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扶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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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郎中?”

    梅逐雨回过神来, 轻轻咳嗽了一声,“什么事。”

    捧着几卷书的小吏不知道这位平日工作认真的梅郎中为何一上午都心不在焉,只能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梅逐雨点头, “放这吧。”等人走了,梅逐雨准备继续抄写, 可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面前的纸上一团墨迹,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的,可能是方才发呆的太久。

    他默不作声的将那张纸放在一边,心中又不期然的回想起昨晚那两个太过亲密的亲吻。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 梅逐雨再次定了定神,坚定的驱散脑中一片朦胧暧昧。

    清心, 定神。

    就在他慢慢专注于工作的时候, 窗外跳进来一只狸花猫, 正是才在武皇后那里替她解决了梅贵妃之事的武祯。不过,梅逐雨可不知道这不请自来的小猫咪,就是让他心神不定了一晚上的武祯。他见到眼熟的狸花猫,虽然有一丝诧异, 但并没有在意,只看了一眼而已。

    直到他感觉自己怀中多了个毛茸茸暖呼呼的东西, 笔下一顿,他发现狸花猫熟门熟路的躺在他怀里, 踩了踩他皱起的衣袍, 好像还准备在这里睡一觉。

    他是跪坐的, 这样端正的坐姿,怀里揣着只猫,实在不太合适,所以梅逐雨放下笔,将狸花猫抱起来放在了一边。可狸花猫只懒懒看了他一眼,又一抬爪子准备跳到他怀里。梅逐雨半起身,将自己的垫子抽出来,放在一边,让狸花猫躺垫子里,自己直接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处理公务。

    武祯瞧瞧垫子,又瞧瞧他的膝盖,很是无奈的撇了撇猫胡须。算了,不折腾他了,这种坐姿看着就难受,要是再没有垫子,膝盖恐怕要难受。想到这她也不待在这了,跳窗跑走。

    武皇后的清宁宫中,看着恢复了人形的梅贵妃,一向威严肃然的武皇后几乎快要喜极而泣——太好了,终于不用再继续抱着白猫了!知道那猫是梅贵妃,她心里虽然能接受,可身体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每次抱猫后背的寒毛都会竖起来。可因为那是梅贵妃,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抱着,要是这事再晚几天解决,她……她都要习惯了。

    梅贵妃挽着武皇后的手,虽然经历了这奇特一遭,但她没有半点受惊的意思,依旧是轻言软语的跟武皇后说话,“辛苦殿下了,这几日要隐瞒我失踪之事,还要忍受我变成那副样子。”

    武皇后赶紧说:“你能恢复就好,辛苦谈何说起,素寒那个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梅贵妃笑盈盈的,“如果没什么不好,不如我们养只猫?经过这一遭,我觉得其实猫儿也不错。”

    武皇后脸青了。梅贵妃噗嗤一声笑出来,纤纤素手在她额上一点,“开玩笑的。”

    “不过,为了我,殿下将宝库中的宝物藏经宝玺给了出去,日后陛下那边如何交代?”

    武皇后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不甚在意,“那东西说起来珍贵,在陛下眼中,还不如一曲好听的曲子,能掩盖过去,你且放心。”

    两人说话间,进了内殿,梅贵妃忽然小小的惊呼一声,往一座鎏金仙鹤提灯上一指,“殿下你看。”

    武皇后看去,只见方才被那只狸花猫妖拿去的藏经宝玺,竟然被挂在鹤嘴上。梅贵妃心思灵透,眨眼间就想明白了,道:“看来,这只猫大仙是特意来与我们帮忙的,只是怕殿下有所怀疑,才特意要了这东西为报酬,如今事情解决,它便将宝玺放回来了。”

    武皇后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渐渐锁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捏紧了自己的衣袖。这只猫,是否又与她那妹妹有关?

    武祯这边从宫城出来,什么地方也没去,径直回了豫国公府。她听仆人说裴表兄待在院中赏花,抬步去花园寻他。武祯捏着手中黑乎乎一团影子,见裴季雅站在一片盛开的牡丹花丛中,风流俊逸的模样,扬声喊他,“裴表兄。”

    裴季雅转头,只见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朝自己砸过来,他眼神一闪,在那东西快沾到自己的时候,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他这一躲,武祯当然明白了,“果然是你,这‘猫地衣’做的不错,只是表兄不该乱用。”

    裴季雅:“祯是怎么猜到的?”

