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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安几年前就搬到了泰和殿后花园被红墙和曲折游廊围住的二层小楼去住。
两层的小红楼, 楼上一明两暗三间,一间书房,一间卧房,一间平常起居处。楼下两明两暗四间, 正厅、客厅、暖阁和浴池。因她把阿婆那里的挖掉的芍药移到了这里来种, 就取了芍药的别名叫余容轩。
她回去的时候熏笼已经点上了,鎏金银香炉里燃了沉水香, 一进屋就是扑面而来的融融暖香,驱散了一路走来的寒意。
“县主,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阿二迎了上来,为她解开身上的貂袖与披风递给一旁侍立的小侍女。笑道, “没想到县主今年回来得这么早,好在我们没有偷懒, 屋子是日日打扫的,倒也没有积了灰。”
阿二相貌温厚, 长得只是端正, 笑起来却十分温淳,语气里带着打趣的意思。
“二姐是在埋怨今年县主没有带你去么?”阿七一旁帮着解衣裳上复杂的金玉扣子,笑意盈盈地打趣阿二。
“我看是的, ”顾容安也笑了,脱了貂袖披风,她走到临窗的榻上歪着, 伸手摸了摸榻上摆着的小方桌, “嗯, 确实是很干净。”
一屋子都是年轻的小姑娘,顾容安又不是个严厉的主人,大家嘻嘻哈哈,气氛轻松,就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侍女问了,“县主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心意到了就回来了,”顾容安背靠着卍字不断头秋香色迎枕,伸手解开了昭君套的扣子,随手将毛茸茸的昭君套扔给阿五,懒洋洋道。她在寺里这几天,因着刘荣哪都没能去,经书是抄够了的。
“县主尽早回来也好,下个月您就要及笄了,往后可不好再一个人住寺里了。”阿二倒觉得县主早些回来挺好,若还是按着往年的习惯,从十一月初五住到十二月初五,回来再过个腊八,跟着就是县主的生辰了。今年是县主的大日子,哪能再像往年那样随意,早些回来准备才好呢。
这话顾容安可不乐意听,一想到及笄后,她的婚事势必被提上议程,就觉得头疼,“好了好了,你可别念叨了,小小年纪就跟老太婆似的。池子里的热水好了吗,我要去沐浴了。”
“都好了,奴婢服侍您吧。”阿二知道县主不乐意听这个,于是不再提,温声道。
“你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我想吃肉了,嗯,包个牛肉馎饦吧,”顾容安却给阿二找了别的事情做,她看向一旁含笑不说话的阿六,“阿六来帮我捏捏肩吧,阿五阿七你们也累了,休息去。”
阿五阿七自是没有异议,与阿二一道出去了。顾容安带着阿六去了浴室。
昆山玉砌的浴池里热气氤氲,白雾茫茫,阿六就扶了顾容安的手,免得池边湿滑,教她们县主跌跤。然后低声道,“县主,阿三昨日刚送来的消息,那个微尘道姑已被东乡公世子夫人接进府了。”
“哦?”顾容安回想着在李氏车里见到的那一角道袍,轻笑道,“想来我今日回府已经看见了。没想到玉夫人如此着急。”
朱玉姿可没有王妃的好运气,这么多年她的肚子从来没有过动静。眼看着年纪大了,越来越不好生了,朱玉姿已是病急乱投医,四处求神拜佛,去年的时候,她就连顾容安每年都去拜的送子观音也去求了。可惜没那个命就是没那个命。
顾容安得了个好消息,心情甚好,在阿六的服侍下脱了身上的骑服后,只穿着单薄的素白内衫,脱靴俯趴在了池边的鸡翅木象牙榻上。
“县主,您为何要把微尘道姑送到玉夫人那里?”阿六手法熟练地为顾容安捏着肩,不解的问道。她很是不明白县主的打算,据她从阿三那里得来的消息看,这个从云州而来的微尘道姑很是有些道行的样子,尤其在求子上,竟然灵验得很。县主这是要让玉夫人有孕么?
