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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冯缭问到关键点,顾骞也不加避讳的直接说道:
“我家陛下确实有意将身后大事托付给韩侯,甚至令洛王守在商洛,不使归洛阳,但河洛诸将吏却有分歧,难下决断……”
令洛王守商洛、不使归洛阳?
这不是简单的托孤,而是要直接迎立韩谦入主洛阳啊!
冯缭、高绍、郭荣等人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震惊之余,这时候才真正清楚梁国君臣分歧是什么,也清楚分岐会有多大。
冯缭朝韩谦看去,见韩谦神色沉郁,想来是顾骞等人在他们之前进入涟园,韩谦及二位夫人已经谈到这点了,也难以想象韩谦及二位夫人还能保持镇定。
换作棠邑,倘若韩谦此时不幸身染重病,欲托付后事,冯缭心想他与其他棠邑将臣的第一选择,也必然是拥立已经明确被韩谦立为继承人的侯世子韩文信为新主,以便继续凝聚军民的力量、维系棠邑。
侯世子韩文信此时虽然还仅是七岁幼|童,棠邑众人尚且第一选择拥立其为新主,想那梁洛王朱贞已经年后便满二十岁,这几年又随梁帝朱裕南征北战,积累不少统兵治政的经验,至少在梁国将吏眼里的,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人选。
倘若梁帝朱裕身故,怎么叫顾骞、朱由桐、荆浩、荆浩、雷九渊等一干梁国重臣宿将放弃朱贞,而心甘情愿的转头过来,迎立一个曾经跟他们敌对的外人为梁国新主?
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梁帝朱裕,也不可能一意孤行。
就算梁帝朱裕留下遗诏,雷九渊、顾骞、陈由桐、朱珏忠、荆浩等将吏也完全可以不理会遗诏,到时候直接奉立朱贞为新主,史书之上乃至后人都不可能说他们是奸臣逆党。
从来就不存在彻头彻尾、完全没有自己主见的忠诚!
韩谦在棠邑这么高的威势,但他下令直接将徐后、章新春等人送往金陵受审,韩老山等人还跑过来堵门呢。
梁帝朱裕不传位其子,却要其子及诸位迎立与梁国不相关的外人为主,在其内部怎么可能没有反对的声音,又岂是朱裕一意孤行就能彻底平息的?
朱裕真要一意孤行,恐怕会引起更大、更不可收拾的混乱。
梁帝朱裕当然也不可能一意孤行的留下一封遗诏,就当整件事都解决好了,他必须在身前就确定好诸多事,他必须要在身前看到雷九渊、顾骞、陈由桐、荆浩、朱珏忠以及韩元齐、陈昆等一干梁国重臣要将心甘情愿迎立韩谦为主,他才能心安的放下一切,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混乱。
顾骞也不避讳梁国将吏内部的主要分歧在哪里。
除开父死子继这一深入人心的传统或大义名分外,除开不立洛王而迎立韩谦可能会引发的方方面面的混乱外,梁国将吏以及残存下来的宗室子弟,还更担忧的还是他们未来的地位不保、宗族利益得不到保障,他们甚至还担忧梁帝朱裕此时托孤,朱贞等朱氏宗室子弟将来皆不得善终。
即便这几年来棠邑对梁国的援助已经够尽心尽力了,极大消除了双方的对立,但还是无法彻底的消除这样的担忧。
人都是有私念的,顾骞、雷九渊也不避讳讲明这点,而此时不能坦诚相见,西梁与棠邑两股截然不同的势力要在强敌环顾的巨大压力下,甚至此事会引起金陵极大的反弹,想要顺利的完成融合,那就太困难了。
顾骞也解释他们为何在巢州城北滞留这些天才到历阳来见众人。
梁帝朱裕十月之前感到身体再难支撑多久,便正式跟身边近臣提及这事,顾骞他们则是强烈反对的,最后还是梁帝朱裕做出让步,与顾骞等人做出妥协:
梁帝朱裕着顾骞等人暗中护送徐后、章新春等逆乱进入棠邑,倘若韩谦能将徐后、章新春与楚国公杨汾一起送往金陵受审,说明韩谦有着王者之君的大气度,无需担忧朱氏宗室子弟及诸梁国将吏将来得不到善待,他则要顾骞等人赶到历阳,密议迎立之事。
而倘若韩谦决意鸩杀或下令暗杀徐后、章新春等人,他便允许顾骞等人悄然返回,而他身后之事,则照雷九渊、顾骞、朱珏忠、陈由桐、荆浩等人的主张安排下去。
“我们当然也有想过陛下身故之后,即便拥立大皇子洛王继位,也很难抵挡住蒙兀人的攻势,无法真正守住河洛地区,最初便想着仿效蜀国,主张陛下身故之后,大皇子称王不称帝,向楚国称臣,以便能从楚国及棠邑继续获得足够的支援——我们最初甚至建议陛下,将云和公主嫁给韩侯,以便能将河洛兵战之事也都交给韩侯统一指挥调度,但陛下却说韩侯不为楚臣,便当为梁主,没有既为楚臣又为梁臣的道理。而陛下也说韩侯不为梁主,除了河洛并不能真正得到喘息的机会,以及更多的隐忧只会越埋越深,以致最终无法消除之外,短时间内也难以解决梁州的问题……”
顾骞等人坦然将背后的曲折甚至将他们最初所坚持的主张吐露出来,冯缭、高绍等人都没有半点介怀,凭心而论,他们站在顾骞等人的立场上,也会觉得顾骞他们最初的主张是最贴合实际的,他们也是远远没有想到梁帝朱裕会有这样的决断!