    武祯:“难不成我看上去很傻?”

    裴季雅一哂,随即话音一转,“既然祯知道了,那你应该明白,我们更配不是吗?”

    武祯之前就拒绝过,现在又听他提起这事,懒得和他多说:“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今天你就启程回昆州去。”

    她说的不客气,裴季雅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有些哀怨道:“怎么,连婚宴也不让我参加吗,好歹也是你表兄。”

    武祯直言:“如果裴表兄是真心来参加我的婚宴,我自然是欢迎的,但表兄心怀恶意,我不得不担心你会再对我身边之人出手。”她顿了顿,“特别是我的夫婿,他不过一介普通人,怕是受不起表兄的格外注意。”

    “表兄该庆幸,好在你还未对他出手,否则今日表妹我就不是请你回去,而是打得你站不起来,让人抬你回去。”

    裴季雅:……其实已经出过手了不过没得手,如果能直接对付梅逐雨他用得着这么迂回吗。

    不过……裴季雅发现,武祯似乎并不知晓那梅逐雨是个道士,这倒是有趣了。

    “好吧,那我就回昆州去。”裴季雅并不多纠缠,他这人虽然一副怪异性子,但很识时务,眼见武祯认真起来,要是惹怒她,这位猫公恐怕不会让他好受。

    正是知道这一点,裴季雅才会只闹出点不大不小的事,否则他若真心想豁出去闹事,长安城早翻天了。他不想和武祯闹僵,武祯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武祯更强势些,裴季雅斟酌着自己强不过她,只能退一步。

    裴季雅第二日果然就收拾东西回昆州去了,豫国公大约是想歪了,见侄子病歪歪一脸苍白的在女儿婚宴前夕离开,还道他是心里记挂着女儿终究放不下,所以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他心里有几分愧疚,几年前侄子就给他写信想要求娶女儿,但那时女儿完全不想婚事,他就拒绝了。如今,若不是静言大师死前批语,他也不会逼着女儿嫁给梅家大郎,只能说阴差阳错,对不住侄子了。

    坐在马车里的裴季雅,望着远处河堤上的垂柳,那柳树下站着一个牵马的人,是武祯。

    她折了一枝柳来送他,裴季雅没下马车,只撩开了马车帘子,而武祯将柳枝递进来,望着他苍白脸正色肃然道:“表兄听我一言,你终究是普通人。纵然在此道天资过人,也不可能完全驾驭那些非人之物,若不慎行克制,终有一日,你会反受其害。”

    她少有这种肃然神色,裴季雅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接过了她手中杨柳,“你都要嫁给别人了,还管我做什么。”

    武祯砸下帘子,“行了,赶紧走。”

    马车渐渐驶离长安城,裴季雅在马车中绕着那根青青杨柳。没能达成所愿,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但毕竟是表妹,所以,他送了一份有趣的礼物,就当为被赶之事出口气。

    “祯,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裴季雅神情愉悦期待。

    武祯在回程的马上,手中也甩着一根杨柳。她脸上同样带着愉悦的神情,口中低声笑道:“裴表兄,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吧。”

    她可以说是很了解裴季雅,这人心眼小的很,这么简单走了,肯定还留了什么后手,所以她也提前回敬了一番。算算时间,等她这裴表兄回到昆州,她做的那个‘鼠地衣’就会生效,到时候少不得请她这花样百出的表兄当几天老鼠了。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裴季雅一走,武祯与梅逐雨的婚期就在眼前。

    五月初一,宜嫁娶。

    武祯平日起的就晚,这一日同往常一样睡到了中午,若不是豫国公几次三番派人来喊,她大约还得再睡上一个时辰。她打着呵欠踱到花厅,见父亲戴着个帽子紧张的团团转,随口笑道:“阿父,是我出嫁,又不是你出嫁,你这么焦急紧张做什么。”