“自然是为了让玉夫人有孕,”顾容安微微一笑不多作解释,她舒服地喟叹一声,问到,“阿三没有露了行藏吧?”
“县主放心,阿三谋划了三个月才是把微尘道姑的传闻传到朱家人的耳朵里,朱家再怎么查,也只是巧合。”阿六答道,她俏眼含笑,语气带着自豪。
“阿三一贯谨慎我是放心的。”顾容安把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轻声交代,“此事除了我们三人,不要让旁人知晓了。”并非是她防着自己的几个亲信,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保密性自然越好。
“奴婢明白的。”阿六对县主交代给自己和阿三如此重任很是高兴,越发拿出十八般手艺为县主拿捏。
“嗯,”顾容安都被阿六捏得困了,她声音变得慵懒起来,“等到来年春天,就把你和阿三的好事办了吧,我们余容轩也该办办喜事了。”
“县主,奴婢还想多伺候您几年呢,”阿六心中喜悦,却有舍不得这么早出嫁,“再说姐姐们都还没有出嫁,我怎好越过去。”
“嫁了人难道就不能伺候我了,她们要是有了心上人,自然也是要出嫁的,”顾容安心中忽然有些怅然和羡慕,“难得你们两情相悦,年少结发有什么不好。”
上辈子,她是中了别人的计,只能将错就错嫁给了刘裕,一开始年少无知,也曾对俊美多情的夫君心动。只是经历了得宠到失宠再到复宠后,她就看透了刘裕,不过是个好色之徒,贪恋她的颜色而已,哪有什么真心,只是把她当作了一件玩腻了就可以抛弃的漂亮玩物。
今生她是不愿再入歧途了,就连嫁人也不想。不过,她也知道不嫁人是不可能的。
唉,顾容安无奈地深深叹气,放下手臂,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县主怎么忽然变得不开心了?阿六心有疑惑,却知道这时候不该问。
在浴室睡了一小觉,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兰汤浴,再出来,顾容安已是容光焕发,小脸光洁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吃了一碗薄皮热馎饦,顾容安的脸色更加的粉光致致,头发也擦干了,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台前,她对梳头的阿二道,“我要去见祖父。”
阿二就明白这个头发不能梳得随意了,于是给顾容安梳了一个略显繁复的百花垂髫分梢髻,用几枚花瓣红心的嵌宝金钿子点缀了,插上凤尾金步摇,又应景地簪了一枝俏丽红梅。
“还是阿二最会梳头,”顾容安照着镜子满意地笑了,她身上穿蜜合色撒花衫子,鹅黄的湘裙,外头罩着银红团花的阔袖大袄,配这么个头发,尤其的明艳。
她等会儿可是要去告状的,穿得漂漂亮亮的,告起状来,气势更足,底气更旺,这才是湖阳县主的作派。
于是一身鲜艳明丽的湖阳县主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存心殿去了。
她很会掐点,这个时候是顾衡休息看书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顾衡心情最放松的时候。这时候最适合告状啦。
果然立在檐下的小内侍一见顾容安就笑,躬身迎她进殿,“县主回来了,您先坐着,奴婢这就为您通报。”
顾容安客气地对小内侍点点头,在小暖阁里坐着,不一会儿满面笑容的李顺就亲自出来接她了,“县主,王爷刚才还念叨你呢,说是雪大了,怕你在普光寺冻着,还让奴婢准备了衣物给县主送去,哪知县主就来了。”
“我也是觉得山里太冷了,就回来了。”顾容安言笑晏晏,声音娇脆,“还是祖父心疼我!”
