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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朴子没见着李知诰上书的奏函,但掰着脚趾头,心想李知诰以及他背后吕轻侠等人也能想到郑氏绝对不会坐视淮西禁军轻易就移驻位于荆襄西北腹地的随州。
此时黔阳侯及韩家与寿王府、与淮东同气连枝,暗通曲款,晚红楼一系为何要冒着往死里得罪郑氏的风险,上这样的奏疏?
是他们觉得形势迫切,不得不争夺随州,而是说他们与郑氏暗中有通声气?
杨元溥见云朴子仿佛老树虬盘的枯瘦脸皮紧绷着,陷入沉思好一会儿不见反应,略有沉不住气的再次问道:“对舒州上书,云道长有何感想?”
“哦,”云朴子似惊醒过来,抬起头稍作迟疑,说道,“陛下恩赐,老道才能在崇福观修行,每日修身养性读些道书,哪有什么资格在社稷之事上胡言乱语?”
“你刚才跟清阳说朝廷兵强马壮的话,可是没有这样的自觉啊?”杨元溥锐利双目仿佛老鹰似的盯住云朴子,问道。
见杨云溥前步刚赦无罪,转头就要翻旧帐,云朴子也觉头皮发麻,说道:“老道不敢胡乱置喙什么,此等大事,陛下应问策郑度支、郑中丞才是……”
大楚大体遵循前朝旧制,门下省统领诸部院司以执政务,枢密院主掌军机,而诸部院司之中,以沈漾兼领的吏部、韩道铭执掌的户部以及张潮执掌的盐铁转运使司,郑榆执掌的度支使司为重,此外便是杜崇韬执掌的兵部、以御史中丞郑畅为首的御史台;这诸多大臣都加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
云朴子没有将话说透,但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李知诰上书言事,分兵移驻随州,欲从西北翼重开对寿州军的第二战场,枢密院、门下省诸多院司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最大的阻碍在于郑氏,又或者说李知诰已经与郑氏暗通声气,获得郑氏的许可。
见云朴子说过这话后,杨元溥脸色随即阴沉下来,清阳心想他应该已经想到这点吧?
过了良久,杨元溥盯着云朴子问道:“云道长,你说朝廷应兵强马壮,但应如何才能兵强马壮?”
云朴子苦涩一笑,说道:“老道早年在升州节度使帐前效力过几年,尸位素餐之余,也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嘴皮子工夫,但哪里识得经世致用之术?要说兵强马壮之法,陛下身边有太后、吕宫使、沈相爷以及韩郑张黄诸位大人,外有黔阳侯、新津侯、信王,有郑将军、柴将军、张将军、顾将军,哪里轮得老道置喙?”
“这些人?”杨元溥强抑心里怨气,才没有将那一声轻哼从鼻腔里发出来。
这一刻,云朴子也觉得杨元溥有些可怜了。
收复金陵登基之初,杨元溥虽然并没有彻底的解除身边的内忧外患,但多多少少也有着几分中兴之兆,然而才短短两年多时间,却成内外皆是虎狼之势。
然而这一切似乎也难以避免?
可惜啊,李遇说中这一切,却不能活着看到这一切的发生,将死之时浑浊老眼里那一抹
淡淡的哀伤,是不甘,是孤寂?
见接下来说话,云朴子、清阳都只是小心翼翼的应对,杨元溥也不觉得有什么兴趣,将长子抱下膝盖,递给旁边的侍宦,便带着陈如意、安吉祥离开长信宫。
目送杨元溥离开,清阳那双绝世美眸扫望左右侍候的一干侍宦宫女,清澈有如深泉的美眸却透漏着冷冽的清寒。
要是眸光真是刀,清阳都已将这一干人等戳出千刀万孔。
“娘娘,棋还没有下呢。”云朴子提醒说道。
“下棋。”清阳生硬的接了一句,才牵着幼子的手,硬生生的转过身,走回暖阁。
“慎言微行,陛下非是不信任娘娘,实是李知诰倒向太后,令他心里再无能信任之人。”虽然一干侍宦、宫女也都感受到清阳刚才眼神里的杀气,这时候没有人自讨没趣的凑到廊下来,但云朴子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清阳将胸臆间的那丝怒气按住,问道:“陛下,他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沈漾、杨恩皆知经世致用之术,对陛下也忠心耿耿,自然有兵强马壮之法献上,但如老道刚才妄言,一是陛下心里已经没有可以信任之人,二是兵强马壮之法都讲究一个徐徐图之,陛下或许没有太大的耐心,才会口不择言的问策老道吧?”云朴子说道。
清阳问道:“李知诰在舒州上书奏事,依云道长之见,他们与郑氏早就暗通声气了吗?”
