护治安、整装待发的金吾卫。
在包围的兵戈中,所有人都穿着软甲。唯独顾容谨素衣若雪,凌然若仙,浸在金陵城的黑夜中。
他径直从镇抚司往这边过来,没有人敢拦住。
卫梓俞在身后紧紧捏着指挥使的腰牌,手指发白,微微颤抖。
“师父。”苏瑾清张了张嘴。
顾容谨凝视了她一会儿。等师父走的近了,才能发现顾容谨清淡的眸子中藏着一种缱绻的深意,被雪光衬得有些灼热。
“谢谢。”半晌后,他的语气微沉下去:“不过这个地方,你不应该来。”
停顿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中,顾容谨光明正大的伸出手。指尖从苏瑾清的额上划落,然后沿着鼻尖,落到下颌。
似乎还有点发颤。
像是含着一种久久的求而不得的、无处宣泄的压抑感,难以克制,叫人心惊。
与此同时,苏瑾清脸颊上覆着的碎雪尽数落到空气中。
他最后捏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指尖收紧。眸光坚毅、冷淡,隐隐有几分昭示主权的意味。但眸光一闪,或许只是错觉。他很快垂下眸去,眼底一片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