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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家人会合的当天居然下起了暴雨。我心情低落,从贞丰县离开到进入安龙县,一路上始终浑浑噩噩的,也没注意身边多了好几个干练的人。暴雨天山道难行,所有人在安龙县城落脚。吃午饭时我才回过神来,小声问邹易我对面这些都是什么人。
邹易愣了愣,小声告诉我:我左手边戴眼镜长相斯文的男孩叫庄闲,是庄家少爷;他身边的黑脸壮汉叫安叔,是庄闲的保镖;正对我的中年人满脸睥睨,是张煜光的师叔张道纶;张道纶身旁默不作声低头吃饭的年轻人叫王英,听说是王昙的同族兄弟,身手很好。
我见少了王昙和张雪昀,问他俩上哪儿去了。于人杰夸张地摸了摸我的额头道:“也没发烧啊?这大活人突然消失都看不到,也是稀奇。王家好像出了什么乱子,让王昙那小子赶紧回去收拾。就他那点功夫,哪摆得平啊?这不,喊雪昀姐‘护驾’去了。”
我默然点头,暗自数了下在座的人数,竟有九人之多,心道这次进山,看来张家和与之交好的家族算是下血本了。正偷偷揣测这些人的关系,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稍稍有些耳熟的女孩子的声音道:“景区的人说了,这两天龙头大山都在下雨,封山了,没人进山。”
我们见杨淘淘笑盈盈地从身后走来,身上的衣物被雨水打湿,匀称的身段更显诱惑,连闷头吃饭的王英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于人杰当先乐呵呵地请她去自己身旁就座。杨淘淘看了眼我身旁的庄闲,见他兀自玩着手机游戏,撇撇嘴,在我和于人杰之间坐下。
张道纶放下手中的筷子道:“这样最好,麻烦杨小姐了。我们张家做事,谨慎第一,还望各位莫要见笑。”我听他言语之间,有意把众人排除在外,以此显示八极,或者张家在此地的尊贵,心头不悦,见其他人都没怎么搭理,也就释然了,跟着邹易闷头吃饭。
张道纶见无人搭理,倒也不觉尴尬,装腔作势地掐指心算,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我们用完午餐,见雨势不减,各自回屋歇息。庄闲与米又、跛唐二人似乎是旧相识,相携着走回房间。安叔见我们看着庄闲,冲我们瞪了一眼,尾随三人身后离开。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们这些人,看似同是一条船上的,却各自暗藏鬼胎,处处较劲,想来这趟龙头大山之行,不会那么顺利。
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发现外面已经放晴了。出了房间,看到杨淘淘依旧笑盈盈地在客房大厅候着,身旁是四套登山设备,登山绳、登山镐、GPS定位器、狼眼手电等一应俱全。我问其他人去哪儿了。杨淘淘说张道纶等人见我们还未起,先行走了,只留她在这里等我们,说是到山门前会合。说话间,邹易、于人杰和米又先后从房间出来。
我们草草吃了过早,在杨淘淘的指引下,包车往龙头大山进发。杨淘淘介绍说,龙头大山位处安龙县与兴仁县、贞丰县交界处,平均海拔在1500米左右,算是黔西南比较有名气的一座大山,已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我们到达景区门口,发现除了张道纶几人和零星的几个散客,并没有看到旅游团,也不知道是因为淡季的缘故,还是这儿还不是很有名。
我们到景区门口时已近中午,两拨人迅速会合,相互检查了下登山包里的物资装备,确定完备,这才在检票口检了票,像寻常游客一样,边走边对沿途风景指指点点。走过一座山涧石桥,山路开始陡峭起来。原先平坦的柏油路也变成了坑洼不平的碎石路。
这儿已经基本看不到其他游客的身影。高大的野生树木遮天蔽日,只听见流水和蝉噪的声音在灌木丛中回响,让这雨后夏日的正午显得清凉而宁静。
跛唐招呼我们在一座凉亭下歇脚,指了指正前方被树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山路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多半在皇仙川。那地方在龙头大山主峰公龙山北坡,我们要翻过去。那山海拔不低,山道又崎岖,人迹罕至,我们得抓紧点时间。”
我看着树盖掩映处露出的青灰色山影,直如泼墨山水画般飘渺,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累。
