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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也赴了,训也听了,秦雨缨不愿久待,找了个借口告辞,刚与陆泓琛一并离开太后寝宫,就有一人急匆匆过来了。
那是今日随秦瀚森一同入宫的小厮,叫马吉。
这马吉本是七王府中的火夫,因性子沉稳,做事仔细,被秦雨缨安排给了秦瀚森当随从。
此刻,马吉满脸焦灼,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秦雨缨心觉不妙,皇后此番特地请秦瀚森入宫,显然是有阴谋。
薛贵妃在宴上昏迷一事,十有八九只是个偶然,而非皇后一手策划。
即使不是偶然,只当众将秦瀚森奚落一番,既未伤及他筋骨,又未损害他名誉,这未免与皇后一贯心狠手辣的作风有所不符……
如此看来,皇后一定还留有后手。
她突然被太后召见,以至于将此事全然抛之脑后,此时见马吉慌乱不已地找来,才后悔不迭。
秦瀚森素来忠厚老实,又岂会是皇后的对手?
一问之下,才知方才薛贵妃已然苏醒,皇帝龙颜大悦,又赏赐了秦瀚森不少金银,还下旨给他赐了婚。
待那道圣旨传到秦瀚森手中时,事情已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若接下圣旨,便意味着他要愧对小依。
而抗旨不尊,又是杀头的大罪……
“七王爷,王妃娘娘,少爷跪地不起,拒不领旨,那颁旨的公公气得脸都青了,说要去禀告皇上,治少爷的罪,要是少爷惹得皇上龙颜大怒,那可如何是好……”马吉那叫一个心急火燎。
这大冷天,宫中北风呼啸,他头上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显然被吓得不起。
秦雨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他在何处?”
“回王妃娘娘的话,少爷在养心殿。”马吉答。
秦雨缨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朝养心殿去了。
没走多远,迎面又来了两个人,那是陆文霍和乔装打扮的冬儿。
一见她与陆泓琛二人,陆文霍便急忙说道:“七哥七嫂,听说秦瀚森铁了心要抗旨?”
他刚从宫女口中得知消息就赶了过来,秦瀚森与他是生死之交,他又岂会见死不救?
若是太后的懿旨,事情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可那不是懿旨,而是圣旨……
皇命不可违,就连他这个八王爷也无计可施,故而他才急忙来找七哥七嫂,商量该怎么应对。
“听说被指给秦瀚森为妻的,是那丞相之女伍巧贞,此女我方才还见过,除却身份地位,简直一无是处。”陆文霍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说一无是处都未免太抬举了她,那人蠢到了极致,说起话来压根就不过脑子。”冬儿忍不住插嘴。
怪只怪那伍巧贞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着实令她鄙夷。
说来也怪,那人方才还在陆文霍面前送秋波,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指给了秦瀚森为妻?
秦雨缨从她口吻中听出了一丝隐约醋意,问道:“你也见过此人?”
冬儿点了点头,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冬儿这么一说,秦雨缨心底涌起极细微的怀疑。
那伍巧贞是漓元公主身旁的人,而漓元公主显然是皇后的一条走狗,莫非,赐婚一事与皇后有关……
是了,皇帝有诸多国事要忙,哪会操心秦瀚森这个平民百姓的婚事?
若非有人故意在他耳边提及,他只怕压根不晓得秦瀚森如今尚未婚娶。
可皇后这么做,究竟有何益处?
伍巧贞恋慕的分明是陆文霍,为何偏将她许配给秦瀚森?