当然,不要说顾骞等人了,冯缭他们也担忧真要直接行迎立之事麻烦及混乱会有多大——整件事光想想就头疼万分!
…………
…………
延佑帝遇刺驾崩,新帝登基继位,改元太和,预想中的大动荡没有发生。
信王杨元演在淮东裁撤藩国不说,招讨军也成功重创襄北叛军,收复襄郢随邓均诸州——即便叛军还盘据金梁两州顽抗不降,这两州也是近年从蜀国割占过来的,而郑晖统领大军进攻清源军节度使,已经成功夺下西江沿岸诸州县。
要不是棠邑一枝独秀的矗立在江淮之间,令谁都无法忽视,太和元年的大楚都可以说得上大治之世了。
再有五天便是年节,皇城之内也到处张灯结彩,年节气氛浓郁。
相比较传统的宣纸灯罩,熬煮羊角制成的明角灯罩越来越受富贵人家的喜欢;这两年宫禁之间也都陆续换上透光、防风皆更好的明角灯罩。
没有人知道历阳城里这一刻正发生着什么,沈漾走出尚书省的衙署,看沿街悬挂的明角灯散发出晕黄的光,呼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被案牍搞得昏胀的脑子瞬息清醒过来,但胸膛却被寒冷空气刺激得剧烈咳嗽起来。
秦问上前轻拍其背,沈漾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那么脆弱,咳了一阵,等气理顺过来,从袖子抽起手巾将嘴角的涎沫擦去。
“虽说蒙兀人夺下雍州,其势甚大,但为蒙兀人所驱使攻城掠地的王元逵、田卫业两部贼军,伤亡极为惨重,以致赵孟吉、王孝先二人献表投附,蒙兀人却忧其有喧宾夺主之虞,而不敢仓促纳之。李知诰囚与蒙兀人勾结的吕轻侠、周元于金池寨,想来暂时也无投附蒙兀人之意——而事实上即便李知诰投降蒙兀人,武关道、汉水上游沿岸地形险僻,易守难攻,有右武卫军、右武骧军驻守足矣。寿王爷的意思,也是棠邑军赫赫战功,朝廷应当大赏,但棠邑军将卒连番苦战,守武关道之事则无需劳烦,当勒令其速归驻地休养生息。沈相也不应该再犹豫不定,应当果断请两宫太后下旨敦促。时间要是拖下去,等到棠邑的人牢牢控制住邓均两州的乡司屯寨,朝廷再想将这两州拿回来,恐怕真就没那么容易了……”站在一旁的张宪说道。
宫变之后,黄化没有返回中枢,继续留在湖南,但除了黄家的另一个重要人物黄惠祥兼领参知政事,获得参与政事堂枢密议事的资格外,黄化还推荐宾客周启年担任中书舍人。
同时寿王杨致堂也推荐幕宾张宪同时担任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在中枢虽然仅仅是六品的官职,但执掌草拟诏令、参与机密、审议奏章之权,权势极重。
前朝中后期,中书省掌握决策权,而中书令不常设,或仅为虚衔,身为皇帝近臣的中书舍人,实际上就掌握相权。
大楚政令皆出尚书省,以尚书省为政务中枢,沈漾以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实际执领宰相,但有机会参与机密的中书舍人、知制诰等职,犹不是等闲差遣。
黄化、杨致堂推荐张宪、周启年二人进中枢为官,实际也是要用他们代为参与决策机枢之事。
相比较之下,秦问虽然此时以崇文殿学士兼领知制诰,品秩要比周启年、张宪高,但他在沈漾的阴影之下,更多是作为沈漾的扈随官员参与机密,实际上并没有独立的话语权,地位反倒不如周启年、张宪显要。
沈漾身体不适,秦问一副小翼关切的样子,张宪、周启年却只是袖手站在一旁,等沈漾顺过气来,咳嗽得没有那么厉害,则继续刚才在衙署里还没有谈完的话题。
秦问站在沈漾的身侧,听着张宪再次声明他坚决从棠邑军手里收回邓均两州的主张,只是微微蹙着眉头。
第一次河淮战事在很多人看来,结束得实在是有些草草了事,以致孔熙荣率两万兵马十一月上旬从北线撕开防线,抢在招讨军之前占领邓均两州成为事实,金陵这边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恍过神来。
这近一个月来,控制南阳盆地、秦岭东南麓及武关道的邓均两州的辖管权归属,成为朝堂争议的焦点。
后续打击退守到郧阳、房陵以西的汉水上游地区的襄北叛军,甚至退一万步讲,李知诰率残军投靠蒙兀人,朝堂之上,相当一部分王公大臣,都认为以右武卫军、右武骧军为主力的招讨军,能完全胜任后续的作战及防御任务,并不需要棠邑军参与进来。
信王杨元演也好,寿王杨致堂也好,都主张言辞严正的勒令棠邑军从邓均两州撤回淮西休整。
张宪的话,代表着寿王杨致堂的意见,秦问不敢苟同,没有沈漾的许可,他也不会言辞激烈的反驳,但他不意味着他连神色都要掩饰得滴水不漏。
事实上,此时朝堂之上,担忧西线形势会进一步恶化的,除了韩道铭、陈景舟、韩道昌等棠邑系大臣外,也不是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