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离开通往四方洞景区的旅游主干道,在跛唐和米又的带领下,从一旁的斜坡小径往山上爬。龙头大山野生植被繁多,而且生长茂盛,小径上满是荆棘、苍耳、蒺藜一类的阻碍物,还间或散布着一小丛一小丛的荨麻草,下脚很不方便,很多地方需要我们用开山刀或登山杖清除了才能勉强通过。
这样爬了快俩小时,我们都累得满头大汗,回头发现根本没爬多少。
米又和杨淘淘虽说是女孩子,速度却一点不比我们几个男的慢,有时候她俩还得停下来等我们。王英闷头在身后跟随,好像并不打算跟任何人交流。一路上只有米又和杨淘淘在说笑,其他人都心事重重的,跛唐和安叔也只有停下来抽烟了才会相互扯上几句。
下午四点多,我们爬到半山腰的一处小山冈歇息。这儿没有树木遮盖,阳光很烈,好在山风很大。我们躲在背阴处喝水,问跛唐接下来该怎么走。
跛唐抬眼望了望远处绵延的山峰,指着最高处一片浑似云南石林的峰群说:“那儿往下有条大江,顺江而下,会看到一道洞门。我们需要弄两只竹筏从洞门进去。那道洞里情况比较复杂,有好几道暗河。我们找出最宽的那条河道,划出去,就能找到皇仙川。”
我边喝水边问跛唐,这皇仙川既然是个叫得出名儿的地方,为什么没多少人知道。跛唐刚要回答,身旁的米又插口道:“我们上次过来时,我曾听说,这皇仙川是当地先民为纪念王囊仙,自己给取的名儿。别说我们不知道,就连这儿的后辈都未必听说过。”
我和邹易异口同声地问王囊仙是什么人。杨淘淘告诉我们,这王囊仙原名王阿从,是清朝嘉庆年间的一名奇女子。她因不满清廷镇压,在南笼起义,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响应反清号令。然而清军兵多将广,王阿从最终被俘,英勇就义,时年二十岁。
王阿从死后,随从未能从清廷手中抢回她的尸首,只好将她生前用过的武器、穿过的衣服收在一起,在南笼找了个隐蔽之所掩埋起来,给她立了个衣冠冢。王阿从生前深受百姓爱戴,大家称其为囊仙,也就是仙姑的意思。她死后的冢,又被称为囊仙冢。
而这所谓的南笼,就是如今的安龙县。
邹易捏着下巴沉吟道:“如此说来,那囊仙冢多半就藏在皇仙川,而我们要找的皇仙遗尸,却未必在这儿。古人都喜欢弄些疑冢出来迷惑人。按这个逻辑,恐怕……”
张道纶打断他道:“不管在不在,现在这是唯一的线索。再说小米姑娘和庄少爷好歹也算这座山的熟客了。我们能赶在那伙人之前行动,总比呆在安乐窝里胡乱猜忌强。”
张道纶的话虽不中听,不过确实也有道理。我们都点点头,起身继续赶路。
山区植被呈垂直带谱分布,这儿海拔在1000米左右,已经不见了之前在山脚下郁郁葱葱的阔叶树,多是些如雪松、冷杉一类的针叶林。针叶林中到处是倒生尖刺的灌木丛,虽然山势平缓,但依旧难行。好在于人杰和跛唐都有丛林经验,我们不至太过耗费体力。
我们摸着林间突起的巨大山岩往前走,所有人都走得满头大汗。这么走了得有两个小时左右,仍没有脱出的迹象。夏日白天长,六点多的太阳依旧烤得人后背发烫。
于人杰原本和跛唐在前头带路,这时却突然停步,抬头望了望针叶林外的天空,又用竹棍在地上敲敲打打,跟着咦了一声,蹲在杂草间,像是在观察什么。
跛唐上前问怎么回事。于人杰皱眉道:“不太对劲,你们不觉得这山林太安静了吗?”
给他这么一说,我们全都反应过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之前在山下能听到聒噪的蝉鸣和潺潺的流水声;上山时,林间偶尔也会传来锦鸡或者其他鸟类的啁啾,这儿却异常安静,除了风吹松林的索索声,和我们喘息说话的声音,再没听到其他声响。
更奇怪的是,我突然发现:这片针叶林除了树木和杂草,再没有其他生物,比如野花野果和野生动物之类。眼前的这片绿,纯粹得有些诡异。而且,我隐隐觉得,有些地方原本应该有东西在那儿,但那个位置却空缺了,就好像有人故意移走,或者施了障眼法一样。
安叔问于人杰在找什么。于人杰捧着手里的一抔土告诉他,这是翘尾蚁挖的洞穴。这种蚁类攻击性强,且种群强大,少有天敌,刚才沿路过来,他发现这一带几乎到处都能看到它们活动的踪迹。野外求生的人都知道,顺着这些翘尾蚁的爬行路线,就能很轻易地找到可以宿夜的大型岩洞。可是现在别说是蚂蚁了,连个像样的蚁巢都没发现。
邹易问会不会是这几天山雨冲刷造成的,或者干脆就是这些翘尾蚁集体迁徙了。于人杰摇头道:“翘尾蚁生长繁殖的环境很固定,轻易不会变动,一般一个蚁巢会在一个地方生长五年以上。我刚才也说了,这片林子里它们少有天敌,所以不可能是被吃掉或者驱逐。就算被吃或者被赶,我们也应该看到它们的天敌才对,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我发现米又眼睛亮亮的,好像有些激动,问她看出什么没有。米又故作神秘地笑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山应该是被人给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