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已补齐)小甜饼

咬春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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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灯闪, 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 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 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 才多久不见, 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宁姐姐, 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 故作惊喜道:“真的啊, 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小妹妹们没在意,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就是有点小贵,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 记得查收,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大家反应过来, 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一字之差, 亲密微妙转换。初宁是个心细的人, 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这事儿念叨起来话也长,穷尽人间狗血。

    其母陈月是结过一次婚的,初宁就是前任病逝的丈夫留下的女孩儿。陈月先前在下头的一家子公司做财会,实在是无名小卒。她能够二婚嫁给赵裴林,在当时,轰动这个大姓世家。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对等不相称的。但再激昂也抵不过赵裴林的一句话:“进了赵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那年,初宁还小,被陈月牵着,过了这么久,她仍能清晰记得在赵裴林说出这句话后,母亲的表情。是一种有人撑腰的如释重负。

    但陈月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这个家是什么位置。

    为了能安稳立足,尽快融入,陈月活得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不仅自己如履薄冰,还从小洗脑初宁,日日念叨,年复一年。

    初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压抑且扭曲。而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性格之中,有一角异于普通女孩儿的坚韧与倔强。

    赵裴林早年丧妻,留下一子赵明川。这位赵公子,才是家族真正的掌中明玉。从小横惯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外来生物,喜欢才奇怪。这一对儿,对外称是兄妹,实则不合已久,只要一照面,彼此就化身小钢炮,你打我杀,都恨不得炸了对方。

    在大厅与同辈们一阵寒暄后,初宁随即去内厅,向坐在那儿的长辈们一一问候。初宁模样漂亮喜人,跟人说话时仪态谦卑,伏腰欠身,跟每个人道声:“您老吉祥”。

    轮了一圈,她才走到赵裴林跟前,“爸爸。”

    赵裴林长相十分干练,从眉到嘴,五官样样分明,这种骨相尤显精气神。他颔首,“坐吧。”

    这是一张长形的红木沙发,坐四人绰绰有余。只是这第二人——置若罔闻,长腿长手的继续霸占座位,没有一点儿要让的意思。

    赵明川圈地为王,眸色漆漆地睨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初宁倒也不在意,说:“冯子扬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赵裴林拂手,“行,去吧。”

    初宁借着由头去走廊透气。厅里笑声不断,热热闹闹。她找了个清净窗边,掏出手机进去邮箱。

    迎璟给他发信息那会,她开车不方便,让他把新的项目书发邮箱。

    初宁粗粗看了一遍,留意了几个重要节点。说实在,太过专业的术语,她看不懂。而这次迎璟很聪明,全部更换成举例说明,将概算投资、装机容量、效益产出都用以数字说明。初宁这种专业门外汉,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这小子还挺聪明。初宁的赞美十分客观。

    半小时后的城市另一边。

    又是连熬几夜的迎璟,正在寝室睡得昏天暗地。祈遇做完兼职回来,顺手给他拎了盒外卖,用勺子敲了敲床头,“起床吃饲。”

    迎璟揉着眼睛,锁住那袋外卖,瞌睡立刻去了一半:“这么点?!”

    “……”祈遇:“你还想吃多少?”

    迎璟掀被爬下床,围着俩可怜巴巴的饭盒想死:“你怎么不给我多买两盒米饭呢?我待会儿还要去打篮球,不吃饱怎么扣篮啊。”

    手机响,是条新短信。迎璟还在怨念,拿起一看立刻住嘴。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谈。”

    迎璟懵了两秒,然后心跳狂蹦,双手捶桌:

    “Yes!!”

    祈遇吓了大跳,“这又搭错哪根线了?”

    迎璟拽啦吧唧地扬了扬手机,“知道什么叫争气么?”

    祈遇却被另一样东西夺去吸引力,“等等,这个……‘石膏大魔王’是谁啊?”