隔着一扇细绢的大雪江山图屏风,站在书案前挥毫泼墨的顾衡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顾容安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他停了笔,朗声笑骂道,“小马屁精!”语气里满满是宠溺。
站在顾衡身旁的顾昭昀眼神一闪,就看见一袭炽烈如火的红衣从屏风后转出来,美人笑颜如花,明丽动人,霎时满殿都亮了。
“祖父,人家才不是马屁精,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祖父不是最心疼我么?”顾容安轻快地走过去,她挂在腰间的双鱼戏莲禁步也跟着摇摇晃晃地,除了装饰,一点禁步的作用也没起到。
“是是是,最疼你,”顾衡摇着头无奈地笑了。几个孙辈,他确实是最疼爱安安,都把她宠得上天了,晋王府里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顾容安眼睛灵巧一转,落在安静站着的顾昭昀身上,一脸惊讶,“原来四叔也在,我竟没有注意到。”
她忙懊恼地给顾昭昀行礼,“给四叔请安啦,我刚才只顾着跟祖父说话,就没有注意到您。”
顾昭昀端正地点头,小小年纪已有了君子风范,“无妨。”
顾容安一笑,也就真的无妨了,转头去向顾衡献宝,“祖父,这是我今年为您求的平安符,已经请方丈开光了,我自己念了一百遍经呢。”
平安符是装在一只石青色绣吉祥莲花的方形荷包里的,叠成了梅花方胜,取出来散发着淡淡的佛香,处处充满了心意。
疼爱的小辈如此孝顺,顾衡舒心地笑了,安安每年都是送的平安符,却每年都与往年不同,心意可嘉。顾衡接过来就把自己腰上戴着的荷包给换下来了。
顾容安一瞧那荷包上绣着的并蒂花开,就知道这个荷包不是王妃的,就是朱玉姿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还好你今年知道早些回来,下个月就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了,一直住在寺里像什么样子。”顾衡也如操心的老妈子一般念叨起来。
“安安知道啦,所以就乖乖地回来了,”顾容安撒娇地摇了摇顾衡的袖子。她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顾昭昀,当着正主的面,究竟要不要告状呢。
哪知她还在犹豫,顾昭昀就先说话了,“大娘,听说你鞭笞了巡检司正使?”
巡检司区区正使的小事还传不到顾衡的耳朵里,他听了这话,也低头看挽着他胳膊的顾容安。心里想的却是,打了就打了,这算什么大事。却看见他娇滴滴的小孙女眼圈儿一红,打人的自己委屈上了。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既然四叔提了,我就要跟祖父说一说了,”顾容安委屈极了,“祖父您可不知道,这个巡检司拿着您的手令说我窝藏了要犯,要搜我的院子呢!”
她用手指抹抹眼泪,“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敢窝藏要犯呢。”她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有点灰溜溜地,“我怕再住几日,又有人来搜院子,所以这才回来了。”
“混账!”顾衡怒了,堂堂县主的院子,也是巡检司能搜的?
他安慰地拍拍顾容安的肩,表明了做主的态度,“为何刚才不说?”
顾容安脸色讪讪地,“我觉得丢脸,才不要提这件事呢。”
听了这话顾衡是又气又笑,安安傻乎乎的,竟然还怕丢脸不肯提,果真是个宝贝。
顾容安偷眼瞧见顾衡有点想笑的样子,懊恼地跺脚,“我就知道祖父听了要笑话我,可是那巡检司拿着手令呢,说是奉了王爷的令在搜查要犯,我要看手令,那个正使才是拿出来了,却说是四叔吩咐的。”
顾衡神色微变。顾昭昀也慌了,他并不知道巡检司竟然会说出是他吩咐的话来。
顾容安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父子俩的情绪变化,继续道,“一会儿说是祖父,一会又说四叔,我看呐就是胡扯,我气不过,就打了人。”
“祖父,我打了您的官员,您不会怪我吧?”她的眼神怯怯地,特别的可怜。
“打得好!”顾衡连忙给顺毛,夸道,“安安打得妙,假传王令,该打!”
顾容安这才笑了,花朵一样活泼艳丽,“祖父不怪我打了您的人就好啦。”
“不怪安安。”顾衡摸摸乖孙女的头,笑容和蔼,“对了,你不在这几日,我总想着你冲的八宝茶,你去为我和你四叔冲一杯茶吧。”
八宝茶就是各种坚果仁磨了粉,配着茶粉冲的,她冲的茶并没有什么稀奇。祖父点名要喝,不过是支开她,教育四叔罢了。
“好啊,”顾容安笑容明媚极了,欢快地答应了,提着裙子小碎步跑了出去。