她道出心中狐疑,陆泓琛闻言,很快就猜出了几分端倪:“秦瀚森年纪轻轻,医术就已如此了得,在皇后看来,定是本王不可或缺的心腹,她之所以如此,是想在本王身边安插眼线,借此拘束本王与你的一举一动。”
“是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秦瀚森是七嫂你的仲弟,皇后若能借伍巧贞之手,捏住他的软肋,想要要挟你和七哥,便不是什么难事了。”陆文霍点头赞同。
秦雨缨并未想得那么远,眼下秦瀚森接旨也不是,抗旨也不是,俨然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怎么看都是皇后赢了这一局。
其实,这其中的关键不是皇后,而是皇帝。
若能劝皇帝收回成命自然是好,可陆文霍押送药材一事,彻底将皇帝蒙在了鼓里,皇帝被堂而皇之地摆了一道,为不失民心,必须饶陆文霍一命不说,还迫不得已给了他不少赏赐,心中定是极有怨气,而今逮着秦瀚森抗旨不尊,真不知会做出何种举动……
好在,事情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老八,既然那伍姑娘对你十分痴情,你可否劝她不要接这圣旨?”秦雨缨思忖着问。
陆文霍面有难色:“七嫂……”
不是他不想帮秦瀚森一把,而是他与那伍姑娘的梁子早就已经结下了,此时再去劝她,她又岂会答应?
秦雨缨看得出他并无把握,想了想,转而向冬儿附耳低语了几句。
冬儿闻言目瞪口呆:“王妃娘娘,这……这当真能行?”
原以为王妃娘娘有法子让秦少爷逃过一劫,却不料,娘娘竟打算劝秦少爷接了那圣旨……
秦雨缨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她并不确定此计是否有用,不过事到如今,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快些去吧,莫要耽误。”她道。
冬儿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咬咬唇没再多问,快步朝养心殿去了。
先保住秦少爷的性命要紧,毕竟抗旨可是要被杀头的……
不多时,养心殿那头就传来了消息,秦瀚森已接了旨。
不过,那伍姑娘却还没有接旨。
倒不是伍巧贞不肯答应这门婚事,而是陆文霍朝她说了那一席话后,她只觉颜面尽失,一刻也不想再待,早已上了出宫的软轿,回丞相府去了。
轿子行到半路,忽然被人拦下。
那拦轿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文霍。
见了他,伍巧贞心中既恨又恼:“你不是说要我走得越远越好吗,既如此,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来恭喜伍姑娘的,皇兄将姑娘指给了七王妃的仲弟秦瀚森为妻,圣旨很快就要到了,姑娘先领了旨再回府也不迟。”陆文霍道。
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伍巧贞无端听出了几分讽刺之意。
方才,她远远地在宴席上见过秦瀚森一面,那人眉清目秀,相貌端正,倒也算得上是个翩翩公子。
听闻他先前在太医院任过职,后来去了永安街开医馆,在民间有小华佗之称……
可翩翩公子又如何,小华佗又如何?
就算真是华佗转世,她也断然瞧不上他。
不过是个开医馆的罢了,居然也想娶她堂堂丞相之女,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这秦家还真是蛇鼠一窝,秦雨缨攀龙附凤嫁给了七王爷,秦瀚森又妄想来她伍家攀高枝……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怎么如此的不要脸?
一时间,伍巧贞恨透了秦雨缨与秦瀚森,压根忘了这桩婚事是由皇帝亲自赐下的,并非秦瀚森所能做主。
在陆文霍一口回绝她的“一片痴心”之后,她暗暗下了决心,定要嫁个身份地位不输他的男子,否则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故而,这婚事她绝不会同意!