    他眼睛尖,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迎璟将手飞快收回,连着手机一块按在胸口,颇有没干好事儿的气质:“我不告诉你。”

    初宁这边。

    晚宴之后,长辈们作息规律,不参合年轻人的聚会。待人一走,这帮小辈们都玩疯了。初宁借口有事,回家躲清静来着。冯子扬半道给她打电话:“你人呢?”

    “走了。”

    陈月推门进来,竖起耳朵听到他们的电话,用力扯了扯初宁的肩,低声说:“过去啊,多跟冯子扬待一起。”

    初宁挂断电话,真的是无语:“妈你下手还能再狠点。”

    陈月脸色不太好,絮絮叨叨个没停:“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跟子扬多处处,你们一个南一个北,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么少,感情怎么会好?”

    初宁盘起腿,身子扭向一边。

    陈月看着她这副还没开窍的态度,心里发愁——冯子扬可以说是她们母女俩最大的好牌。女儿要出嫁,嫁个有资本的丈夫,不管在哪里总是不会被人看扁的。

    说到底,她太害怕初宁走她的旧路。

    “你上回摔断腿,订婚往后延,他们家还找了个香港大师说这半年都没合适日子,该不会是反悔故意拖延吧。”陈月小心翼翼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多想。

    初宁被她念得心烦气躁,“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腿好了没?”

    陈月哦了声,“这么久了,肯定好了啊。”

    初宁:“……”

    算了,这天没法儿聊。

    “你上哪儿去?诶?哎?!”陈月看着女儿的背影走出卧室,心里也不痛快,嘀嘀咕咕:“这古怪性子也要改改才好。”

    生日宴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初宁晚上就住在了赵家。处理了一些工作杂事至十一点,她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赵裴林不在,陈月也早早睡了,就客厅留了一盏小灯,偌大的赵家安安静静。

    接好水,初宁边喝边转身,这一转,魂都吓散了!

    赵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换了身纯黑家居服,单手斜插入袋,懒洋洋地倚着门栏。灯光很暗,不知从哪聚来的光,倒让他眼眸更亮,阴阴沉沉的,简直像个变态杀手。

    初宁暗骂一声,然后竖起防备,披甲上阵与之对峙。

    赵明川把她情绪的转折看在眼里,轻声一笑,极其不屑。

    神经病吧这人。初宁喝了口水,淡定地再去接一杯。

    赵明川晚上也喝了酒,他问:“你是不是在和金木北城的徐有山谈合作?”

    初宁一顿,转过头目光如刺。

    “你不用这样看我,这种人的生意,我看不上。”赵明川跟人说事的时候,习惯性的眉峰下压,哪怕穿着柔软的家居装,犯狂的气质也不减一分。

    “打听清楚对方什么路数了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卖了还替人数钱,我见得太多了。”

    初宁看不惯他这种高调子的做派,回道:“关你屁事。”

    赵明川身体里的酒精,被这把火给烧了起来,他沉下脸色,“我警告你,你爱干嘛干嘛,但别打着赵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别以为我不知道。”

    初宁脸色僵了僵。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聪明,多的是人给我递话。”赵明川冷笑声一笑,“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迟早要吃大亏。”

    “砰!”初宁把水杯往台面上重重一磕,水花四溅。她脸上一个豪迈的滚字:“你是不是有病?”

    寂静森然的夜,气氛泛起潮闷的腥味。

    初宁话少,但真正被惹怒时,化成一团刺猬,每一根都能精准无误地往敌人身上扎。她向前一步逼近赵明川,仰头看他,“我有没有能耐,时间自然会证明,但你,你要真的有能耐,怎么还会被谈了三年的女人甩?”

    赵明川脸色一白,胸中尖锐创痛。这丫头太狠了,掐住七寸一招致命。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赵明川已经压制不住,腹下窜起乱火,他伸手狠狠掐住初宁的手,戾气森然恨不得将这个妹妹碾碎。

    “信不信我掐死你。”赵明川眼底发潮,冷得人发抖。

    初宁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懵了,水杯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玻璃渣。

    动静凶猛,沉睡的赵家被惊醒,半分钟后,大宅灯火通明,像是雷雨前夕的一道明亮闪电。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