    豫国公狠狠瞪了这个不着调的女儿一眼,张口就念叨:“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整日胡说八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也不看看这天色,还睡觉,不早早起来准备了,等时辰到了还乱糟糟的像什么话!”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

    武祯喝了口奴仆端来的浆酪,四平八稳的坐在那,一点都不像马上要出嫁的女儿家。“急什么,婚宴还早,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正所谓婚礼,便是昏礼,要等到黄昏时分才会开始。长安时下风气,男女婚嫁双方,若是女方势大富贵,一应婚事过程,婚宴,都会安排在女方家中,有时候男方还会十分乐意婚后一齐住在女方家。关于这些事,武祯与梅逐雨说过,婚宴在豫国公府,至于日后住在何处,就便宜行事,想往哪里住就往哪里住,左右梅逐雨那宅子只有他一个主人,豫国公府这边,也只有武祯一人常住,两人自由得很。

    午时过去没多久,豫国公府终于忙起来,先是奴仆们热热闹闹的在后头宽阔的地方支起篷子,那是摆婚宴酒席的地方,还有人在扎百子帐,就是一对新人婚礼上坐卧的地方。武祯一手端着一盘酥脆香甜的撒子,吃的津津有味,看着奴仆们扎百子帐,往里头放些寓意美好的东西,底下还垫上了石榴图。

    “扎的太小了,弄大点,你们做笼子呢。”武祯翘着腿指点的时候,梅四崔九一行人带着棍棒过来了,一个个兴奋都写在脸上。

    “祯姐,我们来了。”

    “祯姐你放心,我们今天都带了家伙来守门的,梅家大郎休想这么轻易的就进门!”

    这群少年们是打算充当女方亲眷,为她守门。往日他们不好对人家梅大郎动手,可今日不一样,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正大光明的为难他。哪家郎君想娶别人家娘子,都得过这一遭,没那么容易心想事成的!

    武祯瞧他们摩拳擦掌的样子,也不多说,随他们闹去,反正也闹不出什么事。

    “二娘子!二娘子!”有奴婢提着裙子寻她,见她竟然还在这边看扎百子帐,很是哭笑不得,拉了她往房间走,“二娘子,您可别在这看了,这扎百子帐哪是新娘能看的啊,您还得去洗澡梳妆呢。”

    混在少年堆里的两位娘子闻言,也跟了上来,几人拥着武祯回房。武祯任她们笑嘻嘻推着,自己手里还端着那碟酥炸的撒子,“时间还早,好歹也等我吃完。”

    奴仆无奈的笑道,“哪家娘子像二娘子您这样的,大婚临了还这么慢吞吞的。”

    武祯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比她还兴奋,好好洗了澡,又坐在那任几个奴仆给她擦干头发,穿上几层婚服。女子婚服乃是青色,层层叠叠的青纱裹着,外头还要穿一件青色团花大袖衫,就是先前被众人缀了金花玉花的那件。

    她平时发髻随意,今日也被众人打理的隆重,金玉满头熠熠生辉。

    最后,还有上妆。武祯不爱在脸上乱画,最多描个眉,但时下许多娘子都爱染眼妆腮红,贴大大的花钿,她今日是新娘,当然也免不了这一遭。武祯懒得和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大小娘子们多说,只得让她们自己随意,自己闭目养神,结果上妆完了,她睁眼一看,被镜中那个模糊的影子给吓了一跳。

    好嘛,比妖市里那几个鬼看着还可怕些。她本想拆了,但一想小郎君看到这模样后会出现的表情,又忍住了。拿这样子去吓吓他,武祯一笑,就感觉脸上有什么扑簌簌往下落,不由问道:“你们是不是把面粉拍我脸上了?”

    孙娘子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扶着她的肩道:“祯姐,这是香粉呢,我特意给你调的,你闻闻香不香?”