云朴子看了一眼窗外的碎雪,说道:“朝廷现在安静得有些异常,应该有暗通声气吧?”
“郑氏能得到什么好处,会答应他们的条件?”清阳好奇的问道。
“如果有能叫郑氏满足的条件,或许又是大楚自事变以来又一大变局,”云朴子微蹙白眉,说道,“但要说什么变局,老道年纪也大了,老骨头偷着懒,有一阵子没有走到崇福观外面活动活动了,暂时也没有注意到有什么风声在下面传播。不过,事情已到这一步,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清阳牵着幼子的小手,这一刻只觉自己似风暴汪洋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不可测的变局打得粉身碎骨。
…………
…………
云朴子离开长信宫,走出宫门向崇福观走去。
此时雪渐大,两侧的院墙屋檐已经有浅浅的一层雪积下来。
云朴子在两名道童陪同下,从崇福门走出不过三四百步,便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巷子里,姚惜水从揭开的帘子一角露出绝美冷艳的脸。
云朴子示意道童先回观里,他走进巷子,掀开车窗,弯身爬上车,看到吕轻侠也坐在车里,微微一怔,还是挨着锦榻坐下。
御者执鞭轻轻抽动马鞭,御车在皇城的御道缓行。
“陛下刚才到长信宫,可有说什么?”姚惜水问道。
“黔阳侯与王文谦之女大婚之事渐近,王贵妃与陛下说了一些要如何赏赐的话,却也没有说其他。”云朴子说道。
“恐怕不
仅仅说了这些吧,云道长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们保留来着了?”姚惜水盯住云朴子的老脸问道。
“你们与郑氏暗中交易这件事,要不是陛下问起,老道都丝毫不知,而你们既然也在长信宫安插了人手,老道还以为从此之后就井水不犯河水呢。”云朴子说道。
“那几个蠢货,顶多是盯着些水面上的动静,哪里识得藏在水面之下的人心?”吕轻侠这时候开口解释道,“至于与郑氏的交易,确实是要谈,但知诰在舒州上书,仅仅是挑起谈的由头,还没有正式派人去谈——你一定要问我们能拿出什么条件满足郑氏,此时也不妨告诉你。郑晖虽然善治军,但在邓襄受限于手里的兵力,面对梁国在汝蔡及关中的兵马,却难有什么作为,随州那边也只是被动的在淮阳山、桐柏山之间的隘谷间修造防垒。不要说有余力从这个缺口杀出去了,还担心寿州军有可能分一部分兵马经此渗透杀入荆襄腹地。而此时柴建在邵州抵御永州叛军也没有什么作为……”
“右龙雀军与左神武军南北大换防?”云朴子难抑震惊的问道。
一方面是朝廷若有若无的钳制,更主要还是金陵事变后,能调拨的钱粮实在有限了。
因此西线邓襄方向,只要梁军没有大的集结动作,右龙雀军的兵马就控制在一万五千人左右,更多的兵户主要还是安心在屯营军府屯垦耕地,休生养息、以蓄粮谷。
加上邓襄均三州的地方兵,郑晖能直接调动的兵马仅有两万四五千人,却要兼顾武关及南阳方城两处防线,不要说郑晖没有三头六臂,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柴建在邵衡两州南部的五指岭防线,因为苗勇率部叛投永州,情况则可以说是惨淡了。
虽然吕轻侠说还没有正式跟郑榆、郑畅谈这事,但双方没有一定的意愿,李知诰就在舒州上书可以说相当鲁莽了。
而郑氏有可能倾向答应这样的交换,除了西南部的荆州处在张蟓的控制之下,大概主要也是因为邓均襄以及郢、随诸州,近百年就经历多次攻伐,人口稀疏,土地荒芜。
这些地区即便荆襄战事后修养生息有一些年头了,但杜崇韬、韩谦及他身后的周惮、陈景舟,以及早年李知诰、柴建等在均州任屯营都尉、州司马,都有极大的影响力,令郑氏并无法很轻易的将荆襄腹地变成他们的势力范围。
更不要说梁军东线进攻不力,将攻伐大楚的重心转移到西线,荆襄所面临的军事压力就大了。
事实上,在寿州军彻底投向梁军后,调一部禁军精锐充实随州,封堵寿州军从淮阳山、桐柏山缺口南下的通道,加强荆襄北线的防御,也是极为迫切的现实要求。
或许在郑氏的眼里,这种情况下,与其被晚红楼一系拖后脚,最后搞得右龙雀军在邓襄大败、惨败,将郑氏手里最关键的筹码输干净,还不如趁着投入还不大时及时止损、交换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