见伍巧贞眉宇间尽是不悦,陆文霍捏紧的手指不觉松开了几分,手心已是微微冒汗。
他生怕这伍巧贞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事实证明他纯属多虑,正如七嫂预料的一般,伍巧贞闻言很是不满。
之所以要将此女拦在半路,是为了不让圣旨送去丞相府里。
伍丞相与皇后沆瀣一气,到时不管伍巧贞乐不乐意,伍丞相都绝不会容许她抗旨不尊……
不待伍巧贞开口,陆文霍便又道:“能觅得如此夫婿,对伍姑娘来说真乃幸事一桩,还望伍姑娘今后好生相夫教子,莫要再来打搅本王的清闲。”
要是秦雨缨在这,定会悱恻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毫无杀伤力,可这已是陆文霍所能嘲讽的极致。
他不是毒舌之人,并不擅长欺负女子。
可这种关头,也只有彻底得罪这伍姑娘,才能让秦瀚森顺利脱身。
伍巧贞脸色一白:“你……”
“你什么你?被小爷我厌弃的女人,这京城之中谁人敢娶?你好不容易能嫁出去,该感恩戴德才是。”陆文霍又道。
语气极尽嘲讽,险些没将伍巧贞生生气哭。
“我……我先前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了你这等口无遮拦的小人!”她忍不住咬牙切齿。
陆文霍挑了挑眉:“口无遮拦,那也要分对谁,对你这等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女子,难道还甜言蜜语不成?若想听甜言蜜语,找你那寒酸夫君去,听闻小爷我不屑要的女人,他可是求之不得呢。”
不仅奚落了伍巧贞,顺带着还贬低了一番秦瀚森。
如此听来,伍巧贞更是对秦瀚森多了一分鄙夷:“我才不要嫁那等寒酸之人,我今后的夫君,定会比他强上百倍千倍!”
陆文霍似乎一点也不信,嗤笑一声:“大放厥词谁不会……”
“谁大放厥词?说不嫁就是不嫁,我……我懒得与你多言!”伍巧贞愤然。
言语间,已有马车从宫中出来了。
马车在伍巧贞的轿前停下,下来一个太监,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伍丞相之女伍巧贞接旨……”
随着马车一并同来的,还有秦瀚森。
秦瀚森脸上是再得意不过的笑容,仿佛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其实仔细一瞧,不难看出这笑意略显僵硬,明显是装出来的。
可伍巧贞此刻哪还有心思细看,一见秦瀚森,就恨不得把他活活剐了才好。
那太监见她纹丝未动,提高嗓门,再次抑扬顿挫地喊道:“伍丞相之女伍巧贞接旨……”
伍巧贞半晌未跪,心中恨得不行。
太监狐疑,又重复了一遍。
伍巧贞身旁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这……这可是圣旨啊……”
可巧不巧,这次随她入宫的丫鬟里并无几个精明能干的,若稍稍聪慧几分,定会在方才陆文霍用激将法时及时戳破,不会让事情陷入如此僵局。
太监见她久久不跪,也是有些恼了:“伍姑娘,你到底接不接旨?”
“不接!”伍巧贞委屈极了,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就上了轿子,“走,回府!”
轿夫面面相觑,没敢动弹。
“狗奴才,再不起轿,我就赏你们一人一顿板子!”轿子里传来伍巧贞怒不可遏的骂声。
轿夫们这才硬起头皮,抬着轿子走了。
那太监怎也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反应,心觉不对,转目一看一旁的秦瀚森与陆文霍,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八王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出宫了?”
“听闻皇兄给伍姑娘赐婚,我是特地来道喜的。”陆文霍道。
语气半真不假,太监听得眼珠转了转,没再言语,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伍巧贞一个弱质女流,岂会有胆子抗旨不尊?十有八九,是被这八王爷挑唆的!
难怪负隅顽抗的秦瀚森,会在最后关头突然转了态度,原来打的是这种声东击西的主意……
这简直是把皇上当猴子耍!
回了宫,太监自是一五一十地禀告。
皇帝闻言,脸色发青良久。
他不是不知皇后故意在他耳边吹风,是另有所图。
可皇后要对付的是陆泓琛、陆文霍一干人,这与他的初衷并无相悖,所以他才遂了她的意,下了这道旨。
事实证明陆泓琛、陆文霍一干人着实狡猾,居然能唆使那伍丞相之女做出这等忤逆的举动!
近来的种种事端,颇令他恼火丛生。
今日这事,更使他一腔怒火无从发泄,憋在心中只觉气闷不已。
“混账东西!”他狠声大骂,忍不住重重拍案。
案上的茶盏猛地一震,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那太监一身,太监着实被烫得不轻,低头强忍疼痛,一点也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