    武祯的鼻子已经闻不到味道了,从她们刚才围着她系香囊放香珠,还给她的衣服熏了香之后,她就感觉鼻子里全都是浓郁的香味,其他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这实在遭罪,她现在希望小郎君早点来,省得她要像个衣服架子顶着个妆奁子似得。

    梅逐雨确实早早就来了,不过,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小舅子’给拦在了门外,其中还包括原本该帮他进门的堂弟梅四。

    崔九赵郎君等人手执棍棒目露凶光,瞧着梅逐雨下马,他们立刻大喊:“打!”然后扑了过去。

    梅逐雨从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他也不清楚这个风俗,他那本该教导他这些事的伯父昨夜拉着他喝酒,喝醉了说了一大堆婚后生活的艰难,最后差点哭了,就是忘记了告诉他怎么应对今日这些事。

    所以,看到一大堆人凶神恶煞的打过来,他略愕然后,就从容而轻巧的接住了那些乱棍,一个个抽出来给扔在了一边。按照习俗,他得乖乖被打才行,而这些人也不会真打,只是做个样子。可梅逐雨不清楚,所以他看众人都愣住了,也就朝他们点点头,往门里走了进去。

    他想早点看见武祯。

    众‘小舅子’面面相觑,不敢置信,“他刚才,他怎么把我手里的棍子夺下去的,我为什么没看清楚?”

    “啊,对啊,为什么他这么轻巧啊?!”

    “你们愣着干什么,就这么轻松让他进去了?赶紧接着守门啊!”

    唯独曾见过梅逐雨暗巷打人的赵郎君,一脸冷静,早有预料。早已见识过梅逐雨可怕之处的他,今日带的是一把剑,非常凶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依旧是一个照面被人夺走扔在脚下,嘤,太过分太不给面子了。

    梅逐雨今日凶残更胜往昔,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都像纸做的,一会儿工夫就让他来到了武祯的闺房之外。他对着房间那扇大窗户,这个时候,他该念催妆诗才行。方才在外面,他已经念过好几轮了,到这里,到这最后一步,他却紧张起来,只要想到武祯就在窗户后,他就不太敢说话。

    从前几日那个雨天过后,他再没见过武祯,这会儿又忍不住想起那天亲昵的鼻息交缠。

    他身后一群少年气喘吁吁的追过来,只见这冷面煞气郎君,对着他们祯姐的窗户发愣。

    “额,他是不是脸红了?”不知是谁忽然小声说。然后噗嗤声四起,少年们笑成一堆。

    窗户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那声响把外面的一群人吓了一跳。只见窗户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待看清那人模样,所有人都噎住了。

    梅逐雨一愣,眼睛都稍稍睁大了些。站在窗边的是武祯,她托着自己重比泰山的脑袋,笑出声,“吓到了吧,还是没认出来?”

    不等梅逐雨说话,屋里有人把武祯拉了回去,窗户哐当一声又被关上了,谢娘子的声音在里面响起,“祯姐,还没念催妆诗呢,你怎么就这么开窗了!”

    “是啊,得再让他等上半个时辰,哪有这样轻易的!”

    外面一群少年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刚才那是祯姐?”“一下子没认出来,天哪为什么感觉好像换了张脸似得。”“什么叫换了张脸,那脸上乱七八糟都看不清脸好嘛。”“你们懂什么,新娘就得那么上妆。”“噫,我以后成亲,可不想看到对方弄成这样,也太可怕了。”

    梅逐雨扭过头,对他们说:“不可怕,好看。”

    众少年:“……”看来是真爱祯姐。

    窗户又被推开,武祯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对着梅逐雨道:“郎君,真没吓到?”

    梅逐雨:“吓到了,但因为是你,所以还是好看。”

    众少年:没看出来,一张脸严肃冷淡的,没想到说话这么腻!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屋里谢娘子孙娘子又想把窗户关上,却被武祯制止了,只见她提起裙摆,一脚踩上窗棂,然后跳了出来。屋内奴仆惊呼不可,“二娘子,这不合规矩啊!您得走门,还得踩着毡席过去的!”

    武祯直接拉住梅逐雨就跑,“走,直接去后面的婚宴。”又打了个呼哨,“梅四你们跟上,我今天特地订的成家酒馆里的好酒,晚了可就喝不上了。”

    一群人什么规矩也不顾了,浩浩荡荡跟着她往后面去,一派欢声笑语,这场婚礼生生给她们闹成了一场露天酒席,醉了一大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